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数千双期盼的眼睛注视下,终于缓缓开启。
历时三日的秋闱会试,就此落下帷幕。
等候在外的家仆、亲随、车马夫,以及那些翘首以盼的家人,瞬间骚动起来,纷纷涌上前去,在兵丁们组成的人墙外,伸长脖子寻找着自己要接的人。
最先出来的举子,大多面色苍白,脚步虚浮,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灵。有的甚至需要家仆搀扶才能勉强行走,这三日的煎熬已耗尽了他们的心力。
随后出来的,则神色各异。有的面带喜色,与相熟之人低声交谈,显然自觉考得不错;有的则眉头紧锁,唉声叹气,不住地摇头;更有甚者,一出龙门便瘫坐在地,放声痛哭,引来一片侧目与唏嘘。
陈锋随着人流,缓步走出。
他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眉眼间难以掩饰的深深倦色。
三日蜷居于那狭小逼仄、气味熏人的号舍,殚精竭虑,耗神作文,便是铁打的身子也难免疲惫。那身林月颜准备的青色旧儒衫,也沾染了些许墨渍和尘土。
“大哥!这边!”
一声洪亮的呼喊穿透嘈杂的人声。陈锋抬头望去,只见叶承带着几名镇北侯府的亲卫,正奋力挤开人群,朝他赶来。
“大哥,你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叶承扶住陈锋的胳膊,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虽然面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这才松了一口气。
陈锋对他笑了笑,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这三日的高强度脑力劳动,对他而言,也是一次巨大的消耗。
“我没事,三弟。”陈锋拍了拍他结实的臂膀,“只是有些乏了。回去吧。”
“好嘞!回家!”叶承重重应了一声,如同得了军令,立刻朝身后的亲卫们一挥手。几名亲卫立刻上前,无声地隔开周围拥挤的人群,护着陈锋朝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马车驶回镇北侯府,刚到门口,得到消息的林月颜已经带着侍女等在门前了。
“夫君!”她目光迅速在陈锋身上扫过,见他除了疲惫并无大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眼中的心疼却更浓了。
“我没事,月颜,只是有些累。”陈锋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走下马车。
“快进屋歇着,热水和干净的衣裳都备好了。我让厨房熬了安神的莲子羹,夫君先用一些再歇息?”
陈锋却摇了摇头,倦意如潮水般涌上,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吃喝,而是睡眠。
“不了,我先睡一觉。别让人来打扰我。”他声音有些沙哑。
“好,好,都听夫君的。”林月颜连忙点头,对叶承和周围的仆役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保持安静。
陈锋不再多言,对着林月颜和叶承点了点头,便径直穿过庭院,走向自己的卧房。
一进屋,他甚至顾不上换下那身沾染了贡院气味的衣衫,只脱了外袍和鞋袜,便一头倒在了柔软舒适的床铺上。
鼻尖萦绕着被阳光晒过的干净棉布味道,以及枕衾间林月颜身上那股淡淡的、让他安心的馨香。这与贡院号舍那霉臭、臊臭混合的污浊气息,简直是天壤之别。
几乎是头挨着枕头的那一刻,沉重的眼皮便再也支撑不住,无尽的黑暗和睡意瞬间将他吞没。他发出了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陷入了黑甜梦乡。
林月颜轻手轻脚地跟了进来,看到夫君几乎是瞬间便已熟睡,连被子都未曾盖好,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动作极轻地拉过锦被,仔细地为他盖好,又将他散落在额前的几缕碎发轻轻拨开。
她就这般静静地坐在床沿,看了许久。看着他熟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黑色,看着他因疲惫而略显消瘦的脸颊。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极轻极轻地抚平他微蹙的眉心,仿佛这样就能拂去他的疲惫与烦忧。
良久,她才幽幽地叹了口气,起身吹灭了屋内多余的烛火,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床头小灯,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细心地将房门掩好。
“吩咐下去,清竹苑周围保持安静,谁也不许喧哗,吵了世子休息。”她对着守在外面的侍女低声吩咐,语气带着少有的严肃。
“是,夫人。”侍女们恭敬应声,悄然退下。
林月颜又看向如同门神一般守在院门口的叶承,轻声道:“三弟,你也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叶承挠挠头,压低声音:“嫂子,我不累,我就在这儿守着,万一有什么事……”
“听话,去歇着。”林月颜轻笑道,“夫君醒了若知道你这般守着,心里定然过意不去。你也辛苦几日了。”
叶承这才憨憨一笑:“那……那我就在外院厢房眯一会儿,大哥有事嫂子你立刻叫我!”
林月颜独自站在清竹苑的庭院中,仰头望着夜空中的一弯冷月,心中默默祈愿。
愿夫君此番心血不曾白费,愿他能金榜题名,得偿所愿。
……
这一觉,陈锋睡得天昏地暗。
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回到了那场决定他命运的选拔赛。同样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极限考验,同样是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
他梦到了枪林弹雨,梦到了战友的鲜血,也梦到了那间狭小逼仄的号舍,以及笔下那篇倾注了他所有心血的策论。
当他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卧房内,点着安神的熏香。林月颜就趴在床边,枕着手臂,睡着了。
陈锋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和眼角那抹淡淡的疲惫,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怜惜与温柔。
他轻轻地动了动身子,林月颜立刻就醒了。
“夫君,你醒了!”她惊喜地抬起头,眼中满是关切,“感觉怎么样?饿不饿?我让厨房一直温着鸡汤。”
陈锋坐起身,只觉得浑身酸痛,但精神却好了许多。他握住林月颜的手,柔声道:“让你担心了。我没事,就是饿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下肚,陈锋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
就在陈锋于镇北侯府沉沉睡去之时,金陵城另一处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贡院深处,戒备森严的“内帘”阅卷房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数十名从翰林院、国子监抽调而来的中下级官员,分坐两侧长案之后,埋首于堆积如山的试卷之中。
所有试卷的卷头姓名、籍贯等信息都已被严实的糊名纸遮盖,考官们能看到的,只有试卷内容和一个个冰冷的编号。这是为了防止徇私,确保科举的相对公正。
低阶的“同考官”们,正在进行第一轮的筛选。
这是一项枯燥而严苛的工作。他们面对着成千上万份试卷,大多看得头昏脑胀,精神麻木。
字迹潦草不堪、文理狗屁不通者,直接朱笔一个大叉,黜落!
文章平庸,毫无亮点,如同嚼蜡者,评为“中下”,基本也无望上榜。
字迹还算工整,文章四平八稳,勉强符合规范的,评为“中卷”,算是过了第一关,有机会进入下一轮。
而那些辞藻华丽、引经据典娴熟、对仗工整精巧的,则会被评为“上卷”,作为推荐卷,恭敬地送交上一级的“房官”审阅。
一位姓王的年长同考官,揉了揉酸涩发胀的眼睛,打了个哈欠。他批阅了整整一天,看的尽是些陈词滥调,昏昏欲睡。
他随手拿起下一份试卷,编号“玄字三十七”。
刚看了几行,他精神便微微一振。这手字,圆润流畅,颇具功力,一看便是下过苦功的。再看文章内容,引经据典,汪洋恣肆,文采斐然。
尤其是那篇策论,核心观点主张通过“精简官吏、严查贪腐、整顿驿传、清查田亩”等方式来“节流”,文章花团锦簇,观点四平八稳,完全符合当下主流士大夫的认知和口味,挑不出半点错处。
“好文章!”王考官看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赞赏之色,“此子深得为政之要,文采与见识俱佳,当为上上之选!”
他毫不犹豫地在卷上批了“文采斐然,议论醇正,可为上上卷”的荐语,将这份编号“玄字三十七”的试卷,作为自己这一房的头名推荐卷,仔细地放在一旁,准备稍后呈送给负责此房的李房官。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侧,一位姓李的年轻考官,刚刚黜落了一份错字连篇、狗屁不通的试卷,正感到意兴阑珊,对这次阅卷工作充满了失望。
他无精打采地随手从旁边那厚厚一摞尚未批阅的试卷中,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份。卷号:和字九十七号。
第一眼,他便被那字迹吸引住了。
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字体,瘦劲挺拔,峭拔锋利,如断金割玉,带着一种凌厉的、不容置疑的美感和傲气。光是这手字,就让他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提起了几分兴趣。
他先看经义文章。文章立论中正,根基扎实,论述醇厚,无一字偏激,无一典错用,完全符合儒家正统,简直像教科书一般标准。他微微点头,心想此子基础打得极为牢固,应是苦读之人。
接着,他看那份“判牍”。只看了开篇“断案之本,在证,不在情;律法之重,在序,不在理”这十几个字,他便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天灵盖,猛地坐直了身体!
这是何等见识?竟将虚无缥缈的“情理”置于“证据”和“程序”之下?
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越看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激动!那层层递进的证据链分析法,那兼顾法理与人情的周全解决方案,逻辑之严密,思维之清晰,远超他所见过的任何判词!这已经完全超越了这个时代判案拘泥于伦理道德的窠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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