堂内红烛如豆,两道相同身影如镜而立,众人无不凝神屏息。
慕容秋阳缓步上前,抬手,从随身侍从手中接过一木匣。
“前四问,问的是记忆与逻辑。”他声音低沉而有力,“而第五问,要问的——是血脉,是命脉,是胆识。”
他缓缓打开木匣,露出两碗黑褐色药汁,其色如墨,其味穿喉,寒意逼人。
“这是‘断风汤’。”他环视众人,语气不带一丝感情,“三味寒药,一味骨散,无毒,却烈寒入骨。”
“唯我慕容世家子脉,自小以药养体,脉内留解,此汤入喉不伤分毫。”
“但若无体中药引为根,则七息之内,寒气入心,必心脉破裂,难承其寒。”
他说罢,亲自将两碗药各置于两个“慕容冰”面前。
“谁敢饮下,谁为真。”
语毕,落地有声,四座皆寂。
门前女子静默,眸光微敛,眼底波澜未现;榻上女子却是双拳微颤,脸色一白,嘴唇紧抿。
这短短两息,已让不少人心生动摇。
——
就在这静默的转瞬间,萧然目光如水不动,脑海却翻涌着十日前那场密室密谈的每一字句。
那夜,密室深锁,帘外风过无声,灯火摇曳如豆。
他与慕容秋阳——他的岳父,隔案而坐,一如两军对峙。
气氛沉凝,棋局未启,杀机已潜。
萧然拂袖铺图,沉声低语:“自上次无面刺宫未果,便如漏网之鱼,藏于暗处。”
“这些日我设百种局,推百种变,但始终有一线不安……”
“他若不为刺我,而为她——若他不杀我,而是取代她,又当如何?”
“万一……”他顿了顿,眼神如刃,“万一他假扮的,正是冰儿。”
密室内一瞬静若死寂。
慕容秋阳眼神微沉,指尖扣于桌案,似在斟酌天地人心。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磐:“你不信她?”
萧然摇头:“我信她,胜过信我自己。”
“但——我不信这个世道,不信这个局。无面若真敢模仿,必以情入骨,以心造影,不能以目辨真,那就以命验伪。”
慕容秋阳凝望他,良久,语调忽转:“可他若真能模仿得如此之真,靠言语、神情、行止已不足以分辨。”
“该如何断?”
慕容秋阳眸光沉敛:“人可学形,摹神,习语,仿伤痕,背旧事。”
“可——血脉不通,药引难承。那一碗药,是我为冰儿守下的最后一道锁,也是为无面设下的死局。他若敢喝,必死无疑!”
“我要的,不是她说一句话让我信,而是让所有人——都再不敢质疑。”
萧然沉吟良久,忽而低笑一声,眼中寒意闪烁:“既如此,便将计就计。有劳您亲自去做。”
“我现在就亲自去做,在冰儿平日调理脉络时,于汤药中悄藏‘解血散’。”
“此药入体七日,会与慕容家独有药基融合,化作脉中引。”
“到时,任他如何模仿,断风汤一入,真伪立判。”
“要是无面真对我女儿下手,老夫便陪你演一局天衣无缝。”
萧然缓缓颔首,声如玄铁敲心:“一碗药,不仅为求真,更是杀伪。”
——
萧然从回忆中醒转,堂中空气已近凝固。
两道“慕容冰”相对而立,碗中药气袅袅,寒意如针刺骨。
“好一个局。”门前女子缓缓出声,唇角带笑,“用‘不毒之药’行‘夺命之判’,妙,实在妙。”
她抬眼望向萧然,目光仿佛能剥开人心:“若我说,这碗药中——藏有剧毒呢?”
“如果这药中藏毒,那么无面自然难逃一死。”
萧然神色未动,语气淡然:“你说是毒,那你就别喝。”
“但若你真是她——怕什么?”
“若信,则无惧!若不信,则为假!”
榻上女子轻咬唇瓣,也缓缓伸手将碗端起。
她的指尖略显发颤,碗底轻晃,掌心沁出冷汗。
明眼人皆以为她在犹豫,是畏惧药性,或是暴露身份前的心虚。
唯有萧然,望着她的眼神微动,目光深处透出一分难言的柔光。
她的确不知这碗药为何物。
她也从未听父亲说起“断风汤”三个字,更无人告知她,自己这些日服下的汤剂中,藏有能引此药无害的“解血散”。
她并非不怕。
她怕自己若是喝错,误中陷阱。
她更怕……被误解,被亲人怀疑,被置于局中却浑然不觉。
可她更明白,父亲是她最尊敬的人。
夫君,是她愿意托付一生之人。
他们设局,她虽不知,却从不怀疑。
信任,是她唯一的答案。
哪怕心跳如鼓,哪怕眼中生寒。
她也只是迟疑了短短片刻,便闭上眼,举碗一倾。
药液入口,清苦如霜,直冲心脉。
她未皱眉,只是静静吞咽,仿佛喝下的不是一碗生死之局,而是一杯交心之诺。
然而药液入腹那一刻,寒意如冰刃逆流而上。
她脊背一震,喉头发紧,胸口一滞。
她体内虽有药引,但断风之力仍寒入骨髓。
她死死握紧衣角,指节泛白,却始终未发出一丝异响。
饮尽之后,她垂下眼睫,缓缓吐出一口如雾白气,仿佛将那瞬间的生死之寒,一并吞入了心底。
而这一刻,堂中众人皆静。
萧然垂眸看她,指间悄然松开袖中绷紧的铜丝,心中轻轻落下一声叹息。
她,不知情——但她信他,信到可以以命去饮。
门前女子轻咬唇瓣,也缓缓伸手将碗端起。
她的眼睫轻颤,瞳孔微缩,掌中寒意透骨,几不可察地在衣角一抹冷汗。
她试图仰首,却停在半途,碗沿几次贴近唇边,又轻轻退后,像是嗅到了某种危险气息般微微皱眉。
整个过程,她动作缓慢而小心,目光不自觉地扫向堂中众人,像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寻找逃路。
而这一连串细节,虽无人言语,却尽数落入旁观者眼中。
老齐眉眼微皱,许文山目光一沉,杨林则下意识地收紧了手中符印。
这一刻,空气仿佛凝住——她的“迟疑”,她的“胆怯”,她的“不自然”,无声胜雷鸣。
真假,仿佛已在这一瞬,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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