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关的春日，北风夹杂着沙尘，呼啸磨砺过城墙上每一块砖石土瓦。
城门外征招民夫的队伍排出十几丈，两位路过的商旅低声道：\"不是说招不到民夫吗？“
“就是，听说之前征发徭役发的铜钱都是掺假，弄得我在镇远关兑的几吊钱都花不出去，今日怎么有这么多人应征？”
边上一位推车小哥道：“您有所不知吧。这回修城墙不发铜钱，发盐。”
“发盐？”镇远官一带产石卤盐，味苦涩，少量可以入药，用来当铜钱发放给民夫，谁会要？
“谁和你说是石卤盐？”小哥道，“都是细盐。
且佟夫人说了，从今日起民夫的工钱一日一结，如果生病，可以回家。
每日供应两壶盐糖水，早晚两个馍馍，开放热汤给民夫泡脚。“
”这么好！“
商旅平时风餐露宿，运气不好还会遇到山匪强盗，能够提供这个条件他们都有点想去了。
钟小小来镇远关几日，除了给爹爹看病扎针，没事就找了当地向导上山采药，就让她发现了露天的石卤盐矿。
铜钱可以作假，银锭可以作假，一等的细盐作不了假。
原本她担心怀璧其罪，不愿把细盐的提纯方法公布，佟夫人也以为是女儿手艺了得做菜才好吃。
事关家国民生，镇远关正巧有石卤盐，以佟家在北境的势力，掌控这一带盐路就是源源不断的财富。
佟将军尝到闺女提炼出来的细盐，不禁讳莫如深，闺女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如今不只是征召来了民夫修缮工事，更是重新为佟家军在镇远关百姓心目中重振威信。
转机初现，就传来那位少可汗连续攻打下两个部落，联合五个部落要大兵压境的消息。
佟将军连续几日和谋士们开会商议对策，钟小小找了爹爹几次都被挡在了门外，无奈她只能以军医的身份要求出席。
这个要求除了她爹没人反对。
钟小小趁机提议：”叔伯们听说过二桃杀三士吗？“
众谋士：…
钟小小将自己的计策提了提，佟将军捋着胡须：“你们啊，我闺女才是真谋士。”
转头瞧见莫战北看自己闺女的眼神，忽然又好气。
少可汗终究还是太年轻，说好的五个部落开拔，最后只来了三只，眼看兵临城下，却传来后方被袭了。
“怎么会这样？”
帐子里老臣们都不以为然，草原上的同盟本就散是满天星。
可少可汗还是在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了心虚，其中一定有猫腻，怒道：“去岁大雪，牲口冻毕过半。”
老臣们急道：“再不回，我们营寨也要不保啊。”
少可汗道：“既然来了，即便进不了城也随我去劫掠一番。”
手下见他不再一意攻城都松了口气：“誓死追随殿下。”
*
此时的钟小小正在院子里收拾药草，镇远关地处苦寒，出产的药材品质极佳。
佟夫人笑着进来，这阵子事事顺心，又有女儿调养，气色好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十岁不止。
“谁能想到，几车细盐就换来了西金部落的叛变。”佟夫人坐下自己倒了杯热茶。
钟小小毫不意外，食盐在草原上也是稀有资源，他们偷偷派出四位使者表示愿意用食盐交换，条件是让他们“围魏救赵”。
趁其他部落主力开拔，偷袭他们后方营寨，抢劫其他部落的牲口，这样一箭双雕，不比死磕镇远关几丈高的城墙要强。
钟小小道：“娘，那我要的东西他们送来了吗？”
“这东西又不值钱，你说要收，仓库里没几日就堆满了，“佟夫人道：\"我遣人征召了一支商旅，几日后就给你送去关内。”
钟小小抱着佟夫人的手臂撒娇道：“我就知道娘对我最好了。”
钟小小拜托佟夫人收的正是苜蓿草的草籽，她已经去信给陆大人，今春起家里的旱地都不种豆子，旱情严重，将有限的水源用在水田上，旱地全部种下苜蓿草预防蝗虫。
佟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头，斟酌着接下来怎么说才好：“小小，韩夫人给我写信了。”
钟小小偎在娘亲肩头：“哪位韩夫人？”
“就是……”佟夫人道，“东宝的大伯娘。”
钟小小愣了愣神，没有佟夫人料中的反应激烈：“他们肯认东宝了？”
“小小，娘知道你不舍，”佟夫人心情紧张，道，“韩家一开始没回信，我也以为他们家无意去认东宝，毕竟东宝流落在外，即便有我和你爹作保，他的身份也会被质疑。
可秦老夫人得了消息，又见到陆大人手绘的画像，当场哭晕了过去。
秦老夫人是东宝的亲外婆，当初女儿女婿双双殉国，她亦是肝肠寸断。
陆大人丹青高手，他的画像立刻就让秦老夫人想起了故去的老国公。”
“国公！”
钟小小对京都世家不是很了解，一直以为前世是韩家托举的东宝，谁能想东宝最大的靠山竟是他的外家。
佟夫人压低声音与女儿说道：“秦老夫人见到陆大人的画像，那是头也不痛了，眼也不花了，拄着拐杖就直奔韩府，为的就是要让韩家把东宝认回来。”
钟小小头回见娘说八卦，那神情就像她亲见一般。
“后来呢？”娘铺垫了这么久，必然是有转折在后面的。
“韩家来信说，东宝要认祖归宗可以，但要和你断绝母子关系，之后记在他大伯母名下抚养。”
钟小小：她就知道韩家不肯认东宝一定是由原因的。
像东宝这种情况，记在他亲生父母名下，为三房留一支血脉才是正常操作，却为何要记在大伯母名下，又为何要和她断绝关系？
难道…？钟小小就明白了。
佟夫人道：“你不用怕。我和你爹一定会为你撑腰。”
前世她是横死的炮灰娘亲，无人知晓，可如今她是佟将军夫妇的掌上明珠，其中怕是有牵连。
镇远关时局暂定，佟将军的病情也稳定下来，钟小小牵挂孩子，当下便决定赶回小墅村去。
可怜她两股间磨破的皮肉刚生出新肌，又要策马疾驰回去了。
这日她与爹娘一起吃饭，到了花厅没见到爹娘，却见莫战北站在院子里。
春日的镇远关漫天风沙，院子里一树梨花压得枝头如雪。
男人站在树下，背影瘦削了几分，挺拔如松，宽肩窄腰，几朵花瓣落在肩头，听见脚步声，莫战北转过身来，见钟小小婷婷立在花厅门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暗香浮动间传来阵阵药香，莫战北才确定眼前人是梦中人，嗓音暗哑：“小小…”
此刻佟夫人正在里间劝佟将军：“他们已是拜过堂的夫妻，难道你真要我们女儿做背信弃义之事？
再说，战北此次精准伏击，擒获西金少可汗，立下大功。”
“那也是小小的计策打乱了西金部落的功劳。”
佟夫人不语，西金军向来机动应变，大多时候都是抱着抢一票就走的心态，去岁他们虽攻城未果，却也尝到了甜头，加上雪灾，几大部落才团结一致奔着攻城而来。
佟将军沉着脸，在小墅村听到钟小小受到的欺负，如今都化作一根根刺长在他这个当爹的心上。
他知道他不应该迁怒莫战北，但想到莫战北娶自己女儿就是为了让她独自一人照顾三个孩子，就觉得莫战北不是个男人。
至于莫战北离开之前做的种种安排，都被他自动忽略为理所应当的。
“你也站在他这一边是吗？”佟将军道，“我的女儿，谁敢说她试试？！”
佟夫人温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是他们小夫妻之间的事，应该让他们自己决定。”
“哼！”
“好了好了，去吃饭了，孩子们在外面等着呢。”
佟将军被夫人推着出去吃饭，一餐饭吃得是沉闷无比。钟小小闷头吃饭，佟夫人想给莫战北夹菜，被佟将军给“哼”回去了。
饭后，佟夫人道：“今日菜色不错，战北你和小小去散散步，消消食。”
佟将军：！！！
钟小小：消食？莫战北拢共吃了一小碗饭，都不够他塞牙缝的。
得了佟夫人允许，莫战北和钟小小去了将军府的小花园，两人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似是又回到当初相看时的情形。
钟小小道：“要不咱们出府去逛逛吧，来镇远关这么久我也没机会好好玩儿过。”
“好。”
见两人出了府，佟将军气道：“我要撤他的职！我要撤他的职！”
佟夫人扶额，军功都上报了，她原本是想说若是小两口有意，给他们重新操办一次婚礼，也算是了却她的心愿。
可看丈夫这般吃醋岳父的模样，怕是婚礼当众垂泪也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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