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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东邪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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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湖畔的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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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棂上透进第一缕灰蒙蒙的晨光,带着月亮湖特有的湿润水汽,温柔地唤醒了沉睡的木屋。昨夜篝火晚宴的喧嚣、烈酒的醇香、以及那令人面红耳赤的缠绵气息,似乎还残留在温暖的空气中,与松木的清香交织在一起。

乌尔托娅嘤咛一声,像只终于寻回温暖巢穴的雏鸟,本能地往身边坚实温热的胸膛里钻得更深。她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睁开,只是用鼻尖蹭了蹭顾远颈侧,发出小猫似的、满足又带着浓浓依恋的哼哼。昨夜那主动出击、如小母狼般大胆撩拨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被彻底“驯服”后的娇慵与依赖。她浑身软绵绵地陷在柔软的兽皮褥子里,连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只想这样抱着她的郎君,直到地老天荒。

顾远早已醒了,眼神此刻盛满了化不开的宠溺。他低头,下巴轻轻蹭着她蓬松柔软的发顶,感受着她在怀里那毫无防备的柔软和温暖。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光滑的脊背,带来一阵阵酥麻的电流,惹得怀中的小人儿又是不自觉地扭动轻哼。

“小懒虫,日头都晒屁股了。”他低笑,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格外撩人。

“嗯……不要……”乌尔托娅把脸埋得更深,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撒娇,“抱……再抱会儿……郎君坏……都怪你……” 她想起昨夜的疯狂,脸颊又悄悄飞起红霞。

顾远被她这毫不讲理的娇憨逗乐,胸腔震动发出愉悦的笑声。他小心地挪开身体,准备起身。刚一动,衣角就被一只小手紧紧攥住。

“去哪?”乌尔托娅终于睁开惺忪的睡眼,水汪汪地看着他,带着一丝被抛弃的委屈。

“给你弄点吃的喝的,我的小馋猫。”顾远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昨晚消耗那么大,不饿?”

乌尔托娅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腹中空空。她撅了撅嘴,松开了手,但目光依旧黏在他身上。顾远利落地披上外袍,走到屋角的矮几旁。那里放着提前备好的清水、几碟精致的奶糕点心,还有一小壶温热的牛奶。

他倒了一杯牛奶,又拿了几块点心,走回榻边坐下。乌尔托娅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顾远按了回去。“躺着。”他命令道,语气却温柔得不像话。他用小银勺舀起一勺温热的牛奶,送到她唇边。

乌尔托娅就着他的手小口喝着,温热的液体滑入食道,暖意蔓延四肢百骸,舒服得她眯起了眼睛。喝了几口,她又就着顾远的手吃了块香甜的奶糕。

“还要……”她舔了舔唇角,意犹未尽。

顾远又喂了她一块,看着她像只被投喂的小松鼠般鼓着腮帮子咀嚼,眼中笑意更深。“慢点吃。别噎着,我的小母肥狼。”他故意逗她。

乌尔托娅动作一顿,杏眼圆睁:“你!坏银!你才肥!我才不会胖!”她气呼呼地伸手去掐顾远腰间的软肉。

顾远敏捷地躲开,顺势将她连人带毯子捞进怀里,大笑着在她耳边呵气:“哎呀,我昨晚可真惨啊,腰都被你压酸了?嗯?吃得这么香,不胖才怪!小母狼变小母肥狼,指日可待!”

“啊啊啊!不许说!”乌尔托娅羞恼交加,挥舞着小拳头捶打他结实的胸膛,两人在榻上笑闹成一团,清晨的木屋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这一刻,他们是世间最普通也最幸福的一对爱侣,远离了权力、战争和所有沉重的负担……

然而,这份清晨的宁静与甜蜜,很快就被屋外一阵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说话声打破了。

“萨日娜老夫人,你看我这身新做的袍子怎么样?是乌云其其格老夫人赏的料子,说是见贵客得穿体面点!”

“好看好看!乌云夫人那边准备的姑娘名单你带了吗?哎哟,我们金牧大总管可算要开窍了,老夫人急得嘴上都要起燎泡了!”

“带了带了!足足有七八家呢!都是好姑娘!老夫人和乌云夫人亲自把关的!”

顾远和乌尔托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的笑意。看来,金牧的“相亲劫难”,一大早就正式拉开了帷幕。

果然,没过多久,木屋的门就被敲响了。金萨日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和急切:“远儿!托娅!起了没?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来,今天可是牧儿的大日子!你们当哥嫂的,得帮着掌掌眼!”

乌尔托娅吐了吐舌头,赶紧起身穿衣。顾远则慢悠悠地应了一声:“起了,娘。”

屋门打开,门外站着的阵仗让顾远都愣了一下。只见他母亲金萨日娜和丈母娘乌云其其格站在最前面,两位年近五旬的妇人今日都打扮得格外精神,脸上洋溢着一种“即将完成重大使命”的庄重与喜悦。她们身后,跟着至少四五个族中有头有脸的媒婆,个个穿红戴绿,脸上堆满了职业性的热情笑容。更后面,似乎还有几个探头探脑、被家人推搡着来看热闹的年轻姑娘的模糊身影。

金牧呢?顾远目光一扫,发现他那高大壮实的表弟,此刻像个被押解的囚犯,垂头丧气地站在两位老太太身后,一张黑脸膛涨得通红,眼神躲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看到顾远开门,投来一个混合着绝望、求救和“兄长救我”的复杂眼神。

“娘,婶娘,诸位,早。”顾远侧身让开,请众人进屋。木屋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脂粉香和媒婆们过分热情的气息。

金萨日娜顾不上寒暄,一把拉过金牧,推到屋子中央,仿佛在展示一件珍宝。“来来来,都看看,这就是我们家牧儿!现在我儿子的羽陵部和古日连部的副族长!大总管!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性子稳重,待人实诚!就是啊,这心思都放在族务上了,耽误了终身大事!”她拍着金牧的背,语气充满了自豪和“恨铁不成钢”。

乌云其其格也优雅地笑着补充:“是啊,牧儿这孩子,萨日娜姐姐从小看了好久的,人品能力都没得挑。萨日娜姐姐和我,是真心盼着他能找个知冷知热、贤惠持家的好姑娘,早点开枝散叶,也了了我们一桩心事。”

媒婆们立刻像闻到花蜜的蜜蜂,嗡嗡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开始介绍她们手中的“资源”。

“老夫人,乌云夫人,您二位瞧瞧这个!”一个胖媒婆挤到最前面,展开一幅粗糙的画像,“这是熊部长老朝鲁家的小女儿!那身板,一看就是好生养的!力气大着呢,干活一把好手!跟金牧大总管这身板,那是绝配!门当户对,强强联合!”画像上的女子膀大腰圆,浓眉大眼,颇有几分夜叉气势。

金牧只看了一眼,脸更黑了,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乌云其其格却满意地点点头:“嗯,这姑娘看着就结实,是个能过日子的!”

另一个瘦高媒婆不甘示弱,挤开胖媒婆:“老夫人,您看看我这张!这是鹰部‘锐眼’都尉的族妹!那身段,啧啧,跟春天的柳条似的!小腰细得一把就能掐过来,脸蛋儿更是赛过草原上的萨日朗花!就是……咳,性子稍微活泼了点,但活泼好啊,能管住男人!”画像上的女子倒是纤瘦,但眉眼间带着一股刻意的媚态,眼神飘忽,一看就不是安分的主儿。

金萨日娜微微蹙眉:“门第倒是尚可,只是这性子……牧儿是管账的,需要的是沉稳内助。”

金牧只觉得一阵恶寒,又退了一步,后背都快贴到墙上了。

第三个媒婆赶紧献宝:“两位夫人!看看这个!这可是我们狼部巴辣‘毒牙’都尉的侄女!那家世,那嫁妆!听说陪嫁的牛羊能铺满半个牧场!人嘛,是……是富态了些,但富态是福气啊!娶了她,金牧大总管这辈子都不用愁了!”画像上的女子珠圆玉润,几乎把画面撑满,笑容憨厚。

“……”金牧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几个,不是形容粗犷如男子,就是门第虽高但样貌实在让人难以恭维,或者性情乖张名声在外。金萨日娜和乌云其其格倒是看得仔细,不时低声交流,点评着“屁股大好生养”、“她爹是管草场的,对牧儿有帮助”、“虽然脸盘大了点,但眼睛有神”……

顾远抱着双臂靠在门框上,看着表弟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又看看两位老太太兴致勃勃、仿佛在挑选牲口般的架势,实在忍不住了。

他清了清嗓子,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开口:“娘,婶娘,诸位媒人辛苦了。不过,我看牧子这脸色,怕是一个都没瞧上啊?”

金萨日娜正和乌云其其格讨论一位长老女儿陪嫁的羊群数量,闻言转过头,瞪了顾远一眼:“你懂什么!终身大事,哪能只看一时喜好?得看长远!我们挑的这些,哪个不是家世清白、宜室宜家的好姑娘?牧儿就是太腼腆!多看看就习惯了!”

顾远嗤笑一声,走过去揽住金牧的肩膀,用力拍了拍:“娘,您这话说的。‘习惯’?那能是一辈子的事吗?您瞅瞅您给牧子看的这些,”他毫不客气地指了指那些画像,“夜叉、狐媚子、还有……啧,富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您和我爹当年,难道也是靠媒婆画像凑一起的?不也是看对了眼才成的?那叫情投意合!”

他顿了顿,想起阿爷古日连章死前曾经吐露的家族秘辛,语气带上了几分嘲讽:“再说了,娘,您应该知道吧?当年我太爷古日连华不就是听信了黎部长老的花言巧语,硬要把那长老的女儿塞给他?结果呢?据说那位‘千金’比我叔公还壮实一圈,一顿能吃半只羊!我叔公也是一样,他不止一次跟我说,那肥猪一般的夜叉他宁愿挨父亲一百鞭子也不找,他忍痛挨鞭子吓得连夜逃婚,差点跟家里断绝关系!您说,这不是跟卖女儿一个性质么?跟绑票有什么区别?要换了我,嘿,我觉得我比我叔公更狠,我宁可鱼死网破,也绝不认这窝囊账!”

这番话如同在滚油里泼了瓢冷水。金萨日娜的脸瞬间涨红了,不是羞的,是气的!她猛地站起来,指着顾远的鼻子:“顾远!你这混账小子!你反了天了!敢这么编排你阿爷和你叔公?还敢质疑你娘我的眼光?!”她气得胸膛起伏,“长辈能害你们?!要不是我当初硬逼着你,让你认下找托娅,你能捞着托娅这么好的媳妇??!你这小没良心的!现在翅膀硬了,敢跟你娘唱反调了?!还鱼死网破?我看你是欠揍!”

金萨日娜越说越气,顺手抄起矮几上的一个空牛奶碗就要砸过去。

“娘!娘息怒!”乌尔托娅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扑过去抱住婆婆的手臂,“郎君他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就是心疼他表弟,不想看他受委屈!”她一边劝,一边拼命给顾远使眼色。

顾远也知道自己一时嘴快,戳到母亲肺管子了,但他骨子里的倔强让他梗着脖子,只是稍微偏了偏头躲开那可能飞来的碗,嘴里还嘟囔着:“我说的就是实话……强扭的瓜不甜……”

金牧简直要哭了,一边是盛怒的姑母,一边是为他说话却火上浇油的表哥,他夹在中间,手足无措,只会重复:“姑母息怒……兄长……别说了……” 他性格本就偏软,不像顾远那般刚烈敢言,面对长辈尤其是待他如亲子的姑母的压力,他根本无力反抗,只能被动承受。

乌云其其格脸色也有些不好看。顾远的话虽然主要针对金萨日娜,但连带着把她辛苦筛选的门当户对的对象也贬得一文不值。她沉声道:“远儿,你这话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我们为牧儿张罗,是盼他好。你身为族长,更当稳重,岂能如此口无遮拦?”

屋内的气氛顿时僵到了冰点。媒婆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悄悄往后缩。画像上的“好姑娘”们仿佛也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顾远看着母亲气得发红的眼圈,再看看金牧那副快要崩溃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烦躁和无力。他知道母亲和婶娘是好心,但这种方式……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放缓了语气:“娘,婶娘,我知道你们是为牧子好。但你们看看他,”他指着金牧,“他乐意吗?他高兴吗?这找媳妇是跟他过一辈子,不是跟你们过,更不是跟牛羊牧场过!你们挑的这些,或许在你们眼里千好万好,可牧弟不喜欢,那就是不好!强塞给他,那不是帮他,是害他!跟当初强塞给我阿爷塞给我叔公的那个……咳,有什么区别?”

金萨日娜被儿子这通“歪理”堵得一时语塞,但心里那股被顶撞的委屈和“不识好歹”的愤怒更盛。她把牛奶碗重重顿在桌上,眼圈真的红了:“好!好!我不管了!你们翅膀都硬了!死老头子也是!就知道躲在他的铁匠铺子里叮叮当当,就知道吃饭喝死酒!家里这么大的事一点都不上心!儿子也是个没良心的,不帮着他娘,还尽说风凉话!我这都是为了谁啊?!”她越说越委屈,声音都带上了哽咽。

乌尔托娅急得不行,连忙给婆婆顺气,又给顾远使眼色让他服软,同时还得安抚自己脸色也不太好看的亲娘乌云其其格。她像只忙碌的小蜜蜂,在三位火药桶般的长辈和两个不知所措的男人之间来回穿梭,说好话,努力缓和气氛。

“婆婆,您消消气,郎君他就是嘴硬心软,他最孝顺了!”

“额吉,远哥也是心疼他牧弟嘛,您别往心里去。”

“牧弟,你快跟姑母说句话呀!”

“郎君!你少说两句行不行!”

经过乌尔托娅一番焦头烂额的斡旋,加上顾远最终看在母亲委屈的份上,别扭地说了句“娘,我不是冲您,是这规矩害人”,金萨日娜才勉强压下了火气,但脸色依旧铁青,显然憋着一股巨大的怨念。乌云其其格也神色淡淡,这场精心准备的相亲大会,还没正式开始,就在一片尴尬和怨气中不欢而散。媒婆们识趣地溜走了,带来的画像被遗弃在角落,无人问津。

一整天,整个羽陵部核心营地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低气压中。金萨日娜回家便各种抱怨儿子不孝、大骂她老头子没用、大侄子不开窍。乌云其其格则在自己帐篷里生闷气,觉得自己的权威和眼光受到了质疑。顾远父亲古日连明和乌尔托娅父亲乌尔图,这两位“只知道打铁喝酒”、“只知道吃饭喝死酒”的老父亲,则完全置身事外,乐呵呵地在古日连明的铁匠铺子旁边,带着三个精力旺盛的小家伙——五岁的顾寤、六岁的乌尔善和九个月大的小攸宁玩耍,享受着难得的天伦之乐,对营地里涌动的暗流浑然不觉。

顾远也觉得憋闷。他理解母亲的爱,但无法认同她的方式。金牧更是身心俱疲,感觉比连续核对十天账目还要累上百倍。

傍晚时分,夕阳给月亮湖镀上一层熔金。顾远看着依旧愁眉苦脸、蔫头耷脑跟在身后的金牧,叹了口气:“行了,别跟个霜打的茄子似的了。走,陪我去湖边遛遛马,散散心。再待下去,我怕娘一会儿又想起什么‘好姑娘’来堵你。”

金牧如蒙大赦,连忙点头。

两人骑着马,沿着月亮湖畔信步而行。清凉的晚风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和心头的烦闷。湖水波光粼粼,倒映着绚烂的晚霞,美不胜收。

就在两人沉默地享受着这份宁静时,顾远敏锐的目光捕捉到湖畔不远处的稀疏林地里,似乎有不同寻常的动静。他勒住马,示意金牧噤声,凝神望去。

只见十几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人影,正疲惫不堪地围坐在一小堆微弱的篝火旁。他们看起来像是一支遭遇了巨大劫难的流浪牧民队伍,马匹瘦弱,行囊破旧,空气中弥漫着绝望和饥饿的气息。篝火旁,一个身材高大、骨架粗壮却同样憔悴的汉子,这汉子约么比顾远大不了几岁,正小心翼翼地为一个蜷缩在破旧毛毡里的身影喂着水。那蜷缩的身影看起来是个年轻女子,长发凌乱地遮住了脸,身体似乎在微微颤抖。

顾远微微皱眉。羽陵部周围百里的零散牧民,基本都依附过来了,这支队伍面生得很,而且状态极其糟糕。

金牧也看到了,眼中流露出同情:“兄长,他们看起来……好惨。”

顾远点点头,策马缓缓靠近。马蹄声惊动了那些人。那高大汉子猛地抬头,眼神如同受惊的孤狼,充满了警惕和一丝凶狠。他下意识地将身边的女子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按住了腰间破旧弯刀的刀柄。其他人也紧张地站起来,眼神惶恐地看着这两位衣着光鲜、气势不凡的骑士。

“别紧张。”顾远在安全距离外勒住马,用沉稳平和的契丹语开口,“我们是羽陵部的人。看你们似乎遇到了难处?需要帮助吗?”

听到“羽陵部”三个字,那高大汉子眼中的警惕稍减,但戒备依旧。他打量着顾远,又看了看他身后同样气度不凡的金牧,沙哑着嗓子开口,带着浓重的辽河口音:“羽陵部……你们是顾远王爷的人?”

“正是。”顾远坦然道,“我便是左谷蠡王顾远。”

“顾远王爷?!”那汉子和他身后的众人皆是一震,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被巨大的激动和希冀淹没。那高大汉子更是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哽咽:“王爷!小人石尔松,携族人,拜见王爷!求王爷……救救我们!”他身后的族人也跟着跪倒一片。

顾远翻身下马,上前扶起石尔松:“起来说话。你们从何处来?为何落到如此境地?”他注意到,金牧的目光,似乎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被石尔松护在身后的、依旧蜷缩着的女子。

石尔松站起身,脸上悲愤交加:“回王爷!我们是辽河下游凯泽剌部的牧民!该死的……部族里起了内讧,几个长老勾结外人,夺了我父亲的族长之位,还要把我们赶尽杀绝!更可恨的是,耶律辖底那个恶狼!他趁乱插手,逼迫我们献上财物和……和女人!我妹妹诺敏,才十八岁啊,刚定了亲,就被他们强行掳走,要送给辖底当妾!”他拳头紧握,骨节发白,眼中迸射出刻骨的仇恨。

“我不甘心!我趁乱带人救出了诺敏,杀了几个追兵,逃了出来……可辖底的人一路追杀,族人死伤大半,财物马匹都被抢光了……我们……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石尔松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疲惫。

顾远心中了然。又是耶律辖底!这条贪婪的老狗,爪子伸得可真长。凯泽剌部……辽河下游靠近渤海国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部族,位置有点意思。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个蜷缩的女子——诺敏。她似乎听到了哥哥的话,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就在这时,顾远敏锐地捕捉到,身旁的金牧,在听到诺敏的遭遇时,身体明显绷紧了,看向那姑娘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同情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关切?这傻小子,刚才看那些画像时眼神可没这么亮过。

顾远心中念头飞转。他亮出自己的身份,本就有收拢流散力量、在辽河下游埋钉子的打算。这石尔松敢从辖底手里抢人,带着十几号残兵一路逃到这里,是条有血性、有担当的汉子,值得拉拢。更重要的是……他瞥了一眼身边魂不守舍的表弟。

“石尔松兄弟,”顾远的声音带着真诚和不容置疑的力量,“耶律辖底作恶多端,人神共愤!你们既然逃到了我羽陵部的地界,就是我顾远的客人!什么献不献的,在我这里,女人不是货物!你们安心留下!”

石尔松和他身后的族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的惊喜让他们呆立当场。

“王爷……您……您是说真的?您不怕辖底……”石尔松激动得语无伦次。

顾远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怕他?哼!我顾远跟他辖底的账,迟早要算!多这一笔不多!你们的事,我扛了!” 这话掷地有声,既是对石尔松的承诺,更像是对辖底的宣战。同时也巧妙地将他收留这群“麻烦”的行为,拔高到了对抗强权的道义高度。

石尔松虎目含泪,猛地再次跪倒,这次是双膝跪地,行契丹人最隆重的大礼:“王爷大恩!石尔松无以为报!从今日起,石尔松这条命就是王爷的了!愿与王爷结为安答,生生世世,追随王爷,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这汉子一根筋,认准了恩情,当场就要结拜。

顾远扶起他,对这个耿直血性的汉子也多了几分好感:“好!石尔松兄弟,你这个安答,我顾远认下了!此地不宜久留。这样,你们暂时不要进核心营地,以免人多眼杂。在离此往西约十里,有一处隐蔽避风的河谷,你们先去那里扎营暂避。我会派人给你们送去毡帐、食物、药品和干净的衣物。”

石尔松感激涕零,连连称是。

顾远又看向依旧蜷缩在毛毡里、对周遭一切都仿佛毫无反应的诺敏,状似随意地问:“石尔松安答,这位姑娘……是你的夫人?” 他必须确认关系,才能决定下一步。

石尔松连忙摇头,脸上露出痛惜:“不,王爷,这正是我妹妹诺敏。她……她受了惊吓,又被那群畜生……现在……现在……”他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只是看着妹妹,满眼的心疼。

顾远心中了然。果然。他看了一眼金牧,发现这小子正死死盯着诺敏的方向,眼神复杂,拳头紧握。

“唉,”顾远叹了口气,语气沉重,“苦命的姑娘。先好好安顿,让她静养吧。” 他心中快速权衡:石尔松的投靠价值有,但不大,十几个人,还带着辖底追杀的隐患。为了他们现在去硬扛辖底,目前看有点亏。但是……为了金牧这个唯一的傻表弟……顾远瞥了一眼魂都快被那姑娘勾走的金牧,暗自咬牙:算了,臭小子,表哥我再替你扛一回!谁让你是我唯一的亲血缘兄弟!

众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转移。顾远和金牧也下马帮忙。金牧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走到了诺敏附近,笨拙地想帮忙收拾散落的破旧行囊。诺敏似乎被靠近的陌生身影惊动,猛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把头埋得更深,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金牧顿时僵在原地,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窘迫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他想安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想靠近,又怕再吓到她。那笨拙又急切的样子,看得不远处的顾远直皱眉。

石尔松也注意到了金牧对他妹妹的格外关注。他一边收拾,一边凑到顾远身边,低声问道:“王爷,那位兄弟……是您的亲兵?” 他指了指金牧。

顾远心中了然,这石尔松是在试探金牧的身份,想掂量“妹妹可能的归宿”的价值。他心中对这种带着算计的试探有些不喜,但面上不动声色:“他是我表弟,金牧。现任副族长,也是族里的大管家,专管钱粮账目。”

“副族长?大管家?”石尔松眼睛一亮,这身份可了不得!他立刻追问:“金牧兄弟……看着真年轻!不知……多大年纪了?娶妻生子了吗?” 语气里的热切和试探更加明显。

顾远心中冷笑,面上却带着几分无奈和调侃:“十九了,眼看就二十。唉,别提了!今天我娘,也就是他姑母和我丈母娘给他张罗了一整天的相亲,相了七八个姑娘,他一个没瞧上,把两个老太太气得够呛。这不,我带他出来散心,就碰上你们了。” 他故意点出金牧未婚,且长辈催婚心切的事实,既是陈述,也是在警告石尔松:别以为你妹妹就一定能攀上高枝,我表弟眼光高着呢,而且他身后还有两个难缠的老太太!

石尔松脸上堆起笑容:“哎哟,才十九!年轻着呢!王爷您这样的英雄,表弟能差到哪去?机会多的是!好姑娘有的是!” 话虽这么说,他看向金牧和诺敏方向的眼神,却明显多了几分衡量和期待。乱世之中,一个强大部族的副族长兼大管家,绝对是妹妹能抓住的最好浮木!至于妹妹的状态……他相信总能好起来的。

顾远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拍了拍他肩膀:“行了,先安顿好要紧。明日我会派人送物资过去。” 说完,招呼还在诺敏附近傻站着的金牧,“牧子,走了!”

回营的路上,夕阳已沉入地平线,只留下漫天瑰丽的晚霞。金牧骑着马,沉默地跟在顾远身后,一反常态地安静。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诺敏那双惊恐如小鹿般的眼睛,虽然他其实没看清她的脸,但感觉就是那样,主要是她那压抑的呜咽声彻底拨动了他的心弦。

“看上那姑娘了?”顾远突然开口,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金牧吓了一跳,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脸瞬间红到耳根:“兄……兄长!你说什么呢!我……我就是看她可怜……” 声音结结巴巴,毫无说服力。

顾远嗤笑一声:“行了,在我面前装什么?眼珠子都快粘人家身上了。她那会儿抖一下,你脸白得比死了三天的人还难看。”

金牧被戳中心事,臊得说不出话。

顾远叹了口气,语气严肃起来:“牧子啊,那姑娘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她刚经历大难,身心俱伤,不是一般的姑娘。你对她有同情,有怜惜,这很正常。但你要想清楚,这不是儿戏。她需要的可能是一个安稳的庇护所,一个能让她慢慢疗伤的港湾,而不是一个毛头小子一时兴起的同情或者……冲动。而且,她那哥哥石尔松,明显有攀附之心。你接近他妹妹,他只会顺杆爬,到时候你怎么应对?娘和婶娘那边,你又怎么交代?她们今天相的那些‘好姑娘’,可没一个有这样麻烦的背景和经历。”

金牧被顾远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有些懵,但诺敏那无助的身影却在他脑海中越发清晰。他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地说:“兄长……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就是看着她那样,心里……难受。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顾远看着表弟眼中那份难得的、近乎执拗的关切,心中那点因麻烦而起的烦躁渐渐消散了。他放缓了语气:“行了,别想那么多。先把人安顿好。明天物资的事,交给你负责。该怎么送,送什么,你自己看着办。但是牧子,记住,”他语气加重,“别莽撞,别吓到她。她现在像只受惊过度的鸟儿,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彻底崩溃。你如果想帮她,想……走近她,就得有耐心,得用最温和的方式。”

金牧用力点头:“嗯!兄长,我记住了!”

不出顾远所料,回到营地,金萨日娜的怨念风暴正达到顶峰。她一见顾远和金牧回来,立刻对着顾远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从他不孝顶嘴,再说到老头子古日连明无用,再说到金牧不开窍,简直是罄竹难书。金牧被训得抬不起头。

顾远耐着性子听完母亲的“控诉”,才慢悠悠地把湖畔偶遇石尔松兄妹的事情说了出来。他重点描述了诺敏的年轻、可怜,故意隐去了被掳的细节,以及金牧当时那不同寻常的关注。

果然,金萨日娜的怒火瞬间被转移了!她眼睛一亮,一把抓住金牧的胳膊:“真的?牧儿!你看上那姑娘了?多大年纪?长得怎么样?家是哪儿的?她哥哥是干什么的?快跟姑母说说!”

金牧被姑母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姑母……我……我也不知道……她叫诺敏……十八岁……辽河下游的……她哥哥石尔松……是……是那部族长,是个勇士……她……她看起来……很……很……” 他憋了半天,脸通红,也没想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诺敏给他的感觉。

但这已经足够了!金萨日娜自动脑补了一个身世飘零、楚楚可怜、让自家憨厚侄儿一见倾心的好姑娘形象!她顿时喜上眉梢,仿佛看到了抱侄孙的希望,连带着看顾远都顺眼了不少:“好!好!远儿,这事儿你办得对!收留他们!好好安顿!牧儿,明天送物资你亲自去!多带点好的!吃的穿的用的,特别是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啊,新布料啊,都带上!好好跟人家姑娘说说话!”

金萨日娜的变脸速度让顾远都叹为观止。金牧则在姑母殷切的目光下,压力山大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期待。

第二天开始,金牧仿佛变了一个人。他不再是那个只埋首账本的大总管,而是化身成了最勤快的物资调度员和最笨拙的“爱心传递者”。

他亲自去库房,精挑细选:最新鲜的奶豆腐、最肥美的烤羊腿、最细腻的白面、最甜的蜂蜜……恨不得把库房最好的东西都搬一些。给诺敏的更是格外用心:柔软崭新的羊毛毡毯、最细软的棉布、一小盒珍贵的珍珠粉和胭脂,虽然他觉得诺敏根本不需要这些、几包安神的草药,这是他特意问过神医田泽生的、甚至还有几块哄小孩的、做成小动物形状的奶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给她点甜的……

然而,当他把这些堆积如山的物资送到石尔松他们临时驻扎的河谷营地时,问题来了。金牧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与诺敏接触。

第一次,他远远看到诺敏独自坐在新支起的毡帐门口,对着湖水发呆。他鼓起勇气,抱着一堆东西走过去。结果离着还有十几步远,诺敏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飞快地躲进了帐子里,只留下帘子微微晃动。金牧抱着东西,僵在原地,像个傻子。

第二次,他学聪明了,把东西交给石尔松,请他转交给诺敏。石尔松自然满口答应,热情得过分。但金牧偷偷观察,发现那些东西似乎只是堆在诺敏的角落,她碰都没碰。他送去的奶糖,被石尔松分给了其他人。金牧心里有点失落。

第三次,他看到诺敏在溪边打水。他深吸一口气,装作偶遇走过去,笨拙地想帮忙提水桶。结果刚靠近,诺敏手一抖,水桶“哐当”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她惊恐地看了金牧一眼,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跑开了,留下金牧对着湿漉漉的地面发呆。

顾远听着手下汇报金牧一次次“下饭操作”,简直哭笑不得。这傻小子,送东西都不会送!只知道一股脑塞最好的,完全不懂姑娘心思,更不懂如何接近一个心灵受创的人。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晚把垂头丧气回来的金牧叫到自己的大帐。

“怎么样?又碰钉子了?”顾远揶揄道。

金牧沮丧地点点头:“兄长……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话……我一靠近,她就怕……”

顾远倒了杯马奶酒给他:“傻小子,你以为送东西是去库房点货?堆得越多越好?你那叫砸东西,那叫显大款,不叫送心意!”

他坐下来,难得地当起了“恋爱军师”:

“第一,循序渐进!别一上来就恨不得把整个库房搬过去!她现在是惊弓之鸟,你送那么多东西,只会让她觉得有压力,觉得你在施舍,或者别有所图!今天送一小块最甜的奶糕,明天送一小束湖边摘的野花,记住别太香太浓的 ,后天送一张你觉得特别柔软的兔皮……东西要少而精,让她慢慢习惯你的‘出现’和‘给予’,明白吗?”

“第二,保持距离!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全感!别像头笨熊一样直愣愣地往人家跟前凑!看到她在溪边,你就在上游或者下游十几步外,自己洗洗手或者饮饮马。看到她在帐外发呆,你就远远地绕开走,或者在她视线之外的地方,帮她哥哥干点活。让她知道你的存在,但不会侵犯她的空间,让她慢慢觉得你‘无害’。”

“第三,别说话!至少现在别急着跟她说话!眼神交流都尽量避免!你的紧张和急切,她隔着十丈远都能感觉到!那只会让她更害怕!用行动!默默地把东西放在她能看到、但不会直接吓到她的地方——比如她帐帘外,溪边她常坐的大石头旁。放完就走,别停留!让她自己去发现,去接受。”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顾远语气严肃,“收起你那些廉价的同情和自以为是的拯救欲!她不需要可怜!她需要的是尊重和平等!你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需要帮助的姑娘,而不是一个‘被毁掉’的可怜虫!你送东西,是因为你觉得这些东西她可能用得上,而不是因为你可怜她!懂不懂这其中的区别?!”

金牧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却越来越亮。表哥的话像拨开了他眼前的迷雾。原来……接近一个人,尤其是这样一个受伤的人,需要这么多的耐心和技巧,需要如此小心翼翼地呵护对方的感受。

“兄长……我……我明白了!”金牧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接下来的日子,金牧严格按照顾远的“教导”行事。他不再大包小裹地送东西,也不再试图靠近诺敏。他变得很“安静”。

清晨,诺敏走出毡帐,会在门口发现一小块用干净叶子包着的、带着露珠的野蜂蜜块。

中午,她在溪边常坐的石头上,会发现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触感异常柔软的白色羔羊皮。

傍晚,她回到帐前,会看到一小束淡紫色的、散发着清香的野花,插在一个粗糙却洗刷得很干净的小陶罐里。

有时,她需要提水,会发现沉重的水桶不知何时已被打满,稳稳地放在那里。她砍柴时,旁边会多出一小捆劈得整整齐齐的干柴。

东西都不贵重,但无一不体现着细心和体贴。送东西的人,仿佛一个沉默的影子,总是在她不在或者不注意的时候出现,留下一点小小的“礼物”,然后消失无踪。

起初,诺敏依旧惊恐,会警惕地四处张望,不敢碰那些东西。但日复一日,这份沉默的、不求回应的关怀,像涓涓细流,无声地浸润着她干涸龟裂的心田。她开始会飞快地拿起那些小东西,藏进怀里。她会偷偷抚摸那块柔软的羊皮,会把那束野花小心地放在自己简陋的铺位旁。虽然她依旧沉默,依旧躲避着所有人,尤其是男人,但金萨日娜派来暗中观察的女仆回报说,诺敏姑娘的眼神,似乎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了,偶尔会对着那些小东西发呆,甚至……嘴角会有一丝极淡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金牧也从最初的笨拙和沮丧,慢慢找到了一种奇特的节奏和满足感。虽然诺敏依旧不跟他说话,甚至不看他,但他能感觉到她的变化。每次远远看到她收下东西,或者对着小花发呆,他心中就会涌起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动力。他开始更用心地去发现:哪里的野蜂蜜最甜,哪种野花最不容易凋谢,什么样的皮毛最柔软舒适……

顾远看着表弟的改变,心中既欣慰又感慨。金萨日娜则每天都要询问进展,听到一点好的变化就喜笑颜开,对顾远的态度也前所未有地和蔼,仿佛忘了前几日的争吵。她甚至开始盘算着等诺敏好一点,就亲自去看看这个让牧儿开窍的姑娘。

然而,乌云其其格对此却始终持保留态度。在她看来,一个来历不明、身心受创、且明显会带来麻烦的女子,绝非金牧良配。门不当户不对,对金牧未来的发展毫无助益。她私下里对金萨日娜说:“萨日娜姐姐,牧儿心善是好事,但终身大事,还是得慎重。那姑娘……唉,做个侧室或许还行,正妻之位,还需从长计议。”

金萨日娜虽然沉浸在侄儿“有望脱单”的喜悦中,但听了乌云其其格的话,心里也难免犯起了嘀咕。她找到顾远,忧心忡忡地说:“远儿,你婶娘的话……也有点道理。我最近也听说了,那姑娘的身世……还有辖底那边……牧儿要是真娶了她,会不会惹上大麻烦?对她自己……唉,也是个可怜孩子,可这身子骨……以后能不能生养啊?”

顾远正在擦拭他的刀,闻言头也不抬,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娘,麻烦?你儿子顾远什么时候怕过麻烦?辖底?他算什么东西!至于诺敏姑娘能不能生养……”他顿了顿,放下刀,看向母亲,“重要吗?牧子喜欢她,想照顾她,这就够了!娶妻娶的是人,是情分,不是生孩子的工具,更不是攀附门第的梯子!娘,您忘了您自己当年嫁给我爹,图他什么了?图他能打铁?图他喝酒厉害?若说生养孩子,您身子骨不行了我爹为啥不敢纳妾,为什么你们现在膝下孩子就只有我?”

金萨日娜被噎得一愣,想起年轻时与古日连明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那时哪想过什么门第、什么能不能生养?只是两颗心互相吸引罢了。这话很让她不适,但是确实是事实,她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你这孩子……道理都让你占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牧儿自己乐意……只要那姑娘人好……其他的,娘也不管了!不过,你可得给我把辖底那边盯紧了!别让他伤着我侄媳妇!”

顾远笑了,笑容里带着凛冽的锋芒:“娘,您放心。耶律辖底……他最好别伸手。伸哪只,我剁他哪只!”

营地的另一角,石尔松看着妹妹帐前新出现的一小篮红彤彤的野果,又看了看远处那个假装在清点物资、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这边的年轻副族长,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有欣慰,也有深深的忧虑。他摩挲着腰间那把祖传的、已经有些卷刃的腰刀,望着辽河下游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凯泽剌部,耶律辖底……这笔血债,他石尔松,迟早要亲手讨回来!而现在,妹妹似乎找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他必须守护好这束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而在诺敏那顶小小的新毡帐里,她蜷缩在铺着柔软羔羊皮的角落,手中紧紧攥着那块金牧今早悄悄放在溪边的、带着清甜香气的野蜂蜜。她将蜂蜜小心翼翼地凑到鼻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纯粹的甜香,似乎暂时驱散了记忆深处血腥和恐惧的阴霾。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砸在洁白的羊毛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依旧沉默着,像一尊易碎的瓷娃娃,但那双曾空洞死寂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苏醒?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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