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越凑到梁太后耳边,低声说道:“妹妹,我们虽然没有足够强大的陆军,但我们手里,还握着大业朝最锋利的刀——定海水师!”
梁太后的眼睛倏然一亮,怒意被惊喜冲淡了几分:“你是说……丁奉国那个老顽固?”
“正是此人。”梁越的笑容愈发阴冷,“这老家伙最是讲究君臣大义,迂腐不堪。只要以陛下的名义下旨,他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断然不敢抗命。江徽府乃江南财赋重地,一旦被定海水师从海上封死,断了其粮道和退路,陈平川便是插翅难飞!”
梁越的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继续说道:“不过,为保万无一失,我还有一计。”
“哦?快说!”
“水师主攻,陆路也要给他压力。臣提议,从全国天牢之中,提审三千名穷凶极恶的死囚,再招募两千名为钱不要命的江湖亡命徒。将他们组成一支‘讨逆先锋军’,从陆路直扑江徽府!”
“死囚和亡命徒?”梁太后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齿。
梁越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没错,这正是此计的精妙之处。我们不必给他们军饷,只需许诺他们,只要攻破江徽,城中府库钱粮、世家金银、包括所有女人,皆可任其劫掠三日,事后既往不咎,官府还会为他们销去罪籍,还他们自由之身!这些亡命之徒,必将化为最凶残的恶鬼!他们沿途烧杀抢掠,制造的恐慌,最终都会算在陈平川的头上!届时,江南百姓只会怨恨陈平川,引来了这群恶魔!”
“我们既不用费一兵一卒,又能搅乱江南民心,还能给陈平川制造巨大的压力。一石三鸟,何乐而不为?”
梁太后听完,紧绷的嘴角缓缓勾起,最终化作一抹快意的残忍笑容。
“好!”她拍案而起,厉声道,“就这么办!立刻去拟旨!本宫要让那个陈平川,死无葬身之地!”
……
两道来自京师的圣旨,一南一北,疾驰而去。
一道,送往定海水师的驻地,镇海卫。
另一道,则送往京城天牢。
一时间,整个大业朝的官场,都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血腥味。
定海水师,提督府。
年过六旬的定海提督丁奉国,一身藏青色常服,身形依然挺拔如松。他从传旨太监手中接过圣旨,布满厚茧的双手稳如磐石,面色平静地将明黄卷轴展开。
当他看清圣旨上那“剿灭叛逆陈平川”的字眼时,古井无波的眼神骤然一紧,握着卷轴的手指不自觉地收拢,将上好的绸缎捏出了几道褶皱。
“臣,丁奉国,领旨谢恩。”
他声音洪亮,动作一丝不苟地行了君臣大礼。
传旨太监尖着嗓子笑了笑:“丁老将军,太后和国舅爷可都等着您的好消息呢。这陈平川不过是个黄口小儿,手下也尽是些乌合之众,以定海水师的雷霆之威,想必是手到擒来。”
丁奉国面无表情地说道:“军国大事,不敢儿戏。公公一路辛苦,请先去偏厅用茶。”
打发走了太监,丁奉国拿着那份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圣旨,走进了书房。
他将圣旨放在桌上,看着上面那几个刺眼的墨字,久久不语。
陈平川……
这个名字,他如雷贯耳。此子以一介书生之身,行伍万里,北拒蛮族,南定庐州,其用兵之诡谲,胆魄之雄壮,便是军中宿将也自愧不如。
尤其是在江徽府,他整顿军纪,雷霆手段斩杀通倭知府,聚拢民心痛击倭寇,桩桩件件,都做到了丁奉国一直想做却又被朝廷掣肘无法做到的事。这才是真正为国为民的军人所为!
可如今,朝廷却要他去剿灭这样的“叛逆”。而下令的,却是他最看不起的梁氏外戚。
丁奉国的心里,像是有两头猛虎在撕咬。
一边,是根植于骨髓的忠君报国思想,是维系大业朝廷威严的军人天职。他吃了一辈子皇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另一边,却是他心中尚未泯灭的良知和道义。他打心眼里觉得,陈平川没错,错的是这个被外戚和宦官把持的朝廷。
“唉……”一声长长的叹息,充满了无奈和疲惫。
“父亲!”
书房的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英武的年轻将领走了进来,正是他的儿子,定海水师副提督,丁远。
“您真的要接旨?!”丁远双目赤红,显然他也知道了消息,“父亲!您糊涂啊!陈平川是什么人?他杀的是通敌卖国的知府,是烧杀抢掠的倭寇!他分田地给百姓,让我们汉人能在自己的土地上活下去!他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我们这些当兵的该做的?!”
“我们不去帮他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奉了那奸妃国贼的命令,去自相残杀?!”
“住口!”丁奉国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懂什么!我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无论朝堂之上是谁在做主,这天下,还是皇上的天下!陈平川私自斩杀朝廷命官,占据一府之地,这就是谋反!国法何在?军纪何在?!”
“国法?军纪?”丁远惨笑一声,“父亲,您还看不明白吗?这个朝廷,早就烂透了!国法,是他们梁家的家法!军纪,是他们排除异己的工具!我们为他们卖命,打赢了,功劳是他们的,打输了,黑锅是我们的!您在为大业朝的海疆浴血奋战半辈子,换来了什么?还不是被他们一脚踢到这鬼地方来养老!”
丁奉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丁远的话,每一句都戳在他的痛处。
“你……你这个逆子!”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丁远,“我告诉你,军令如山!我意已决!你若是再敢胡言乱语,蛊惑军心,休怪我军法从事!”
“父亲!”丁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丁奉国的大腿,声泪俱下,“儿子求您了!三思啊!我们不能为虎作伥,不能让天下的百姓戳我们的脊梁骨啊!”
丁奉国看着跪在地上哭泣的儿子,心如刀割。他何尝不知道儿子说的是对的?
但他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坚决。
“来人!”他厉声喝道。
两名亲兵立刻从门外进来。
“将副提督带下去,关入禁闭室!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出来,更不许他和任何人接触!”
“父亲!”丁远绝望地大喊。
但亲兵不敢违抗提督的命令,一左一右,将丁远强行架了出去。
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丁奉国颓然地坐回椅子上,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拿起桌上另一份军令,是梁越发来的——让他配合“讨逆先锋军”海陆夹击陈平川。
“恶鬼军团……”丁奉国眼中闪过浓浓的厌恶和不屑,“与此等豺狼为伍,简直是我辈军人之耻!”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令纸上,写下了一道命令。
“传我将令,定海水师即刻起锚,南下江徽!但,不与陆路兵马汇合,我自寻战机,独力破敌!”
他不能违抗圣旨,但他可以选择,不与那些人渣同流合污。这是他作为一名老将,最后的尊严和底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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