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帝纪?德佑卷》载:“成武二年夏,瓦剌太师也先闻南朝整兵北伐 —— 谢渊练京师新兵三万、岳谦整宣府卫旧部五千,又得江南粮饷五万石由玄夜卫死士护送至边,惧边军势盛、北伐破局,遂遣使者入南宫。使者携‘三日内备车马送太上皇归京’之诺,藏‘罢兵诏’稿于怀中,欲诱德佑帝萧桓亲笔书诏,借其‘太上皇’之名瓦解边军军心,令北伐不战自溃。时李嵩党羽暗通瓦剌已半载,嵩令吏部侍郎张文(其门生,掌玄夜卫人事调度)密传指令:以‘南宫西配殿修缮需查验物料’为名,调离南宫主哨(玄夜卫北司亲信),暂代者为镇刑司旧吏。旧吏得令后,仅令侍卫对使者行‘袖口轻触’之虚搜,便引其入殿,连使者腰间弯刀未缴、怀中诏稿未查,显是刻意纵放。”
桓接使者时,南宫晨雾初散,殿内炭盆已熄旬日,仅余盆底冷灰,素色棉袍裹着他清瘦之躯,指尖触到使者递来的 “归京承诺文书” 时,先觉绸布异于大吴规制 —— 布面织有瓦剌特有的狼图腾纹,再瞥见使者腰间弯刀:刀鞘刻着的锯齿纹,与永熙十年漠北之战中,战死边军甲胄上的刀痕完全一致。彼时他方悟:此非单纯 “诱归”,乃也先与李嵩勾结之局 —— 秦飞三日前密报 “李嵩门生私通瓦剌细作,每五日递边军操练情报”,今日使者入殿之顺、所求之苛,恰印证密报之实。
使者见桓沉吟,遂掏出 “罢兵诏” 稿,纸页印着仿大吴御笔的 “德佑” 年号残痕,逼桓 “仅需朱笔落款,便可归京享帝王尊荣”,又威胁 “若拒,南宫月例将再减三成,且瓦剌将‘太上皇不愿归京’之语传于边军,令将士疑陛下无归心”。桓执诏稿之手微微发颤,非惧威胁,乃愤奸佞之毒:也先谋在 “借帝名乱军”,李嵩图在 “借外患夺权 —— 若诏出,北伐止则边军散,边军散则京师危,京师危则新帝困,嵩便可借‘护驾’之名掌朝政”。遂掷诏稿于地,斥使者 “瓦剌昔年背盟掳朕,今又以归京诱朕叛社稷,何其背信!大吴边军忠勇,岂会因一纸假诏弃守?朕虽困南宫,亦知‘君者当护江山、安百姓’,罢兵诏,朕死不书!”
斥退使者后,桓急召旧侍 —— 此侍为桓潜邸太监,随侍二十余年,永熙年间曾护桓避流寇于深山,以 “忠谨” 着称。桓拆御笔笔杆(中空藏密信之制,乃元兴帝传下的宫禁暗递之法),以炭灰为墨、棉絮为笔,书密信曰:“也先使者携罢兵诏诱朕,李嵩党羽纵其入殿,显是内外勾结;朕已拒诏,使者已退。速将此信递秦飞,令其查张文与镇刑司旧吏勾结之证,再查瓦剌细作传递情报之线,务必破此内外奸谋,勿误北伐大计。” 旧侍藏信于竹杖中空处,混在 “清理宫苑枯枝” 的杂役队伍中,绕开李嵩眼线,方将信递出。
南宫夏寂落梧声,冷炭残灰映殿明。
瓦剌使来携诈计,皮帽弯刀露骄情。
许言归驾三车备,强索罢兵一纸盟。
奸臣暗纵开宫禁,旧吏虚搜纵贼行。
帝见刀痕忆边血,心明奸谋斥伪诚。
“昔年掳朕背盟约,今又诱朕叛社稷!”
竹杖藏信传忠语,炭灰作墨记贼名。
不是此身存社稷,怎教诡计付尘轻。
待得北伐捷音至,再向陵前告祖灵。
南宫的夏日常有黏腻的潮气,今日却透着股异样的冷 —— 风从殿宇残破的窗缝钻进来,裹着廊下玄夜卫侍卫刻意放缓的脚步声,落在案上的《大吴祖制录》上,让书页轻轻颤动。萧桓坐在案前,指尖刚触到 “元兴帝拒漠北诱降” 的记载,殿外便传来不寻常的动静:不是平日李嵩眼线的重靴声,是带着异域腔调的说话声,混着玄夜卫侍卫的低哄,显是有外人入内。
他抬眼望向殿门,见一名身着异域服饰的使者被两名玄夜卫 “引” 进来 —— 使者头戴尖顶皮帽,腰间佩着弯刀,靴底沾着南宫外的尘土,却挺直腰杆,目光扫过殿内的冷炭盆、破旧棉袍,嘴角勾起一丝轻蔑,全然无 “求见” 的恭敬。身后的玄夜卫侍卫本该按制搜身,却只象征性地碰了碰使者的袖口,便退到殿外,关门时还特意朝使者使了个眼色 —— 萧桓心中一沉,知是李嵩党羽故意放行,怕这使者是也先派来的,二者早有勾结。
使者走到案前,不躬身行礼,反倒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绸布,扔在案上,绸布展开,露出里面的 “承诺文书”,是瓦剌文与大吴文双语书写,字迹潦草却透着傲慢:“瓦剌太师也先,愿送太上皇归京,条件有二:一、太上皇书‘罢兵诏’,令南朝边军停北伐;二、南朝割大同卫、宣府卫予瓦剌,以作‘和谈之证’。” 使者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却字字清晰,像淬了毒的针:“太上皇,太师说了,您若应下,三日内便备车马送您回京师;若不应,您便只能在这南宫里,等着南朝边军被瓦剌打散,到时候连这碗稀粥,怕也喝不上了。”
萧桓的指尖落在 “罢兵诏” 三字上,冰凉的绸布硌得指腹发疼。他想起秦飞昨日递来的密报:“也先闻谢太保练边军三万、岳都督整宣府卫旧部,恐北伐失利,已暗中调兵至大同卫,却因粮饷不足,不敢轻动,故遣使者诱陛下写罢兵诏,欲乱军心。” 如今看来,也先的图谋比密报中更狠 —— 不仅要罢北伐,还要割边地,若真书了诏,大同、宣府一失,京师便无屏障,大吴的北境就彻底完了。
使者见萧桓沉默,又上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带着威胁:“太上皇,您困在南宫半年,李尚书(李嵩)也常跟太师提,说南朝新帝已坐稳皇位,早忘了您这个‘太上皇’。您若不趁此时机归京,待边军真打起来,太师恼了,怕是您连……” 话未说完,却故意瞥了眼殿角的冷炭盆,暗示 “性命难保”。萧桓抬眼,见使者腰间的弯刀鞘上刻着瓦剌的图腾,与当年漠北战死边军甲胄上的刀痕纹路一致,心中猛地一痛 —— 那是永熙帝十年,漠北部族入侵,边军三百人战死,尸身被瓦剌人侮辱,甲胄上的刀痕就是这图腾,如今这使者竟带着同样的刀,来诱他背叛社稷。
他想起永熙帝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 “大吴的江山,是列祖列宗打下来的,是边军将士用命守着的,哪怕剩一口气,也不能让给外敌”,那时他还年少,只懂点头,如今困在南宫,才知这 “守江山” 三字,重得能压垮人,却也能让人挺过所有苦难。使者见他仍不说话,又掏出一块玉佩,是永熙帝当年赐给萧桓的和田玉,边缘有缺口,显是从被俘的内侍身上搜来的:“太师说了,这是您的旧物,若您应下,连这玉佩也一并还您;若不应,这玉佩便会被扔进漠北的黄沙里,再也找不回来。”
玉佩的冰凉触感透过绸布传来,萧桓的指尖微微颤抖 —— 这玉佩是他及冠时永熙帝所赐,刻着 “守社稷” 三字,被俘瓦剌时不慎遗失,如今竟成了也先的诱饵。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目光扫过使者,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回去告诉也先,朕虽困南宫,却仍知‘君者,当护社稷、安百姓’。罢兵诏,朕不会写;大同、宣府,是大吴的边地,也绝不能割。他若真有诚意,便该放了被俘的边军,撤兵回漠北,而非用归京来诱朕背叛祖宗、背叛百姓。”
使者脸色骤变,收起了轻蔑,语气变得急切:“太上皇,您可想清楚!南朝新帝未必愿您归京,李尚书说了,您若不归,这南宫就是您的葬身之地!” 萧桓冷笑一声,目光望向殿外 —— 廊下的玄夜卫侍卫正假装巡视,却时不时朝殿内张望,显是在等使者的消息,好向李嵩复命。他想起秦飞密报里写的 “李嵩门生私通瓦剌细作,传递边军操练情报”,如今看来,李嵩不仅通敌,还想借也先的手,逼他写下罢兵诏,好坐收 “外患平、内权稳” 的渔利,其心之毒,比也先更甚。
使者见利诱威逼都无用,便换了副 “恳切” 的模样,从怀中掏出另一张纸,是也先亲笔写的 “保证书”,盖着瓦剌的印信:“太师说了,只要您写了罢兵诏,割了边地,不仅送您归京,还会助您重掌朝政,让新帝把皇位还给您。李尚书也会在南朝帮您,到时候您还是大吴的皇帝,不比在这南宫里受苦强?” 萧桓拿起 “保证书”,指尖触到印信的纹路,想起被俘瓦剌时的日子 —— 也先也曾许他 “若降,便封你为‘漠北王’”,那时他虽身陷敌营,却仍未点头,如今怎能因南宫的困苦,就忘了当年的骨气?
他将 “保证书” 扔回给使者,声音陡然提高,震得殿内的残烛都颤了颤:“也先的话,朕不信;李嵩的承诺,朕更不信!当年他在山西纵容门生囤粮害民,朕饶了他;如今他通敌叛国,还想诱朕同流合污,真是痴心妄想!你告诉也先,大吴的边军不会因一纸假诏就罢兵,大吴的百姓也不会容忍外敌占我土地;你再告诉李嵩,他的所作所为,朕都记着,待北伐胜利,朕归京之日,便是他伏法之时!”
使者被萧桓的气势震慑,后退一步,撞到案角,打翻了案上的粥碗,稀粥洒在青砖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殿外的玄夜卫侍卫听到动静,推门进来,却不是来护驾,而是朝使者使眼色,让他赶紧脱身。萧桓见状,心中更明 —— 李嵩党羽早已与也先勾结,连玄夜卫的侍卫都成了他们的爪牙,若今日稍软,不仅自己会成千古罪人,大吴的社稷也会毁于一旦。
他起身走到使者面前,目光如炬,声音带着边军将士特有的悍气:“你现在就滚出南宫!若再敢提‘罢兵诏’‘割地’,朕便以‘通敌叛国’之罪,亲手斩了你!” 说着,他伸手按在案上的镇纸 —— 那是永熙帝遗下的和田玉镇纸,虽不是兵器,却透着股威慑力。使者见状,不敢再纠缠,捡起地上的 “承诺文书”,狼狈地退出殿外,玄夜卫侍卫也跟着退去,关门时还狠狠瞪了萧桓一眼,显是怕他坏了李嵩与也先的好事。
殿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洒在地上的稀粥,散发着淡淡的米香,与空气中的潮气混在一起,透着股悲凉。萧桓走到案前,捡起被打翻的粥碗,指尖触到碗沿的缺口,想起小太监偷偷匀米给他的模样,想起京师将士吃野菜的日子,心中满是愧疚 —— 若不是他当年轻信李嵩,怎会被俘瓦剌,怎会让大吴陷入这般困境,怎会让忠良们在前线拼死,自己却在南宫受也先的威逼。
他走到先帝神位前(是他困南宫后,用木板临时刻的元兴帝、永熙帝神主牌),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哽咽:“列祖列宗在上,儿臣今日拒了也先的诱诏,没写罢兵诏,没割边地,没给大吴丢脸,没给列祖列宗丢脸。儿臣知道,当年是儿臣糊涂,轻信奸佞,才落得今日下场,儿臣定会改,定会等着北伐胜利,归京清剿奸佞,护好大吴的江山,护好天下的百姓。”
行礼毕,萧桓想起需将也先遣使、李嵩勾结之事告诉秦飞,便走到床前,从枕下摸出一支旧笔 —— 笔杆是空心的,里面藏着传递密信的薄麻纸。他坐在案前,借着残烛的光,飞快地写下密信:“也先遣使者入南宫,诱朕书罢兵诏,许以归京、割大同宣府,李嵩党羽暗助使者入内,显是早有勾结;朕已拒诏,使者已退;请秦飞速查李嵩与瓦剌细作的往来证据,速报新帝,早做防备,勿让奸佞坏了北伐大计。”
写完后,他将密信卷成细卷,塞进笔杆,又用蜡封好笔尾,确保不会泄露。走到殿门,见廊下的玄夜卫侍卫已换了岗,是秦飞安插的亲信,便轻轻敲了敲殿门,侍卫会意,推门进来,萧桓将笔递给他,声音压得极低:“速将此笔交给秦飞大人,务必亲手送到,不可让他人知晓。” 侍卫点点头,接过笔,小心地藏在袖中,退了出去,动作轻得像怕被李嵩的眼线发现。
残烛的光渐渐弱了,殿内的潮气越来越重,萧桓坐在案前,重新拿起《大吴祖制录》,翻到 “元兴帝拒漠北诱降” 的记载,上面写着 “成祖曰:‘朕乃大吴天子,宁死不降,宁战不割,宁失朕身,不失社稷’”。他指尖摩挲着这行字,想起元兴帝靖难时的英勇,想起永熙帝护民时的坚定,想起谢渊守京师时的忠勇,想起岳谦承父志时的刚毅,想起秦飞查奸佞时的果敢,心中渐渐有了力量 —— 大吴有这么多忠良,有这么多百姓的支持,北伐定会胜利,他定会归京,李嵩与也先的阴谋,终会败露。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望向北方的天际,那里是京师的方向,是北伐的方向,是边军将士奋战的方向。他在心中默念:“谢渊、岳谦,你们在前线要多保重,朕已拒了也先的诱诏,秦飞会查李嵩的罪证,新帝会支持你们,北伐定会胜利;李嵩、也先,你们的阴谋不会得逞,大吴的江山不会倒,大吴的百姓不会屈服,你们终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夜渐深,残烛终于燃尽,殿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缝,落在案上的《大吴祖制录》上,映出 “社稷为重” 的字样。萧桓躺在床上,手握着永熙帝的和田玉镇纸,冰凉的触感让他格外清醒 —— 他知道,今日拒诏只是开始,李嵩与也先还会有新的阴谋,南宫的日子会更艰难,可他不会怕,不会退,因为他是大吴的太上皇,是列祖列宗的后代,是天下百姓的希望,他必须守住这份忠节,等着那一天:北伐胜利,奸佞伏法,他归京与忠良共饮庆功酒,看着大吴的百姓安居乐业。
片尾
南宫的月光渐渐移到殿中,落在案上的空心笔原来的位置,像在守护着刚传递出去的密信。萧桓躺在床上,握着和田玉镇纸,耳边仿佛能听到边军将士的喊杀声,能听到秦飞查案的脚步声,能听到新帝部署北伐的议论声 —— 这些声音,像一股暖流,淌过他的心田,驱散了殿内的潮气与寒冷。
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秦飞的亲信侍卫回来了,在殿门外轻轻敲了三下,是 “密信已送出” 的信号。萧桓睁开眼,望向殿门,嘴角露出一丝安心的笑意 —— 他知道,秦飞会尽快查案,新帝会尽快部署,李嵩与也先的阴谋,很快就会被粉碎;大吴的北伐,很快就会吹响号角;他归京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
月光下,《大吴祖制录》的书页轻轻颤动,像在回应他的期盼,像在见证他的忠节,像在预示着大吴的中兴 —— 困厄终将过去,忠良终将得胜,社稷终将安稳,百姓终将太平。
卷尾语
大吴太上皇南宫拒诏半日,非仅 “拒一纸诏书” 之事,实为 “守社稷气节、破内外勾结” 的关键转折。从瓦剌使者携诱诏入南宫的惊险,到使者威逼利诱的狡诈;从李嵩党羽暗助使者的卑劣,到萧桓忆祖训、念忠良的坚定;从斥退使者的决绝,到密报秦飞的审慎,萧桓之心路,映照着大吴危局下 “皇室守节” 的重要性 —— 他虽困厄,却未失帝王之骨;虽孤弱,却未忘社稷之责;虽受诱,却未背百姓之托。
此拒诏之事,有三重意义:其一,破也先 “借帝名乱军” 之谋 —— 萧桓拒诏,让边军知晓 “太上皇守节、不与外敌妥协”,军心更凝,北伐更坚;其二,曝李嵩 “通外患夺权” 之实 —— 萧桓密报秦飞,为后续查抄李嵩党羽、清剿内奸提供了关键线索,补 “内外奸佞勾结” 的历史证据链;其三,立皇室 “以社稷为重” 之范 —— 萧桓的拒诏,不仅是个人忠节的体现,更成大吴皇室 “宁死不割、宁战不降” 的精神象征,凝聚天下民心。
然危局仍在:也先虽退使者,却仍屯兵大同卫,北伐仍需苦战;李嵩党羽未除,仍在暗中阻挠粮饷、传递情报;南宫与外界联系仍受限制,萧桓的安危仍存隐患。然拒诏之日的坚守,已为大吴埋下 “内外皆清” 的种子 —— 忠良知太上皇守节,更愿拼死北伐;百姓知皇室护社稷,更愿支持朝廷;奸佞知阴谋难逞,渐露慌乱之态。南宫拒诏,终将成为大吴中兴史上,“皇室守节、忠良护主、百姓同心” 的永恒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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