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京城。
一场瑞雪,将整座雄城装点得银装素裹,玉砌雕阑。
然而,比这瑞雪更能让京城百姓津津乐道的,是城东“格物总院”大门旁,新挂上去的一块紫檀金字大匾——“皇家蒸汽机车总营造司”。
这块由皇帝亲笔御赐的牌匾,标志着大宁帝国最尖端、最核心的技术中枢,在经历了“陆地蛟龙”项目的巨大成功与外戚吴氏的轰然倒台之后,其地位,已经攀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令无数人仰望的高度。
每日里,天不亮,格物总院的门口便车水马龙。
一辆辆来自各大部院、王公府邸的华贵马车,络绎不绝地停在门外。
从车上下来的,无一不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们或是来向格物院订购新奇的“格物”,或是来请教城建水利的技术难题,更有甚者,是想方设法想把自家不成器的子弟,塞进学院里当个旁听生,好沾一沾这股“新学”的仙气。
格物院,连同它背后的张家,俨然成了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所在。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京城西侧,那些传承了上百年的老公侯府邸所在的朱雀大街。
往日里,这里是帝国权力的象征,随便一家府邸的主人,跺一跺脚,都足以让京城官场抖三抖。
可如今,这条大街,却显得异常的冷清、萧索。
英国公府,正厅之内。
地龙烧得旺旺的,温暖如春,但厅内的气氛,却比窗外的冰雪还要寒冷几分。
厅中坐着的,是十几位大宁帝国最顶尖的世袭勋贵。
他们不是国公,便是侯爵,每一家的祖上,都曾是追随太祖皇帝打下这片江山的开国元勋,家族的荣耀与血脉,已经与这个帝国,深深地捆绑了数百年。
为首的,是当朝英国公,陈敬德。
一位年近七旬,须发皆白,在勋贵集团中德高望重的老人。
此刻,这位老国公手捧着一杯滚烫的参茶,却迟迟没有入口,任由那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老眼。
“诸位……”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瞬间让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今天请大家来,不为别的,就是想听听,对于眼下这京城的‘新风尚’,大家都有什么看法。”
他口中的“新风尚”,指的自然是格物院与张家的如日中天。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
许久之后,一个脾气火爆的武威侯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愤愤不平地说道:
“国公爷!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那张家,一个泥腿子出身,靠着些不知从哪捣鼓来的‘奇技淫巧’,蛊惑圣听,如今已经快要爬到咱们这些开国勋贵的头上拉屎了!”
“你们看看外面!现在京城里的人,只知有格物院,知有张大山,又有几人还记得,咱们的祖辈,是为这个国家流过血,拼过命的!”
他的一番话,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众人心中压抑已久的怨气与怒火。
“说的是啊!”一个爵位稍低的伯爷,满脸愁容地附和道,
“侯爷说的还只是名声,我等面临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危机!”
“我家在南城的几百亩地,过去租给那些商户开作坊,一年下来,租金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可现在呢?青石商会搞的那些什么纺纱机、织布机,一台机器顶上百个工人!那些租我地的小作坊,全都干不下去倒闭了!几百亩地,现在全荒在那里,无人问津!”
“你那算什么!”另一个靠冶铁生意起家的安远伯,更是捶胸顿足,
“我家的铁矿和冶炼坊,传承了五代人!可自从铁矿被张家接手,他们炼出的那叫‘钢’的玩意儿,又便宜又好,谁还来买我这又贵又脆的熟铁?上个月,我忍痛关了三座炼铁炉,遣散了上千名工人!再这么下去,祖宗的基业,就要败在我的手里了啊!”
诉苦声此起彼伏。
他们震惊地发现,张家和格物院带来的冲击,是全方位的。
他们的技术,在摧毁勋贵们赖以为生的传统产业。
他们的财富,通过“股票”那种闻所未闻的方式,正在疯狂地虹吸着民间的资本,让他们这些旧有的钱庄相形见绌。
他们的子弟,一个个被皇帝委以重任,进入朝堂中枢,开始侵蚀他们世袭的政治地位。
最让他们恐惧的,是思想上的颠覆。
他们这些勋贵世家,存在的根基,不仅仅是祖上的功劳,更是“尊卑有序,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儒家正统思想。
可现在,格物院宣扬的却是“实践出真知”,“技术为王”。
一个能工巧匠,一个算学天才,在格物院的地位,竟然比一个饱读诗书的举人还要高!
这……这是在掘他们的根啊!
等到所有人都抱怨得差不多了,一直沉默不语的英国公陈敬德,才轻轻地将已经凉了的茶杯,放在了桌上。
“啪”的一声轻响,让整个正厅,再次安静了下来。
“所以,你们就打算在这里,像个怨妇一样,哭诉抱怨吗?”老国公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树大,自然会招风。人家张家如今是参天大树,是陛下眼中的国之栋梁,风,轻易是吹不倒的。”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但是,诸位可曾想过,再大的树,如果它的根……烂了呢?”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眼中露出了思索的光芒。
一个素有智谋之称的定远侯,试探着问道:“国公爷的意思是……”
陈敬德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飘零的雪花,幽幽说道:
“张家如今的一切,根基在何处?不是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发明,也不是他那个富可敌国的商会。而是……圣眷。是陛下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而这份信任,又从何而来?”
“归根结底,是因为张家能为陛下,为这个国家,办成别人办不成的事,创造别人创造不了的财富。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那日进斗金,为帝国源源不断提供钢铁命脉的……丹阳铁矿!”
他猛地转过身,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精光。
“诸位,正面与其相争,是为不智。我们动不了张家,也动不了格物院。但是,倘若……是丹阳铁矿自己,出了问题呢?”
“譬如说,经过这么多年的开采,那里的矿脉,已经枯竭了呢?”
“又或者说,张家的青石商会,为了维持表面的风光,暗中隐瞒矿脉枯竭的实情,甚至以次充好,欺瞒圣上呢?”
一番话,说得厅内众人,先是愕然,随即茅塞顿开,最后,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阴狠而兴奋的笑容。
高!实在是高!这简直是一招釜底抽薪的毒计!
铁矿,是国家的根本,是军备的基石。
欺君之罪,更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罪!
只要能在这两件事上做成文章,坐实了张家的罪名,就算皇帝再如何欣赏他,也必须为了稳固江山,挥泪斩马谡!
到那时,张家这座看似不可一世的参天大树,便会从根部,彻底腐烂,轰然倒塌!
“国公爷英明!”
“此计大妙!”
众人纷纷起身,对着英国公陈敬德,心悦诚服地深深一揖。
陈敬德摆了摆手,重新坐下,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口气。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户部的王景辉侍郎,与老夫有些交情。他执掌户部多年,对全国的矿产税收了如指掌。由他出面,从‘税收减少’这个由头入手,最为稳妥,也最令人信服。”
“你们,则各自发动关系,在朝堂之上,营造舆论,从旁策应。”
“记住,我们这次要对付的,不是张家的某个人,而是他赖以生存的根基。务必要做到,一击必中!”
“是!”众人齐声应诺,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与斗志。
一场针对张家的巨大阴谋,就在这间温暖如春,却又阴冷彻骨的厅堂之内,悄然成型。
窗外,风雪,似乎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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