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缓缓抬手,指尖勾住兜帽的系带,轻轻一扯。玄色布料滑落,露出一张足以令百花失色的脸——
眉如远山含黛,肤若凝脂映雪,尤其那双桃花眼,眼尾泛着胭脂似的红,眼瞳却冷得像淬了冰的玉,笑时含情,不笑时便成了封冻的寒潭。
他指尖抚过鬓角,那里簪着支墨玉簪,簪头雕着缠枝莲,在烛火下泛着幽幽的光。唇角勾起的弧度极淡,像水面掠过的风,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残忍。
窗前的灵鸦扑腾着翅膀,黑羽扫过窗棂,留下细碎的痕。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推开半扇窗,寒风卷着雪沫钻进来,拂起他垂在肩头的青丝。灵鸦顺势落在他指节上,铁喙叼着枚竹管,管身缠着黑丝。
他解下竹管,倒出卷极薄的麻纸,垂眸扫过。纸上只三个字:「十万大山,就绪。」
“哼。”他低笑一声,声线清冽如碎玉相击,“倒是比预想中快些。”指尖捻着麻纸,稍一用力,纸片便化作飞灰,被寒风卷着散入夜色,“看来,这玄界的热闹,要提前开场了。”
灵鸦似是察觉到他指尖的寒意,不安地蹭了蹭他的指腹。他忽然屈指,指节猛地收紧——
“噗”的一声轻响,灵鸦在他掌心炸成血沫,猩红溅在他素白的袖口,像落了几朵残梅。唯有几缕黑色羽毛悠悠飘落,拂过榻前的青砖,旋即被他一脚碾碎。
他收回手,从袖中取出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的血污,帕子上绣着的凌霄花被染得愈发艳。
烛火在他眼底明明灭灭,映出几分复杂的光。他望着窗外墨蓝的夜空,那里疏星点点,像凌言从前在听雪崖常画的星图。
“师兄啊师兄,”他轻声呢喃,尾音拖得极轻,像情人间的喟叹,却裹着冰碴,“让你在冰原逍遥了三个月,倒是我的不是了。”
“久等了。”
他指尖敲了敲榻沿,那里放着个紫檀木盒,盒身刻着繁复的咒文。“你总说,无情道修的是心若磐石,可你偏为苏烬破了戒,连灵胎都敢养……”他轻笑出声,眼尾的红愈发浓,“也好。”
“他养个灵狐也罢,养个灵胎也好,倒时候……”他顿了顿,指尖拂过木盒的锁扣,锁芯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也算给你在这世间,留个念想。”
寒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猛地一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又细又长,像株在暗夜里疯长的藤,缠向远方江南的方向。
他重新戴好兜帽,玄色斗篷遮住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只留下双露在外面的眼,冷得像白头山巅的雪。
起身时,衣摆扫过榻边的铜盆,盆里的炭火早已熄了,只剩点余烬,在寒风里最后亮了亮,终是彻底沉入黑暗。
“走吧。”他对空无一人的屋角说,声音轻得像叹息,“该去看看,我那好师兄,收到‘大礼’时,会是何等模样。”
身影没入客栈的暗影时,榻前的黑羽还在轻轻颤动,像在替远在江南的人,预演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酒楼里的暖炉添了新炭,火势旺起来,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暖光。霍念扒着窗棂往外瞧,雪停后的夜空格外清透,疏星像撒在墨蓝绸缎上的碎钻。
他回头时,红衫被炉火烘得更艳,眼里盛着对江南的憧憬:“师尊,你说咱们先去姑苏还是先去钱塘?”
“听说姑苏的烟雨最妙,青石板路沾着水汽,乌篷船在桥下摇啊摇,两岸的柳丝能扫着船篷。”他掰着手指头数,“钱塘的潮声也厉害,说能漫过堤岸,像万马奔腾呢!”
云风禾正替灵狐顺毛,闻言浅笑道:“姑苏的评弹软,钱塘的潮声烈,各有各的好。不如走到哪算哪,遇着顺眼的城镇便多歇几日。”
“风禾说得是!”霍念拍掌,忽然凑近凌言,眼睛亮晶晶的,“师尊,江南该是春天了吧?桃花、杏花、海棠定开得热闹。到时候我折几枝来,给你簪在发间好不好?”
凌言刚夹起一块鲈鱼,闻言手一顿,无奈地看他:“胡闹。大男人簪什么花。”
“怎么是胡闹?”霍念不服气,扭头问苏烬,“苏烬你说,师尊簪花好看不?”
苏烬正给凌言续米酒,闻言挑眉,眼尾扫过凌言素白的侧脸,唇角漾开笑意:“阿言若是簪花,定比江南的桃花还艳。”
凌言嗔了他一眼,指尖沾了点酒液,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暖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影,倒真有几分江南烟雨的温润。
几人正说得热闹,霍念已经开始数起江南的糖糕、酥饼,灵狐在他怀里听得“嘤”了声,像是也在期待。凌言无意间抬眼,目光扫过酒楼门口——
暮色里,似乎立着个玄色身影,斗篷兜帽压得低,却在他望过去时,猛地抬起头。兜帽滑落,露出张熟悉得让他心头一紧的脸,眉如远山,眼若桃花,唇角勾着抹极淡的笑。
那笑容在烛火余光里晃了晃,像水面的倒影,转瞬便散了。
凌言握着银箸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定了定神,再往门口看去时,只有寒风卷着雪沫钻进来,掀得门帘轻轻晃,哪里有半个人影?
“师尊?怎么了?”霍念察觉到他的异样,凑过来瞧,“脸色怎么白了?”
凌言收回目光,指尖在微凉的杯壁上蹭了蹭,声音轻得像落雪:“无事。”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恍惚,“许是眼花了,方才……好像看见凌羲了。”
“凌羲?”霍念的声音陡然拔高,手里的糖糕差点掉在地上,“他还敢来?!难不成还没死心?”
苏烬脸上的笑意淡了,目光沉沉地扫过门口,玄色袖摆下的手悄然握紧——凌羲的气息,他竟半点没察觉到。
“许是瞧错了。”凌言垂下眼帘,夹起那块鲈鱼送进嘴里,鱼肉的鲜滑却没压下心头的滞涩,“雪后光怪,眼花也寻常。吃饭吧,菜要凉了。”
他说得平静,指尖却微微发颤。方才那一眼太真切,凌羲唇角的笑,眼尾那抹胭脂似的红,甚至他鬓角那支墨玉缠枝莲簪,都分毫不差。
霍念还在嘟囔“他若敢来我定劈了他”,云风禾低声劝他“先吃饭,别气着”,苏烬却悄悄往凌言手边放了块温热的糖糕,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若真来了,有我呢。”
凌言捏紧糖糕,掌心触到那点暖意,轻轻“嗯”了声。
暖炉里的炭炸了个火星,映得满桌饭菜泛着热气,可他望着门口空荡荡的阴影,总觉得那抹玄色身影并未走远,正藏在某处,像暗夜里窥伺的狼,等着给他们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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