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个春天的樱花落尽时,灯湾的沙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粉,粉里埋着无数细小的灯影,影里的七童渐渐长高,缺牙的地方已长出新牙,牙尖闪着光,像刚剥壳的樱籽。
老妪的眼睛越来越花了,看远处的海总像蒙着层雾,雾里浮着盏极淡的灯,灯芯是根白发,灯油是她日渐稀少的泪。她不再每日扫樱叶,只在潮退时坐在礁石上,听浪声里混着的细碎响动——那是四十九株樱苗在抽条,抽得极快,快得能听见木质纤维舒展的“滋滋”声,像灯芯吸饱了油。
这天清晨,她在第七株老樱树下发现了个新物件:一只小小的布兜,兜是粗麻布做的,上面绣着半朵樱花,绣线是极淡的金,金里浮着“平安”二字的残笔,像被海水泡过的童稚笔迹。布兜里装着颗乳牙,极小,牙根深处缠着一缕极细的黑发,发梢沾着樱粉,粉里游着条极小的金龙,龙爪握着半片龙鳞,鳞上的齿印浅得像梦。
“是新来的孩子么?”老妪把乳牙捧在掌心,牙尖忽然轻轻蹭了蹭她的掌纹,蹭得极轻,像小猫在撒娇。掌心的灯形印记(三年前老妪、祥泰掌心先后浮现的灯形,是贯穿的意象)忽然亮了亮,亮得像被这颗新牙叩醒,光里浮出个模糊的小身影,光着脚在樱苗间跑,手里举着片樱花瓣,花瓣上的金粉被风吹得四散,散成七颗极小的星。
潮来的时候,那只布兜忽然被浪卷走,卷向深海的方向,兜角的金线在浪尖拖出长长的痕,痕里浮着四十九盏新灯,灯芯是刚抽的樱条,灯油是融化的晨露,灯火极弱,却照得沙地上的樱粉渐渐隆起,隆成七个小小的丘,丘顶各冒出颗新牙,牙的大小、形状,竟与当年七童掉落的第一颗乳牙一一对应。
老妪蹲下身,指尖触到最末那颗牙的瞬间,牙尖忽然渗出极淡的血,血滴在樱粉里,粉堆里立刻钻出条小蛇,蛇鳞是樱花瓣做的,鳞片上印着韦小宝的掌纹,纹心处,一粒极小的灯正在慢慢亮起,灯芯是根黑发(与布兜里的黑发呼应),灯油是新牙渗出的血,灯火透过蛇身,在樱苗上映出七个新名字——不是当年的乳名,却带着同样的稚气,像刚学会写字的孩子歪歪扭扭的笔画。
“知道了,都记着呢。”老妪对着小蛇说,蛇忽然盘起身,盘成个圈,圈里卧着那只布兜,兜已被海水泡软,绣着的半朵樱花旁,不知何时多了半盏灯,灯壁上的“安”字补全了,补笔的墨迹是新牙的血,血里浮着个极小的笑脸,笑脸上,缺了颗牙。
风过时,四十九株樱苗忽然齐齐抖动,抖落的叶尖沾着金粉,粉粒聚成七道线,线的尽头,海面上浮着艘小小的木船,船上坐着个梳总角的孩子,手里攥着颗刚掉的乳牙,牙尖沾着樱粉,粉里游着条极小的金龙,龙尾缠着半片龙鳞,鳞上的齿印忽然清晰起来,像谁刚轻轻咬过。
孩子看见老妪,忽然挥起手,声音脆得像风铃:“阿婆,牙要埋在哪里呀?”
老妪笑着指了指第七株老樱树下,那里的樱粉最厚,厚得能埋住无数个春天的秘密。孩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光着的脚丫踩在沙上,留下一串极小的脚印,脚印里立刻渗出金粉,粉粒化作无数灯影,影里的七童正牵着新一代的孩子,在樱林里追逐,笑声撞在樱树上,震落的花瓣里,浮出韦小宝的影子,他正弯腰给孩子们捡掉落的乳牙,捡一颗,就往土里埋一颗,埋的地方,立刻冒出株新的樱苗。
孩子把乳牙埋进土里的瞬间,老妪听见极轻的“嗒”声,像新牙叩击旧牙,像灯芯接住了灯油。土里忽然冒出一缕青烟,烟里浮着行极淡的字:“樱落处,灯自生;新牙叩门时,旧影不西行。”
字刚显出来,就被涌来的潮水漫过,漫过的潮水里,无数细小的灯正在慢慢亮起,灯芯是新掉的乳牙,灯油是孩子的笑声,灯火极弱,却照得整个灯湾都暖了起来——暖得像第十个春天的樱花,暖得像七童当年偷藏的麦芽糖,暖得像韦小宝掌心永远不熄的那点灯。
老妪坐在樱树下,看着孩子在樱苗间奔跑,看着新的乳牙被埋进土里,看着樱粉里的灯影一代代重叠。她的眼睛越来越花了,却能清晰地看见,每株樱苗的根须里,都缠着无数盏灯,有的亮着,有的熄了,熄了的灯里,藏着旧的故事;亮着的灯里,正长出新的牙。
潮声里,又响起极轻的“嗒”声,一声接一声,像无数颗乳牙在叩门,像无数盏灯在春天里,轻轻睁开眼。
灯湾的故事,从来不是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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