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淡定喝茶的九节杖,方圆撇了撇嘴,这话当真是糊弄鬼呢。
毕竟若说其他人对这样的大事不感兴趣,也能理解。
没办法,没能力、没胆气、没资质、没气运、没福缘,以及四废无用之下。
哪怕是知道了这样的道路又能怎么样呢?
别说在这样的道路上做出一定的成果了,就是能够踏上这条路都已经是侥天之幸。
谁让这条路走太难了,难的简直超出想象。
这不是常言中所说的什么开辟小千中千世界、大千宇宙之类的玩意儿,而是要让自己的“道”,真真切切嵌进天地感知的根基里。
以后生灵睁眼所见,侧耳所听,哪怕是呼吸间的一缕风,都带着你当年画下的“印记”。
特么的,这分明是在玩儿概念。
“这么好的事儿,你猜三天为什么不亲自上手?
非得要让诸葛和关羽去。”
摇了摇头,九节杖放下茶盏道。
“还能因为什么?无非是担心万物有私罢了。”方圆嗤笑着说道。
总说超凡贵私,超凡贵私。
但实际上,哪怕就是不超凡,也没见大家朝着公走啊。
毕竟私是生灵前进的重要原动力。
或者说,正是因为有了这份私,人才会用尽种种办法去奋斗。
这个世界也才有了这万般的精彩。
没办法,他我之别连特么圣人都看不开,更何况常人。
所以才会有那一句,越是美好的愿望带给世界的伤害越大。
“就好像当年。”
说到这儿,九节杖念叨起了他曾经喊出的那一句着名口号。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听到这里,方圆严肃的说道:“当年你就是不喊这句话,也会有别人喊。”
这甚至都不需要谈到什么人民的力量,群众的力量。
就当时那个鬼社会环境,再加上后来的天灾。
生命活不下去的时候,自己会找到出路。
只是这出路,往往最先碾过的,就是最初喊出那条路的人。
“更何况,你们本来不就是朝堂上的一股力量吗?”
方圆语气古怪的说道。
太平道总是被认为是不被当时主流社会所接受的妖教,是只能够巴结依附宦官的阴谋家,是只有底层人才会真正信仰的救命稻草。
也是最常见的世家手里的一把刀。
但太平道根本就不是只有底层百姓才认可的教派,它甚至根本就不是宗教。
这特么是一个政治团体。
以当初西汉初年的黄老之学为核心,结合在两汉已经流行开来的阴阳五行,天人感应等等鬼神学说搞出来的太平党。
所以其思想理念不只是底下的平民百姓,哪怕是中间的地方豪强,甚至是最上面的一部分人也是认可的。
毕竟文景之治对于后来的人来说,早就已经成了添加各种美好词汇的传说。
但对于当时疯狂折腾的东汉来说,那可是他们曾经真的感受过的地上天国。
所以在没有造反之前,太平道不仅不是什么妖道。
反而可以说是当时真真正正的囊括了社会各阶层的“共识性组织”。
上中下三方都能在太平道“致太平”的旗号里找到自己的诉求。
官员盼革新吏治,嗯,黄老之学可不会搞什么党崮
流民求活路温饱,太平道的米是真的香。
豪强图扩张势力,特么的,世家,世家,狗屁世家。
就连部分宦官都想借它制衡外戚与士族。
“天不下雪,是因为上天示警。
朝政不修,民不聊生,上天自会降下灾异。”
“咱家再问你最后一遍——为何不下雪?受谁指使?”
“天怒人怨,雪不下来,是在等朝廷回头!我无人指使,只知“文死谏”!”
太平要术被称为妖书的原因,也从不是因为里面记载了什么撒豆成兵、治病符水之类的神仙法术。
或者说真要是记载了这些鬼东西还好办了。
毕竟两汉作为一个玩祥瑞,玩儿神话塑造,玩儿天命加身这一套玩出花来的朝代。
对付这些装神弄鬼的把戏,那可太有经验了。
没办法,两汉从建国到结束、从中央到地方。
不仅好的祥瑞异象已经被朝廷给玩儿出花,连他妈坏的灾异之象都让朝廷玩出花了。
可以说,两汉在装神弄鬼这方面是最卷的。
卷的已经形成了制度化、系统化。
从最开始汉朝以“汉承尧运”“天命所归”立国,祥瑞之类的玩意就被视为“天命在汉”的直接证明。
等到后来新帝登基、皇权不稳时,祥瑞就被用来“固位”。
如三代之下,首推明君的汉文帝刚继位,立马就有“黄龙见成纪”的祥瑞记载。
大臣直接借此上书称“天命已归陛下”,强化这位大臣们迎立的皇帝统治合法性。
这一套装神弄鬼的操作,也伴随着两汉的政治斗争,开始越发进步。
而玩这一套,玩的最大的一次莫过于董仲舒的天人感应。
不仅仅是因为天人感应这四个字在两汉被发扬光大,贯穿始终。
更是因为这一套哪怕到了后来不知多少年了,都不过时。
可以说,从此以后,两汉就没有一个不搞这一套的。
甚至从中央到地方建立了一套祥瑞上报流程。
东汉时更特么将“祥瑞多少”与地方官政绩挂钩,间接推动地方主动“发现”或“制造”祥瑞。
所以想要在这种类似于创文比拼一般的大赛存活下来的朝廷大人们面前,用装神弄鬼的把戏让他们害怕就是扯淡。
毕竟,这就相当于当了老师以后,才知道自己当初在课堂上做的那些小动作有多显眼,有多拙劣。
特么的,屁股一抬,就知道你这个王八蛋想拉什么屎了,还想要唬我,吃大便去吧。
所以太平要术上面记载的东西很简单,比屠龙术还屠龙术的鬼玩意儿。
或者说专门戳汉朝装神弄鬼命门的特攻之术。
是把汉朝玩了三百年的天人感应祥瑞制度,反过来掰成了反汉的刀子。
甚至更要命的地方在于,上面切切实实的记载了关于政治制度的设想。
而且这种政治制度还是已经实行过的,经过实践检验,的的确确让天下人享受到过好处的制度。
所以这鬼东西不是妖书,什么才是妖书?
法术?符水?那不过是包装和工具罢了。
里面的真东西是劝农桑、轻赋税、减徭役”的文告,是官吏考核不看祥瑞看民生的条规,是成就文景之治的“黄老治世”老方子。
是你汉朝当年靠这方子治过天下,现在为啥不用了的诘问。
方圆语气里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愤恨道:“它们怕的从来不是‘撒豆成兵’,是怕有人把曾经治世的‘实’,摆到他们‘祥瑞治国’的‘虚’面前。
你说天命在你,可那时的天命是让百姓有饭吃。
现在的天命是让宦官贪、士族抢、流民死,这不是打自己的脸?”
特么的,口号吹的震天响。
结果不仅填不饱老子的肚子,还要老子给你唱赞歌,艹。
九节杖点头道:“差不多吧。
当年我带着《太平要术》去见那些豪强,没跟他们说‘黄天当立’。
只不过是跟他们算了算过去和现在,朝廷从他们手里要拿走多少。
算了算过去和现在,朝廷愿意给他们分多少。
去见流民,也没先画符水,先给他们分曾经按朝廷规矩该留给他们的粮。
没有这些东西,光黄天两个字,能让他们信多久?
又能够让多少人信?”
“可朝廷偏要把这‘实’说成‘妖’。”
方圆冷笑一声道:“皇帝没穿衣服这件事儿人人都知道,人人都看到。
但特么的就是人人都不能说,说了就是罪,就是妖言惑众。”
时代变了,真的变了。
更何况,老方子治不了新病。
哪怕这张方子里面,让九节杖这么一个医道大家往里面添了太多太多的新东西也不行。
或者说,正是因为添的太多了,所有人的私都掺和进来了。
因此,除了最开始的惊天巨响。
到后来越走,太平的路就越窄,窄到现在只剩下九节杖一个人了。
他的中皇太乙到现在也只能讲给这些乡民听了。
九节杖沉默了片刻,茶盏中的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他的面容。
轻轻“呵”了一声,不知是自嘲还是感慨。
“你既然看得透彻。
又何必来问我想要怎么做呢?”
或者说又干嘛要拖他下水?
九节杖将问题又绕了回来,但此时的语境已截然不同。
“因为我是坏人啊。”
说笑了一句之后,方圆淡淡道:“三天让诸葛和关羽去,不过是因为他们的私纯粹而坚定。
而且局限于一人(桃园之义、不负先帝所托)一道(忠、义),真要是出了事儿了,他们也好解决。
不至于让他们三个,以及他们的那些小伙伴一起动手之下。
就好像当年你把所有人的私全往太平里掺一样,掺着掺着不仅没有为你的事业提供助力。
反而从源头之上就把你的事业给打崩了,搞到后面想救都救不了。”
不需要说后来了,最开始起来的时候。
囫囵一般的吞纳人员之下,有几个真的信太平二字,甚至听过太平二字。
这就好比种树的树种早就让人给划拉的七零八碎,然后你还指望他长成参天大树,这不纯扯淡吗?
更不要提太平彻底闹起来以后,豪强拿黄天当立当抢地盘的大义,流民拿天恩符水当抢粮的由头。
连当初暗通太平的宦官,都转头说太平道是妖道。
恨不得往太平身上踩个十脚八脚,以证明他们对大汉的忠心耿耿。
要是能够把太平甩到士人身上,那就更棒了。
“所以当年我那哪是‘种树’?
不过是把路边的野草、荆棘、藤蔓全往一个坑里塞。
还盼着它们长成林,结果根缠根、刺扎刺,风一吹就塌了。”
九节杖把茶盏往桌上一放,语气里满是自嘲道:“我到底是个不懂种植的道人。”
人多势众不是适用于所有情况的,甚至有的时候人越多,死的越快。
“很正常,天底下能把这些种东西种好的没有几个人。”
方圆耸了耸肩说道。
“比如我,就是个种歪了还觉得自己长得挺别致的典范。”
九节杖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不过,道兄,时代变了。”
面对九节杖的眼神,方圆十分淡定的说道:“而且忠义这种东西是很好,可向来只有架起锅子煮白米,没有架起锅子煮道理的事。”
他的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划出了一条清晰的线。
“上面的道理说的再漂亮,再精妙,再吸引人。
要是落不到实处,落不到树根最下面的泥土处。
那这一株大树就是长得再美丽,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道友的意思是?”
九节杖看着桌上那一条简单的横线,简洁清晰,划分了上下两边。
“我的意思很简单。”
随手把这条横线抹去,看着九节杖不爽的眼神,方圆淡淡道:“他们打他们的,道友打道友的。”
“计将安出。”九节杖请教道。
“当年是因为太多太乱,说白了就是杂而不精。”
九节杖很认同。
“那咱们现在就把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枝枝蔓蔓,上面下面全都给砍了。
只留下最简单的一点。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
看着方圆伸出的手指头,九节杖好奇道:“哪一点?”
“吃饱饭。”
就是因为没吃饱饭,所以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方圆,郑重的吐出了三个字。
九节杖牢牢的盯着方圆道:“可天下不缺粮食的时候,人也吃不饱。”
“所以才需要道友你呀。”
方圆微笑着说道:“天下有疾,非得要道友你这种大医国手出手才能救。”
“可我当年医死了一个病人。”
“时代总是在进一步的嘛,技术自然也会发展。”
方圆淡定的摆手说道:“长在树上的忠义,底下的土要是不够肥,扎根扎的不够深。
那就是长得再漂亮,也不过跟挂在树上的金叶子一样。
风一吹就纷纷扬扬的,洒的到处都是。
但道友你把土芬实了呢?”
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的方圆,一边饮水一边念了两句诗。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装了一波救世济民以后,方圆放下茶盏悄悄的走了。
至于九节杖会不会按照他说的做?
去也好,不去也罢,无所谓。
毕竟天下人心万万,各有己私,本就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现在只不过是在给大家讲故事罢了。
————
“所以这就是你在我的人身上下暗手的原因?”
东皇太一依旧照在自己那看不清面貌的金乌袖袍之下。
“那怎么可能,这事儿是我刚刚才知道的。”
白莲化形不过小人大小的方圆看着四周的鼎壁,摆了摆手说道:“不过德配其位、功参造化这样的道路,三天清气既然想要走通,自然对人才是求贤若渴。
反正你的阴阳星律、太一秩序。
以及追求的所谓苍龙七宿都能跟他们搭上边,干嘛不合作一把?
至于下暗手?
嗨,都是朋友,顺手的事儿。”
面对方圆的这一副厚脸皮,东皇太一淡笑着说道:“可你这顺着顺着,就差点顺到我身上来了。”
“所以我才说你不必谢我。”
说完,方圆敲了敲鼎壁,听着青铜回荡不绝的余韵开口道:“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你想要盘问这最古老的问题,做那盘古道的行者,干嘛非得自己在这儿死钻牛角尖。”
考古这个行当,又不是什么比武打擂,只能自己上。
更何况哪怕是擂台比武,也没规定不许请外援的啊。
“你倒是悠哉悠哉。”
看着方圆每天定时不动的把这青铜大鼎当成乐器敲来敲去,东皇太一好笑道。
“开什么玩笑?这特么可是九鼎。”
方圆拍了拍鼎壁,一道轰鸣声宛如透明的光波向着四周散发,透着一股古老清乐的意味。
让这占星殿的群星列宿,纷纷开始移动了起来。
“而且还特么的是正版,而不是后来姬家搞的翻版。”
大禹九鼎,比传国玉玺更能代表天命的玩意儿。
更何况,就是不看这一方面,把这几个大鼎全都给融了,也可以让人一夜暴富。
“再是正版又如何?”
东皇太一的语气悠悠道:“能挡得住汤吗?
能挡得住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的决心?
能让夏桀打赢那一场鸣条之战?”
“所以我说这玩意儿拿来做饭一定很好吃。”
方圆想了一下,用九鼎煮饭的话是做白菜滚豆腐,还是卤煮,火锅,烤肉?
“哎,你说当年大禹没有拿这玩意儿做过饭?”
饶是东皇太一向来自诩不弱前人,但对方圆这个问题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他应该没有过吧。”
东皇太一坐下来看着被它从东君焱妃和月神身上揪出来的方圆白莲化身,沉思了一下说道:“那个时候,炊具的材质主要是陶。”
“普通人当然是用的陶,但以他的能力功绩,用鼎也没啥吧?
更何况当时不也有陶鼎吗?”
方圆大胆猜测道:“你别忘了,大禹使用的武器可是大斧,这玩意儿变一下可就是切菜的刀子。”
“这么说来倒的确有这种可能。”
东皇太一同样抚摸了一下九鼎的鼎壁说道:“不过那个时候想要用这东西把菜做熟,应该会花费很长时间。
大禹他可能没有那个心思和时间能等下来。”
想要用九鼎把菜做熟,真的还是有一点难度的。
毕竟九鼎的材料来自于当时九州州牧上功的青铜。
而以大禹治水成功以后的威望,谁敢动小心思以次充好。
九鼎之上更是将各州的名山大川、形胜之地、奇异之物等画成图册,仿刻于九鼎之上。
一鼎对应一州,以象征九州一统,天下归心。
形制纹饰据记载,九鼎可能由三只圆鼎、六只方鼎组成。
也有说法称五只阳鼎、四只阴鼎,以对应阴阳之数。
鼎上刻有山川神灵之图,使人们知道趋吉避凶,也有记载称九鼎之一的雍州鼎为龙文、赤色。
所以这东西就好像秦始皇一统天下以后搞得十二金人,不仅代表了统治者的意念更代表了万万人心。
当然十二金人基本上没啥民众人心,只有嬴政的独夫之心。
毕竟大禹的九鼎更多的指的是他当年救治洪水,拯救天下的功绩。
而秦始皇的十二金人,代表的是他那想要让天下万万世归秦统治的私欲。
所以一个丢了以后,不论是谁都会念叨两句。
另一个则是弃如敝履。
丢了就丢了,别说想要做仿制品的,哪怕是找的欲望都没有。
因此,想要把九鼎拿来做菜。
加不热天下万万的民众之心,火势扛不起人心一统的九州之重,那还是别做梦了。
“啧,真是可惜了。”
方圆吃饭的时候可是个急性子,等不了太长的时间。
真要是用九鼎来做菜,怕不是得饿个十天,才可能吃到第一口热乎饭。
“我想九鼎绝不会觉得可惜。”东皇太一摇了摇头道。
真要是让九鼎知道自己在被用来做菜,想必会哭的吧。
“我看这就是你不懂事了。”
方圆身形一转,化作一座同样的迷你小鼎,上面铭刻着这些天来他在九鼎之上观摩铭刻的所有细节。
“当年大禹铸造九鼎是因为洪水消退,九州一统,人心思定。
它才以鼎之重囊括天下九州一切镇压人心。”
敲了敲,或者说砸了砸面前的九鼎之一。
宛如暮鼓晨钟一般的洪亮声音,打的整个占星殿的星律剧烈震颤起来。
一时之间,占星殿殿顶之上的群星列宿,摇摇晃晃之间上演了一幕流星雨美景。
衬托着方圆化作的虚拟小鼎越发神异,毕竟这座小鼎上面所有的记载都活了过来。
嗯,那些本来不过是图案一般的花纹,此时成了连续的动画片。
那些名山大川、形胜之地、奇异之物,组合在一块儿,仿佛曾经那个蛮荒的时代重新降临在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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