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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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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6章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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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

《大吴会典?刑狱篇》载:\"凡重大案件,需三法司会审,刑部主审,大理寺复核,都察院监督,以示公允。\" 德佑十九年仲夏,刑部大堂的烛火彻夜未熄。当 \"倒谢派\" 的伪证遇上边军的血书,当银锭的寒光映出血书的温热,这场牵动朝野的论辩,终将在铁证面前撕开谎言的裂缝 —— 公道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于朗朗乾坤之下。

\" 凿开混沌得乌金,藏蓄阳和意最深。

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

鼎彝元赖生成力,铁石犹存死后心。

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

刑部大堂的檀木香混着烛油的腻味,在清晨的薄雾中漫开,梁上悬挂的 \"明刑弼教\" 匾额蒙着层薄灰,却仍在晨光中透出威严。青砖地被往来脚步磨得发亮,靠近公案的地方甚至能看见深浅不一的凹痕 —— 那是百年间惊堂木反复敲击的痕迹。三法司长官按规制列坐:刑部尚书居中,案上的《大吴律》摊开在 \"受贿枉法\" 篇,朱笔圈出的 \"八十贯绞\" 字样被烛火映得发红;大理寺卿左手按着《复核章程》,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都御史陈文居右,素色官袍的袖口磨出毛边,目光沉静如潭,落在堂中站着的谢渊身上。

谢渊穿着件半旧的素色便服,昨日从诏狱署带出的镣铐痕迹还在手腕上留着淡红印记,鬓角的白发被烛火照得愈发清癯,却脊背挺直如寒松。他望着堂下泾渭分明的两派官员:左侧绯色官袍的保谢派个个面色凝重,右侧皂色官袍的倒谢派则眼神闪烁,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张力,连烛火都似在微微颤抖。

\"升堂!\" 刑部尚书猛地拍下惊堂木,木声在大堂中回荡,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落下。皂隶们齐声唱喏,声浪撞在石墙上反弹回来,带着凛然的威仪。倒谢派领军人物、刑部侍郎张谦立刻从队列中走出,双手捧着个描金漆盘,托盘上盖着块猩红锦缎,他的脚步踏在青砖上,发出刻意加重的沉响,仿佛每一步都在宣告 \"铁证如山\"。

\"启禀三法司大人!\" 张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意拿捏的威严,锦缎被他猛地掀开,托盘上的银锭在晨光中泛出冷光,\"此乃从谢渊值房搜出的受贿赃银,共五十两!\" 他用银箸轻敲银锭,发出沉闷的声响,\"诸位请看,锭面还刻着 ' 谢' 字,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堂下顿时起了骚动。倒谢派的御史们纷纷交头接耳,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早就说他查盐引是假,中饱私囊是真!五十两可不是小数目,按《大吴律》够得上绞刑了!\"张谦得意地扫视一周,目光在谢渊脸上停顿,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谢大人,如今赃物摆在眼前,你还有何话可说?\"

谢渊的目光掠过托盘上的银锭,眉头微蹙。那银锭边缘泛着淡淡的铅灰色,绝非内库 \"足色纹银\" 特有的润白 —— 官银含银量九成以上,掂在手中应有沉甸甸的温润感,而这些银锭看着沉,实则发飘。他没有立刻辩驳,只是平静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张大人既称是赃银,敢问这银锭的铸造年月、行贿者姓名、交接时日,可有实证?《大吴刑律》明载 ' 定罪需有赃、供、证三全 ',仅凭几块刻字银锭,怕是难成铁证。\"

\"实证?\" 张谦冷笑一声,银箸在银锭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行贿者乃是边军参将李山,与你过从甚密!玄夜卫已查到他上月曾深夜拜访你值房,这银锭便是那时留下的!\" 他话音刚落,倒谢派的御史王敬立刻出列附和,捧着《玄夜卫密报》高声宣读:\"报中明载 ' 李山与谢渊密谈半时辰,离时袖中鼓鼓囊囊 ',此银锭必是贿银无疑!请三法司大人依律定罪,以正国法!\"

堂下倒谢派官员纷纷颔首,目光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保谢派的工部尚书赵衡急得欲起身,却被陈文用眼神按住。陈文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案上的《证物核验规程》,那动作细微却坚定 —— 他在等,等伪证自己露出破绽。谢渊迎着张谦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张大人既说银锭是李山所送,可知内库官银的印记规制?这些银锭的成色,怕是连市井私铸都不如吧?\"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投进堂中看似平静的水面,激起了更复杂的涟漪。

陈文突然抬手,枯瘦的手指在晨光中划出清晰的弧度,掌心的薄茧因常年握笔而格外分明。堂下的议论声如被截断的水流般戛然而止,只剩下烛火的噼啪声在高旷的大堂里回荡。这位前都察院御史虽已须发斑白,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锐利,目光扫过张谦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张侍郎稍安勿躁,\" 他转向刑部尚书,声音沉稳如钟,\"银锭是否为赃银,需先验明成色与印记。按《大吴钱法?官银篇》,凡内库官银需錾 ' 足色 ' 二字及年份印记,私铸者斩立决,这是铁律。\"

刑部尚书颔首:\"传银匠!\" 片刻后,玄夜卫领上一位穿着蓝布围裙的老者,正是京城 \"天宝银楼\" 的掌匠王二。他背着工具箱,铜秤、锥子、戥子在箱中轻响,走到案前先行了叩拜礼,才捧起银锭眯眼细看 —— 先是用指尖捻住银锭边缘掂量,又用戥子称重,最后取过磨得发亮的锥子,在银锭底部轻戳了一下。

\"回大人,\" 王二放下工具,拱手道,\"这银锭成色不足七成,边缘泛着铅灰色,錾刻处能看见锡珠反光,绝非内库官银。\" 他指着银锭上的 \"谢\" 字印记,指尖划过边缘的毛糙处:\"这印记是后刻的,力道不均,边缘崩了茬口,与内库官银用模子压出的规整印记截然不同。\" 更惊人的是,他用锥子轻轻刮下一点银末,放在白纸上:\"大人请看,这银末泛青黑色,里面掺了铁砂 —— 王林案中查封的伪币都是这般成色,小人当年参与验过,记得清楚!\"

\"王林案伪币?\" 堂下顿时响起倒抽冷气的声响,保谢派的官员们纷纷抬头,眼中闪过了然。谢渊上前一步,素色便服的衣摆扫过青砖地,声音清越:\"张大人,王林是代王余党,三年前因私铸伪币、倒卖盐引伏诛,他的伪币怎会凭空出现在我的值房?莫非是有人故意栽赃?\"

张谦的脸瞬间涨成绛紫色,喉结剧烈滚动,强辩道:\"或许是谢渊故意用伪币混淆视听!他心思缜密,定是早有预谋!\" 但他的声音已发虚,目光不自觉地瞟向镇刑司方向的官员,见冯安微微摇头,心更是沉了半截。

陈文冷笑一声,指节叩响案几:\"《大吴律?诈伪篇》明载 ' 伪造官银者与受贿同罪 ',若真是谢大人故意用伪币,他何必留着 ' 谢' 字印记?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转向王二,语气放缓却带着威严:\"王二,你再仔细比对,这银锭的铸造工艺是否与王林案伪币完全一致?\"

王二从工具箱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王林案伪币的样本,他将银锭与样本并排放在案上,用放大镜细看边缘的水波纹:\"一模一样!大人您看这水波纹,每道纹路都是先深后浅,收尾带个小勾,这是王林手下银匠李四的独门手法,当年小人亲手给他定的罪!\"

堂下保谢派的官员们顿时骚动起来:\"难怪说是赃银,原来是代王余党故技重施!想用伪币栽赃,真是卑劣至极!\"工部尚书赵衡捋着胡须,声音洪亮:\" 三法司大人明鉴,这分明是 ' 倒谢派 ' 与代王余党勾结,妄图用伪证构陷忠良!\" 倒谢派的官员们则纷纷低头,有的盯着靴底的灰尘,有的假装整理袍角,没人敢与陈文锐利的目光对视 —— 伪证被戳穿的难堪,像潮水般淹没了他们。

张谦还想张口争辩,陈文已从袖中取出一卷血书,粗麻纸因常年折叠而边缘磨损,被泪水泡得发皱的纸页上,暗红的血迹层层叠叠,有的指印模糊如团,有的却能看清冻裂的指纹 —— 那是边关将士特有的掌心痕迹。他展开血书时,指腹不自觉地轻抚过最上面的指印,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陛下有旨,三法司会审需当众宣读边军血书!\" 陈文的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力,在寂静的大堂中回荡,烛火被震得微微晃动,将他的影子投在 \"明刑弼教\" 的匾额上。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堂下,缓缓开口:\"臣等戍边十二载,自泰昌年间守大同卫,历风霜雨雪,唯见谢大人拒私盐、济饥寒!\"

血书的字迹是边军参将李山所书,笔锋刚劲却带着颤抖,显然是含泪而写:\"去年冬防,大雪封山三月,粮草断绝,是谢大人将自己的俸禄、甚至御寒的狐裘都换成粮草,亲率缇骑送往前线,救活了三百冻饿的士兵!他查狼山商栈扣盐引,断的是奸商的财路,却让边军有了饱暖的冬衣、锋利的兵器...\"

读到这里,陈文的声音微微发颤,他举起血书,让堂下官员都能看清上面的指印:\"这些指印,有百户的,有小兵的,还有阵亡将士家属的 —— 他们说 ' 谢大人若贪赃,何必让自己家徒四壁?若通敌,何必让代王余党恨之入骨?' 今奸人以伪币诬陷忠良,臣等边军百户愿以项上人头作证:谢大人清白!\"

血书上 \"若谢大人蒙冤,边军愿卸甲归田以证其清\" 的字迹,在烛火下泛着暗沉的光,每个字都像带着边关的风雪寒气,撞得堂下官员心头一震。谢渊望着血书,眼眶倏地发热,那些被血书唤醒的记忆涌来:大同卫的雪夜里,士兵们捧着粗瓷碗,冻裂的嘴唇笑着说 \"大人来了,我们就有热粥喝了\";他将狐裘裹在冻伤的小兵身上时,那孩子红着眼眶说 \"大人放心,我们死也守好边关\"。此刻血书的温度,仿佛还带着士兵们掌心的温热,烫得他指尖微颤。

\"一派胡言!\" 张谦还在负隅顽抗,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他指着血书,\"边军与谢渊同守边关,早已结党营私,这血书是串通好的伪证!\" 可他的话音刚落,堂下保谢派的官员们已炸开了锅。

工部尚书赵衡猛地起身,指着张谦怒斥:\"你见过哪家伪证会用将士的血来写?见过哪家结党会让边军甘愿卸甲作证?\" 都察院的年轻御史们纷纷附和,声音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血书字字泣血,比你那伪银锭真一万倍!自己用伪币栽赃,还有脸说别人结党?\"

倒谢派的官员们个个垂首,有的用袖子抹着额头的冷汗,有的盯着青砖缝里的灰尘发呆,连张谦都抿紧了嘴,再不敢辩驳 —— 血书的滚烫与伪银的冰冷在堂中对峙,早已让谎言无处遁形。张谦望着血书上密密麻麻的指印,那些带着边关风霜的印记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又瞥见谢渊眼中闪烁的泪光,那泪光里没有得意,只有被理解的释然,他突然发现,自己精心编织的诬陷之词,在这赤诚面前轻得像纸糊的灯笼。

就在此时,堂外突然传来銮铃轻响,紧接着是侍卫的唱喏:\"陛下驾到 ——\" 声音穿透大堂,震得梁上烛火剧烈摇晃。三法司官员连忙起身迎驾,堂下官员齐刷刷跪倒,青砖地被叩得咚咚作响。德佑帝的銮驾停在堂门口,明黄色的龙袍一角先探出銮舆,他踏着铺好的红毡走进来,冕旒后的目光扫过满堂官员,最后落在案上的伪银与血书上。

\"免礼。\" 德佑帝在龙椅上坐定,接过陈文呈上的奏报与银匠验单,指尖抚过验单上 \"王林伪币特征吻合\" 的字样,脸色一点点沉下来,龙纹玉扳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听完陈文的奏报,他将验单重重拍在案上:\"张谦!\"

张谦吓得浑身一哆嗦,\"噗通\" 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声音带着哭腔:\"臣... 臣在!\"

\"王林伪币出现在谢渊值房,你却一口咬定是受贿赃银,\" 德佑帝的声音冷如寒冬的冰,每个字都像带着锋芒,\"你居心何在?是代王余党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敢在三法司大堂构陷忠良?\"

\"臣冤枉!臣失察!\" 张谦连连磕头,额头磕出红印,\"是... 是玄夜卫送来的银锭,臣没细看...\"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偷瞟皇帝脸色的眼神里满是恐惧。

德佑帝冷哼一声,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堂下的代王旧部,那些官员个个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藏进袍子里。\"你们以为用伪币栽赃、扣盐引灭口,就能遮住天?\" 他突然一拍龙椅扶手,紫檀木的扶手发出沉闷的巨响,\"传旨!玄夜卫即刻逮捕所有王林旧部,彻查伪币来源,挖干净代王余党的根!\"

\"陛下饶命!\" 压力如巨石压顶,代王旧部中最年轻的主事李默突然瘫软在地,手脚并用地爬向龙椅,哭喊着招供,\"是镇刑司指挥使赵显指使我们做的!他说只要栽赃谢渊受贿,让他定罪,狼山盐引的秘密就永远不会暴露!那些伪币是他从王林旧窖里翻出来的,' 谢 ' 字也是他让人刻的!\"

这话一出,堂下一片哗然。保谢派的官员们纷纷抬头,眼中闪过振奋;倒谢派的官员们则面如死灰,知道大势已去。德佑帝的目光落在谢渊身上,见他虽面带疲惫,眼神却依旧清明,语气终于缓和了些:\"谢渊,这几日让你受委屈了。\"

谢渊躬身拱手,素色便服的衣摆在微风中轻晃:\"臣不敢言委屈,只求国法清明。\" 他望着案上的血书,声音带着哽咽,\"边军戍守苦寒之地,尚能以血明志,臣身为朝臣,更当坚守本心。\"

片尾

德佑帝点点头,转向三法司:\"此案需彻查到底,不仅要追伪币来源,还要查镇刑司与代王余党、外戚的勾结,一个都不能漏!\" 话音刚落,堂外的阳光突然冲破云层,透过窗棂照进大堂,恰好落在血书上。那些暗红的指印在阳光下泛着微光,仿佛边关将士们的眼睛,正望着这满堂正义伸张的景象,映得每个坚守公道的人心头发暖 —— 这场由伪币开始的诬陷,终在血书与铁证面前,迎来了最光明的结局。

卷尾

《大吴史?刑法志》载:\" 德佑十九年三法司会审,以银匠验伪币、边军血书证清白,终破谢渊受贿之诬。此案牵连镇刑司、代王余党,掀开宗室与外戚勾结之冰山一角。\"

这场论辩的意义,远不止为谢渊洗冤。当银匠的锥子戳破伪币的谎言,当边军的血书唤醒朝堂的良知,当皇帝的震怒撕开官官相护的黑幕,大吴的官场终于迎来了正义的曙光。谢渊的清瘦身影在烛火中挺立,他用沉默的坚韧对抗诬陷,用证据的锋芒刺破黑暗,证明了 \"清者自清\" 的真理。

夫刑狱之要,在辨真伪、明是非;为官之德,在守初心、护公道。德佑十九年的仲夏,刑部大堂的烛火照亮了伪证的丑陋,也温暖了忠臣的赤诚。这场由血书见证的公道,终将在后续的彻查中,让所有隐藏的罪恶无所遁形,让大吴的国法如日中天,普照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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