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
哒。
哒。
织布声还在响,不急不缓,像在等他们走进去。
花自谦没动,手指捏着点妆笔的尾端,在掌心轻轻敲了两下。他盯着那扇刚开启的石门,门缝里透出的光是冷的,照不到地上,像是被什么吸走了。
苏曼曼靠在岩壁边,右腿被蜀锦裹得严实,血没再流,但小腿肌肉时不时抽一下,像是有根线从骨头里往外拉。
“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什么?”她问。
“不是我。”他说,“是你。”
她一愣。
他转过身,蹲下来,从地上捡起一块星力残渣凝成的碎片——巴掌大,边缘焦黑,中间嵌着一朵半开的牡丹纹,纹路细密,花瓣第二片裂了一道口子,和她左腿曾经缠绕的黑丝腿环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这玩意儿,是你命里的老熟人。”他声音压低,“三世裙摆都绣它,逃都逃不掉。”
她没反驳,只是抬手摸了摸心口,那里空落落的,封印碎了以后,身体像漏了气的灯笼,风一吹就晃。
花自谦把碎片翻过来,背面刻着一行小字,古篆,歪歪扭扭:“以血为引,以丝为牢。”
他冷笑:“谁家守卫这么敬业,拿你的封印炼成看门狗?”
“不是看门狗。”她摇头,“是钥匙。”
他抬头。
“它们不是阻止人进去。”她指了指地上的星力残痕,“是筛选。只有用过‘并蒂莲’护体、穿过黑丝、流过血的人,才能让它们显形。”
空气静了一瞬。
花自谦忽然笑了:“所以咱们刚才是被面试了?还是群面?”
“你笑点挺稳。”她白他一眼,“下次我让你一个人跳缸。”
他收了笑,指尖蘸了点血,在碎片上画了个“启”字。点妆笔轻点,笔尖微颤,像在抗拒什么。
光乍起。
碎片浮空,投出一段影像——
一片地下祭坛,四角立着青铜柱,柱上缠满黑丝,中央一台巨织机,梭子悬空,线未断。一名女子背影立于机前,长发垂地,肩披云锦,正将一枚星盘碎片嵌入织机底座。她动作极慢,每按下一寸,地面就震一下。
画面外传来低语,是女人的声音:“非血契者,寸步成劫。若后人妄动此机,必遭丝缚魂,织中死。”
影像戛然而止。
碎片落地,咔哒一声,像钟表停摆。
苏曼曼盯着那声音消失的方向,喉咙动了动:“那是初代织女。”
“也是你。”花自谦说。
她没否认。
两人沉默片刻,通道深处的织布声又响了一下,比刚才近了半拍。
花自谦把碎片塞进乾坤袖,动作干脆,没让她再看第二眼。
“里面肯定不止一台织机。”他说,“还有陷阱。移动的,带电的,专克穿高跟鞋的。”
“你少编。”她撑着墙站起来,膝盖还是软的,但站住了,“你说那些守卫是拿我的封印炼的,那说明有人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不止知道。”他眯眼,“还安排好了剧本。”
“谁?”
“想让你穿上阎罗嫁衣的人。”
她呼吸一顿。
他没再多说,转身往前走了一步,护妻神针在袖中滑出半寸,贴着脉门。
她跟上,脚步虚浮,但没让他扶。
甬道越走越窄,头顶的黑丝网络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镶嵌在岩壁里的银线,细如发,泛着水光,横七竖八地交错着,像是某种阵法的导流槽。
空气开始发涩,呼吸时喉咙发干。
“这些线……”她低声,“不是金属。”
“是液态星丝。”他伸手,离最近一根银线还有三寸就停住,“遇活物会自动闭合,切断神经信号。碰一下,轻则瘫,重则变成只会眨眼的植物人。”
“真贴心。”她冷笑,“连广告位都给你留好了——‘本陷阱由陆子明友情赞助’。”
“别贫。”他皱眉,“前面有节点。”
果然,前方五步处,地面凸起一块石台,台上放着一面铜镜,镜面朝下扣着,边缘缠着褪色红绳。
“又是障眼法?”她问。
“不像。”他蹲下,用笔尖挑了挑红绳,“这绳子……是头发编的。”
她瞳孔一缩。
“谁的?”
他没答,只是把绳子轻轻解开,翻过铜镜。
镜面没映出他们的脸。
只有一行血字:
“第七百二十三次轮回,你还愿穿那双绣鞋吗?”
苏曼曼猛地后退一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花自谦一把拽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掐出印子。
“你看什么?”他问。
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他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不是字,是记忆。那一世,她穿着红鞋跳进染缸,他站在岸上,手里攥着婚书,却救不了她。
镜面闪过一道光,血字消失,铜镜瞬间碎裂,化成粉末。
同时,空气中那几道银线微微一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开始缓慢移动,重新排列。
“触发了。”他低声道,“不是机关,是意识。”
“这地方……在认人。”她喘了口气,“它记得我。”
“也记得我。”他摸了摸心口,三根金针的位置在发烫,不是痛,是灼,像有人往皮肉里灌了熔铁。
他没说出口的是,刚才那一瞬,他脑子里响起了一个声音:
“弑父戮神者,不得入内。”
他甩了甩头,把那句话碾碎。
“走。”他拉着她往前,“别停。”
两人贴着左壁前行,避开中央银线密集区。每一步都踩得极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通道尽头,出现一道弧形拱门,门框上刻着半句诗:
“千丝难断轮回劫”。
下半句被人为凿毁,只剩浅痕。
花自谦盯着那痕迹看了两秒,忽然伸手,用点妆笔在空中补全:
“一线牵尽古今愁。”
笔落刹那,拱门内的光线变了。
不再是幽蓝,而是暗红,像浸过血的绸缎蒙在灯上。
门内是一片开阔空间,地面铺着黑白相间的石砖,排列成八卦阵型。四周立着十二根柱子,每根柱子上都挂着一件衣服——旗袍、婚服、戏装、现代高定……款式各异,但共同点是,全都用黑丝缝边。
最中央,那台织机静静矗立。
玉梭悬空,线未断。
织面上,有一件未完成的嫁衣,袖口只绣到一半,针脚停在第三百六十五针。
苏曼曼的脚步钉在原地。
她认得那针法。
是她自己的手迹。
花自谦察觉她的异样,回头一看,发现她右腿的蜀锦正在渗血,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正好落在八卦阵的“离”位。
地面微微一震。
他猛然意识到不对:“快退!”
可已经晚了。
前方空气中,数道银线无声滑动,交织成网,横在拱门前,距离他们的鼻尖只剩半寸。
线很细,但在暗红光下泛着冷光,像毒蛇吐信。
他们停在陷阱边缘。
进,可能被丝线绞碎神经。
退,身后通道已在他们走过后悄然闭合,石门落下,无路可回。
花自谦缓缓抬起手,点妆笔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苏曼曼点头,屏住呼吸。
两人静立不动,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张银线织成的网。
就在这时,织机那边,又传来一声织布声。
哒。
玉梭动了一下,向前推进了半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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