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个春天的潮头,卷来个陌生的身影。
那人穿着靛蓝长衫,袖口磨得发亮,背着只半旧的行囊,行囊角露出半截铜灯柄,铜绿里嵌着极细的金纹,像谁用指甲刻的。他在灯湾村口站了许久,望着七株老樱树出神,樱花瓣落在他肩头,落得极轻,他却像被烫着似的抖了抖——那反应,像极了第一次见樱花开的七童。
“客人从哪里来?”老妪的声音从樱树后传来,手里的竹帚柄上,新抽的樱芽正缠着缕极淡的金。
那人转过身,眉眼清瘦,左眉骨有块浅疤,像被灯火烧过。他拱手时,行囊里的铜灯发出极轻的“咔”声,像部件碰了碰。“晚辈陈文灏,寻祖上来的。”他的声音带着海腥气,“家传的铜灯,总指着这个方向亮。”
说着,他从行囊里取出铜灯。灯是三足形,盏口缺了个角,像被牙啃过,灯座刻着“鹿鼎”二字,字缝里嵌着樱粉,粉里游着条极小的金龙,龙尾缠着半片龙鳞,鳞上的齿印浅得像梦——竟与韦小宝掌纹里的那枚灯形印记,隐隐相合。
老妪的目光落在灯芯处。那里空着,却有圈极淡的金痕,痕里浮着七缕灰,灰的颜色与当年埋下的发丝一一对应,最细的那缕金发灰里,裹着半颗乳牙,牙尖沾着铜绿,绿里浮出“平安”二字的残笔,像被海水泡软的家书。
“这灯……”老妪的指尖刚触到铜灯座,灯盏突然亮起,不是火光,是极淡的金芒,芒里浮出个模糊的影:有人在鹿鼎山的石窟里,正把半盏铜灯埋进樱苗下,埋的动作,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埋乳牙。
陈文灏猛地攥紧灯柄,指节泛白:“家母说,曾祖是灯湾人,当年走得急,只留下这灯,说‘灯亮时,便是归处’。”他的指尖划过灯座的“鹿鼎”二字,“可晚辈查遍县志,灯湾从没有姓陈的人家。”
潮声突然变了调,混着极轻的“嗒”声,像乳牙叩击铜盏。老妪抬头,见七株老樱树的枝桠正在摇晃,摇落的花瓣里,浮着陈文灏的影子——影子里,他左眉骨的疤正渗出细血,血滴在铜灯上,铜绿立刻褪了片,露出底下的金纹:那是幅缩小的灯湾地图,地图尽头的礁石旁,画着个极小的灯,灯芯是根断指,灯油是滴血。
“你曾祖左手无名指……”老妪的声音有些发颤。
陈文灏猛地低头看自己的手,左手无名指果然缺了半节,断口平整,像被刀切过。“家母说,这是祖传的印记。”他的声音带着惊惶,“难道……”
话没说完,铜灯突然腾空而起,朝着第七株老樱树飞去。灯盏的缺口处,突然卡进片樱花瓣,花瓣立刻化作金油,油里浮出个清晰的影:韦小宝坐在鹿鼎山的石窟里,正把半盏铜灯塞进个总角小儿手里,小儿的左手无名指缺了半节,接过灯时,牙尖不小心啃了口灯盏——那缺角,与陈文灏手里的铜灯,严丝合缝。
“是他。”老妪笑了,眼角的皱纹里,浮出极淡的金,“他当年送出去的,不止是乳牙和龙鳞。”
陈文灏的手突然抖起来,铜灯在他掌心发烫,烫得像揣着团火。他看见灯芯的金痕里,浮出行极细的字,是韦小宝的笔迹:“吾侄文灏,若见此灯,可归灯湾,替七童守最后一夜樱。”
“曾祖……是韦小宝?”他的声音劈了岔,像被海风撕的。
潮头突然拍上岸,溅起的水花里,浮着四十九盏新灯,灯芯是陈文灏的断指残影,灯油是他的惊惶,灯火极弱,却照得樱树下的沙粒渐渐隆起,隆成七个小小的丘,丘顶各冒出株新樱苗,苗尖缠着铜灯的金纹,纹里游着条完整的金龙,龙嘴里衔着颗新牙,牙尖闪着光,像刚从牙床脱落。
老妪把铜灯放在第七株樱树下,灯盏的缺口与树干的疤正好对上,像钥匙入锁。刹那间,七株老樱树的金纹同时亮起,纹里的七童影与陈文灏的影子重叠,重叠处,铜灯的金芒突然暴涨,照得整个灯湾都暖了起来——暖得像七童偷藏的麦芽糖,暖得像韦小宝掌心的温度。
陈文灏蹲下身,指尖触到樱苗的根,根须突然缠住他的手指,缠得极轻,像七童小时候的牵法。他听见极轻的“嗒”声,从铜灯里,从樱苗里,从自己的断指处,同时传来,七声一组,像七颗乳牙在叩击灯盏,又像血脉里的密码,终于对上了锁。
“守夜吧。”老妪的声音很轻,“守到樱落,你就懂了。”
陈文灏点点头,把铜灯放在樱苗旁,自己坐在石墩上,像当年的韦小宝,像这些年的老妪。风过时,樱花瓣落在铜灯里,落得极满,满得像装了整个春天的秘密。他忽然听见灯里传来极轻的笑声,像七童在闹,像韦小宝在哄,像无数个春天的灯影,终于等到了迟来的归人。
潮声里,又响起那熟悉的“嗒”声,一声接一声。老妪知道,这是新的开始——铜灯叩岸,客自东来,灯湾的樱,总要有人接着守,灯里的故事,总要有人接着听。
陈文灏的断指处,突然渗出细血,血滴在铜灯座上,“鹿鼎”二字突然亮了,亮得像两颗星。星光照过樱林,照过潮头,照过陈文灏清瘦的眉眼,照见他左眉骨的疤里,浮出半片龙鳞,鳞上的齿印,正与铜灯缺角的牙痕,慢慢重合。
第十个春天的灯湾,来了个懂灯的客人。
客人的铜灯里,藏着未写完的信,信的结尾,等着樱花开,等着潮声落,等着一句迟到了许多年的——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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