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咸阳城,朔风卷着灰烬在残破的宫阙间呜咽,如同万千冤魂的叹息。** ** 项羽的乌骓踏过章台宫玉阶的裂璺,火把映着他重瞳里跳动的疯狂:“烧!尽焚秦宫室,寸椽不留!” ** 老秦吏枯槁的手指抠进太史令书案下的暗格,抓出最后几卷《秦律正本》,竹简的棱角刺破掌心,血珠滴落处,是楚骑踏碎帝国法度的轰鸣。 ** 冲天烈焰舔舐着阿房宫未干的彩漆,楠木大梁在火中扭曲呻吟,腾起的黑烟遮天蔽日,将渭水南岸的骊山帝陵,也染成一片不祥的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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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跪降轵道旁的那一日,咸阳城铅灰色的天空,终于彻底坍塌了。这座曾经睥睨天下、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森严法度的帝国心脏,在短短数日间,便被涌入的关东诸侯联军,尤其是那支以复仇烈焰为旗帜的西楚大军,撕扯得支离破碎,浸泡在屈辱、混乱与末日狂欢的血色泥沼之中。
朔风卷过渭水,带来刺骨的寒意,也卷起街道上散落的旌旗碎片、破碎的陶片、烧焦的布缕以及无处不在的灰黑色尘埃。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血腥气、马粪的臊臭,还有一股更深沉的、属于王朝彻底崩解后特有的、万物腐朽的气息。昔日宽阔规整的驰道上,如今污水横流,泥泞不堪,冻结着暗红色的冰坨。两旁巍峨的里坊高墙,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和乌黑的烟熏火燎之迹,许多坊门洞开,里面传来兵刃撞击的脆响、女子的尖叫、士兵粗野的狂笑和财物被抢夺、器皿被砸碎的刺耳噪音。穿着各色杂乱甲胄的关东士兵如同蝗虫过境,他们砸开紧闭的商铺和富户门庭,将成匹的丝绸、沉重的青铜器皿、精美的漆器乃至装满粟米的陶瓮粗暴地拖拽出来。一队齐军士卒正用长戟撬开一处官仓的铜锁,金黄色的粟米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出,流淌在肮脏的泥水里,引来更多红了眼的士兵和衣衫褴褛的咸阳饥民哄抢、厮打、践踏。混乱中,一面残破的玄色秦旗被踩入泥泞,绣着的玄鸟图案迅速被污泥和血渍覆盖。
“赳赳老秦?哈哈哈!狗屁!”一个满脸横肉、操着浓重楚地口音的校尉一脚踹翻街边象征秦法威严的“弃灰于道者斩”的石刻律令碑,狂笑着将抢来的一坛秦酒狠狠砸在碑座上,琥珀色的酒浆混着陶片四溅。“今日让尔等秦狗也尝尝亡国的滋味!”他身后的楚军士兵跟着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将手中的火把肆意投向路旁尚未被洗劫的民居屋顶。干燥的茅草瞬间被点燃,火舌“腾”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木质的梁柱,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升起,很快便汇入城市上空那片越来越厚重的、令人窒息的灰霾之中。
在这片末日图景的核心,那座曾经是帝国权力巅峰象征的咸阳宫建筑群,此刻正经历着更为彻底的、毁灭性的蹂躏。宫城巍峨的包砖夯土城墙多处坍塌,巨大的缺口处,是攻城槌反复撞击留下的深坑和散落的碎石。象征着帝国威仪的十二座巨大金人(铜人)已被推倒、肢解,巨大的青铜残肢断臂散落在广场上,被无数马蹄和军靴反复践踏,曾经金光灿灿的表面布满了污泥和凹痕。宫门早已不复存在,只留下焦黑的巨大门轴石臼,无言地诉说着暴力破门的惨烈。
宫室内部,更是满目疮痍。精美的黑漆地砖上,覆盖着厚厚的泥泞脚印、倾倒的青铜灯架、破碎的玉器、撕烂的帛画和竹简残片。绘有玄鸟、夔龙、云纹图案的朱漆廊柱,被刀剑砍出深深的创口,露出里面白色的木质。昔日悬挂着始皇帝巨幅冕旒画像的墙壁,如今只剩下几缕残破的丝帛,在穿堂而过的寒风中无力地飘荡。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呕吐物的酸腐味、血腥味,以及一种宫室被长期践踏后特有的、混合着灰尘和朽木的沉闷气息。一群群来自不同诸侯国的士兵在空旷的宫殿里追逐笑闹,他们用长戟挑落帷幔,用脚踢翻沉重的青铜鼎彝,更有甚者,对着描金绘彩的墙壁和梁柱随意便溺,污秽的液体顺着华美的纹饰流淌下来。
在昔日始皇帝举行大朝会的咸阳前殿,景象更为荒诞而暴虐。象征着至高皇权的髹漆镶玉帝座,此刻正被一个喝得醉醺醺的魏军将领占据。他歪戴着皮弁,敞着怀,露出浓密的胸毛,一只脚踩在御案上,手里挥舞着抢来的镶金嵌玉的秦剑,对着下方一群同样醉眼朦胧的士兵嘶吼着不成调的楚地小曲。御案上,散落着啃了一半的羊腿、倾倒的酒壶和几卷被酒水浸透、字迹模糊的奏章竹简。帝座旁那尊曾用来放置传国玉玺的黄金盘龙托架,被粗暴地砸扁,扭曲成一团毫无价值的废金。
“痛快!哈哈哈!嬴政老儿,你也有今天!”那魏将狂笑着,将手中的秦剑狠狠劈向帝座扶手,“咔嚓”一声脆响,精美的玉镶边应声碎裂飞溅。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沉重而整齐的马蹄声,如同闷雷滚过大地。伴随着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号角长鸣,所有喧嚣和混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
殿内醉醺醺的士兵们如同被冰水浇头,猛地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从地上、从御案旁、从帝座台阶上挣扎起来,脸上醉意全消,只剩下深深的敬畏和恐惧,慌忙退向两侧,让出中央宽阔的通道。
殿门处,光线被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遮挡。项羽身披玄黑重甲,外罩猩红大氅,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塔,踏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他手中倒提着一柄寒光四射的巨型长戟——天龙破城戟,戟刃上残留的暗红血垢尚未干透。他那双重瞳之眼,如同深渊中燃烧的炭火,冰冷而狂野地扫视着殿内的一片狼藉,扫过那被玷污的帝座,扫过醉态未消的魏将,最终落在那柄被用来劈砍帝座的秦剑上。
整个大殿死寂无声,只有项羽铠甲摩擦发出的轻微金属声和他靴子踏在碎玉残简上的“咔嚓”声,如同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那魏将的酒彻底醒了,脸色惨白如纸,浑身筛糠般抖着,手中的秦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项羽走到帝座前,看也没看那瘫软在地的魏将。他伸出戴着玄铁护臂的手,缓缓抚过帝座扶手上那道新鲜的、狰狞的劈痕,又捻起一片碎裂的玉镶边。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帝座……”他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在大殿中滚动,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毁灭欲,“嬴政坐得,尔等猪狗……也配?”话音未落,他眼中戾气暴涨,猛地抬起穿着铁底战靴的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踹在那象征无上皇权的帝座之上!
“轰——咔嚓!”
沉重的髹漆镶玉帝座,在这狂暴的巨力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底座开裂,靠背折断,雕琢精美的蟠龙纹饰瞬间崩碎!整座帝座如同被巨锤砸中的朽木,轰然向后倒塌,重重砸在背后的御屏之上!玉石碎片、漆皮木屑如同暴雨般四散飞溅!尘土混合着硝烟(之前战斗残留)的气息猛地腾起!
项羽收回脚,看也不看那堆象征着秦帝国权力核心的废墟。他转过身,重瞳如电,扫过殿内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的诸侯将领和士兵,那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传令!”项羽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在空旷而狼藉的大殿中激荡回响,震得梁柱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尽起薪柴油膏!” “自咸阳宫始,三日内——” “尽焚秦宫室!宗庙!府库!典籍之所!” “寸椽不留!片瓦不存!” “朕,要这咸阳——” “化为白地!永世铭记楚人之怒!”
“喏——!”殿内殿外,所有楚军将士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应和!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毁灭的洪流,冲出宫殿,席卷了整个咸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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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灭的指令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整个咸阳宫区。原本还在四处劫掠、醉生梦死的各路诸侯士兵,在楚军督战队的驱赶和威吓下,迅速转变成了高效的纵火者。
一车车从皇家园林上林苑砍伐来的、还带着湿气的巨大松柏原木,从武库、粮仓甚至民居中搜刮来的桐油、麻脂、漆料、干燥的茅草、苇席、乃至成捆的废弃竹简……所有能燃烧的东西,被士兵们如同蚂蚁搬家般疯狂地堆积到每一座宫室、楼阁、廊庑、台榭之下。浓烈的油脂和松木气味,迅速压过了之前的血腥与污秽。
“快!堆到柱子底下!浇油!多浇油!”楚军军官挥舞着鞭子,在弥漫的烟尘中厉声咆哮。
士兵们赤着膊,汗流浃背,脸上混杂着兴奋与疯狂的红光,将沉重的油瓮抬到那些描绘着精美云纹、镶嵌着玉石的金丝楠木巨柱旁,用斧头砸开瓮口,粘稠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桐油“哗啦”一声倾泻而出,迅速浸透了干燥的木质基座和堆砌其下的引火物。有人将成束蘸满了油脂的麻布缠绕在朱漆雕花的窗棂和门扇上。
“点火——!”
随着各处军官此起彼伏的嘶吼,无数支火把被狠狠地投入浇透了油脂的柴薪堆中!
“轰——!” “腾——!”
如同沉睡的火焰巨兽被骤然惊醒!橘红色的火舌猛地从堆积如山的引火物底部蹿起,贪婪地舔舐着浇满油脂的巨柱和墙壁!火焰遇到桐油和干燥的木材,如同获得了生命,发出兴奋的“呼呼”咆哮!火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蔓延!
最先燃烧起来的是章台宫外围的偏殿和廊庑。火焰沿着缠绕了油麻布的朱漆雕花门窗向上攀爬,所过之处,精美的彩绘在高温下迅速焦黑、卷曲、剥落,露出里面燃烧的木质。巨大的楠木柱子被烈火包裹,发出“噼啪”的爆裂声,那是树脂和木质纤维在高温下炸开的声音!浓密的黑烟如同一条条狰狞的黑龙,从门窗的缝隙、从屋顶的瓦隙间疯狂地钻出、升腾,迅速汇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巨大黑云,将午后的阳光彻底隔绝,整个宫城上空如同提前进入了黑夜!
火势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狂风(冬末的西北风)成了最好的帮凶,卷着火舌,呼啸着掠过一座座紧密相连的宫殿群。连接宫室的复道、飞阁,那些悬空的高架木质廊桥,瞬间变成了最好的火焰通道!火龙沿着涂满朱漆、绘有玄鸟图案的木质桥身疯狂流窜,如同地狱的引信,将火种精准地投向更深处、更宏伟的宫殿!
咸阳前殿、兰池宫、兴乐宫、阿房宫前殿(部分已建成区域)……一座座耗费六国财力、征发百万民夫、凝聚了无数能工巧匠心血的帝国宫阙,此刻都成了巨大的火炬!冲天的烈焰将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火光中,可以看到宏伟的重檐庑殿顶在烈火中扭曲变形,巨大的陶制鸱吻和脊兽在高温下炸裂,碎片如同流星般带着火星坠落!描金绘彩的斗拱和藻井在火焰中化为灰烬!支撑着巨大屋顶的、需要数人合抱的楠木金柱,如同燃烧的火炬,发出沉闷的“嘎吱”呻吟,最终在烈焰的吞噬下轰然断裂!沉重的屋顶失去支撑,裹挟着燃烧的瓦片和梁椽,如同山崩般坍塌下来,砸进殿内熊熊的火海之中,激起冲天的火星和更加汹涌的烈焰!
热浪如同无形的海啸,席卷着宫城的每一个角落。即使远离火场中心,也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气浪扑面而来,夹杂着木材燃烧的焦糊味、油漆和香料焚烧的刺鼻怪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无数珍奇器物一同毁灭的复杂气息。空气被烤得滚烫扭曲,视线所及,所有景物都在热浪中晃动变形。
在太史令署——这座保存着帝国最核心历史档案和律法典籍的宫殿——的废墟边缘,一个身影在浓烟与热浪中踉跄穿行。
老秦吏范岩,曾是廷尉府一名专司律令誊抄的刀笔吏,年近六旬,须发已然花白。他身上那件象征身份的黑色吏服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烟灰和泥泞。此刻,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烟熏火燎的黑灰,只有一双因极度紧张和悲痛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座正在烈焰中痛苦呻吟的宫殿!
太史令署的屋顶已经坍塌了大半,巨大的火焰正从门窗和破口处向外喷吐。但范岩知道,在署衙深处,那张属于太史令的巨大青铜包角书案之下,有一个极其隐秘的暗格!里面存放着几卷从未公开誊录、由始皇帝和李斯亲自审定、记录着秦律最核心精神和部分绝密判例的《秦律正本》竹简!那是帝国法度的灵魂!是他毕生信奉和守护的根基!
“不能烧……不能烧啊!”范岩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如同破锣般的低吼,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火海边缘。灼热的气浪烤焦了他的眉毛和胡须,浓烟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泪直流。他脱下破烂的外衣,奋力扑打着阻挡在前的零星火焰,冒着不断从头顶坠落的、带着火星的燃烧物,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了已成炼狱的大殿!
殿内景象宛如地狱。到处都是倒塌燃烧的梁柱、书架残骸。空气中弥漫着纸张、竹简、丝帛燃烧后特有的焦糊气味,混合着浓烟,令人窒息。无数承载着帝国记忆的竹简木牍,在火中蜷曲、炭化,最终化为灰烬。范岩忍着剧痛和眩晕,凭着记忆,扑向大殿深处那个角落。
果然!那张沉重的青铜包角书案,在烈焰中歪斜着,但尚未完全坍塌!暗格就在案下!范岩扑倒在地,不顾身下滚烫的灰烬和灼热的地砖,枯槁的手指疯狂地抠挖着书案底部一块不起眼的、带着细微缝隙的青砖!
“在哪里……在哪里!”他手指的指甲在坚硬的砖石上崩裂,鲜血混着黑灰流淌下来,钻心的疼痛却丝毫无法阻止他。终于,“咔哒”一声轻响,一块活动的青砖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撬开!一个狭小的暗格露了出来!里面,赫然整齐地码放着三卷用牛筋捆扎得结结实实的厚重竹简!竹简色泽深沉,边缘圆润,显示出经常被翻阅的痕迹,正是《秦律正本》!
范岩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他如同护住雏鸟的老雀,不顾一切地将那三卷竹简紧紧搂在怀里!冰冷的竹简紧贴着滚烫的胸膛,带来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一根燃烧的巨大横梁带着万钧之势,在他身侧不远处轰然砸落!飞溅的火星和灼热的气浪将他狠狠掀翻在地!
“噗!”一口鲜血混杂着黑灰从范岩口中喷出。他死死抱着怀中的竹简,挣扎着想爬起。然而,大殿的主梁在烈火中发出了最后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嘎吱——轰!!!”
整个太史令署残存的结构再也支撑不住,在范岩绝望的目光中,朝着他当头压塌下来!燃烧的巨木、碎裂的瓦砾、滚烫的灰烬……瞬间将他和他怀中那三卷代表着帝国法度最后尊严的竹简,一同埋葬!
只有一卷竹简,在坍塌的瞬间,被气浪猛地掀飞了出来,翻滚着落在殿外一处尚未完全燃烧的泥泞角落。简牍散开,露出上面用最标准秦篆刻写的冰冷律条。一只穿着破烂草鞋、沾满泥泞和血污的大脚(某个乱兵)毫不在意地踏了上去,留下一个清晰的、污秽的脚印,旋即又被更多慌乱的脚步踩过、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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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势彻底失控了。
三天三夜!冲天的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天三夜!整个渭水南岸,曾经连绵数十里、覆压三百余里的恢弘宫室群(包括阿房宫工程),尽数化为一片无边无际、升腾着滚滚黑烟和暗红余烬的火海地狱!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烈焰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的洪荒巨兽,在咸阳城的核心地带肆意奔腾咆哮!它吞噬了象征帝国行政中枢的丞相府、太尉府、御史大夫寺,将无数关乎国计民生的户籍、田册、赋税档案化为飞灰!它席卷了收藏着诸子百家典籍、汇聚了天下智慧的博士学宫和石渠阁,竹简木牍在火中发出最后的“噼啪”悲鸣,如同文明被扼杀的叹息!它蔓延到储存着帝国武备精华的武库,点燃了堆积如山的箭杆、盾牌、皮甲,甚至引燃了部分弩机和战车,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它更无情地焚毁了无数普通咸阳百姓赖以栖身的闾里坊市,将哭声、惨叫声彻底淹没在火焰的咆哮里!
到了第三日黄昏,当最后几处顽固的火头也被狂风和它自身的贪婪吞噬殆尽时,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散发着灼人余温和刺鼻焦糊味的——焦土!
真正的焦土!
目光所及,尽是漆黑!曾经金碧辉煌的宫阙台基,如今只剩下被烈火反复灼烧后、布满龟裂的黑色夯土残骸,如同大地狰狞的伤疤。无数巨大的、需要数人合抱的楠木、松木、柏木梁柱,变成了扭曲的、冒着缕缕青烟的黑色炭柱,有的还顽强地指向同样被烟尘染成昏黄色的天空,如同无数伸向苍穹、控诉不公的枯手。琉璃瓦的碎片融化后又凝结,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诡异的、五彩斑斓的玻璃状物质。各种金属器物——青铜鼎彝、编钟、灯架、兵器残骸——被高温熔毁变形,冷却后凝结成一坨坨形态怪诞、颜色污浊的金属疙瘩,散落在厚厚的灰烬之中。昔日平整的广场和道路,覆盖着深达数尺、松软而滚烫的灰黑色灰烬,一脚踩下去,深陷至膝,扬起漫天飞舞的黑尘,如同下了一场死亡之雪。灰烬之下,是尚未完全冷却的暗红色余烬,踩上去依旧烫脚,冒出缕缕白烟。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化不开的焦糊气味,混杂着各种难以名状的、物品彻底焚毁后的怪异气息,吸一口便觉肺部灼痛。风依旧在呼啸,卷起地上的黑灰和尚未燃尽的细小炭屑,形成一条条盘旋上升的黑色烟柱,如同连接天地的招魂幡。整个咸阳城的上空,被这片无边无际的黑色烟尘笼罩,数日不散,连太阳都变成了一个惨白模糊的光晕。
在这片刚刚冷却的、死寂的焦土中央,项羽骑在他那匹神骏的乌骓马上。他身上的玄甲被烟灰染成了暗灰色,猩红的大氅边缘也被火星燎出了焦痕。但他毫不在意,只是勒马驻足,重瞳之眼缓缓扫视着眼前这片由他亲手缔造的、触目惊心的废墟景象。目光所及,只有无尽的漆黑、扭曲的残骸、飘飞的黑灰和死一般的寂静。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力、让他祖父项燕饮恨、让无数楚人魂牵梦萦又恨之入骨的咸阳宫,连同它所代表的一切,都彻底消失了。
他身后的西楚将士们,起初还带着复仇的快意和破坏后的兴奋,此刻望着眼前这片仿佛被天神巨锤彻底砸烂、又被地狱之火反复灼烧过的死寂焦土,也不由得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和茫然。欢呼声早已平息,只剩下战马不安的响鼻和风吹过废墟孔洞发出的、如同鬼哭般的呜咽。
项羽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冷酷而满足的弧度。他猛地一勒马缰,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般的嘶鸣!
“看!”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在空旷死寂的焦土上远远传开,带着一种毁灭者独有的狂傲与宣告: “此即暴秦之下场!” “此即逆楚者之终局!” “朕,以这咸阳焦土——” “祭我大楚英魂!慰我项氏血仇!” “从今而后,天下当知——”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他的话语在焦土上空回荡,撞击着漆黑的残垣断壁,最终消散在呜咽的风声和无边无际的、飘飞的黑灰之中。那黑灰,如同无数黑色的蝴蝶,盘旋着,飞舞着,有的落在他冰冷的玄甲上,有的落在他猩红的战袍上,更多的,则缓缓沉降,覆盖在这片刚刚诞生的、散发着死亡与毁灭气息的千年焦土之上,仿佛在为这个曾经强盛无匹的帝国,落下最后的、永恒的黑色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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