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淅淅沥沥,把城市泡成一片浑浊的灰。
窄巷深处,垃圾桶歪斜,馊臭的气味和潮湿霉烂的味道搅在一起,闷得人喘不过气。
顾晟躺在泥水里。
左腿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剧痛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空洞的、持续不断的钝响敲在骨髓里。
昂贵的西装如今只剩破布,黏腻地贴在身上,混着泥浆和深褐色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雨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滑落,流过紧闭的眼,流过惨白的下颌。
脚步声。
凌乱的,不止一个。带着酒气和下流的笑闹。
“哟,这不咱顾总吗?怎么躺这儿与民同乐了?”
冰凉的啤酒沫混着口水,劈头盖脸浇下来,紧接着是几口浓痰,重重砸在他的脸颊、脖颈。
顾晟的眼睫颤了一下,没睁开,身体细微地绷紧,指节陷进身下的淤泥。
“还当自己是那个呼风唤雨的爷呢?你他妈也有今天!”
一只脏污的球鞋狠狠碾上他扭曲的伤腿。
顾晟猛地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闷哼,额角青筋暴起。
冷汗瞬间浸透,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
那些人笑得更欢快了,咒骂着,又踢打了几脚,似乎终于腻味,吵吵嚷嚷地走远。
巷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和他粗重却竭力压抑的喘息。
顾晟慢慢睁开眼,那双曾经漂亮锐利、总是盛着傲慢和凉薄的眼睛,此刻空茫茫地望着滴水的、污脏的屋檐,没有任何焦点。
耻辱和剧痛像藤蔓,绞紧心脏,几乎窒息。
远处似乎有引擎的低吼靠近,沉稳而有力,与这破败小巷格格不入。
声音越来越近,车轮碾过积水路面,发出湿滑的声响。
顾晟迟钝地,试图挪动一下,避开那注定要溅起的污水。
太慢了。
黑色的豪车没有丝毫减速,精准地、几乎是恶意地,轧过巷口那个巨大的积水洼。
“哗——!”
冰冷的、泥浆色的水浪猛地扬起丈高,铺天盖地,将他彻底淹没。
泥水呛入口鼻,腥臭冰冷。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残破的身体蜷缩,每一次抽搐都牵扯着断腿,带来碾碎神经的痛楚。
眼前一片模糊,只剩泥色和水光。
车窗无声降下。
先闯入感知的是一股极幽微的冷香,与周遭的恶臭泾渭分明,像一把锋利的刀,轻易割开这污浊的空气。
然后他看见了他。
俊美的男人西装笔挺的坐在车内,此刻,在阴雨天的晦暗光线下,美得惊心,也冷得刺骨。
眼底有一种居高临下的、纯粹的审视,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被垃圾淹没的废弃物。
他薄唇微启,声音带着一点懒洋洋的笑意,刮过耳膜。
“真不好意思把你弄脏了,”玖壹语调平稳,却比任何尖刻的嘲讽都更刺人,“让人送他回家。”
男人话音刚落,就有人打开车门下车,撑着一把黑伞朝顾晟走近。
顾晟躺在泥泞里,浑身湿透,狼狈得像条濒死的狗。
而男人衣冠楚楚,坐在温暖干燥的车厢内,连发丝都透着精致的冷香。
顾晟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挤出嗬嗬的破音,牙齿咬得死紧,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开。
男人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目光在他身上那只清晰的鞋印,和他扭曲的腿上短暂停留了一瞬,极轻地笑了一声。
“走吧,阿柒他们该等急了。”
车窗无声升起,缓慢而坚决地,隔绝了他冷漠的侧颜,也隔绝了顾晟剧烈颤抖的、污脏不堪的身影。
引擎低吼,豪车没有丝毫留恋地驶离,碾过路面,留下新的、更冷的寂静。
“顾先生请。”大汉不等顾晟回复,也不需要顾晟回复。
直接伸手将顾晟从泥泞里捞起来,接下来动作迅速的把人送回廉价的出租屋里,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顾晟静静的看着房门缓缓闭上。
雨砸在出租屋窗外的铁皮棚顶上,噼里啪啦,像是永无止境的倒彩。
顾晟趴在霉烂的床垫上,汗湿的额发黏在眼角,嘴唇咬得见了血,铁锈味混着出租屋里挥之不去的腐朽潮气,噎得人喘不上气。
左腿重新被包扎过,直挺挺地伸着,像丑陋僵硬的木头。
电脑屏幕在昏暗中顽强地亮着,幽光映着他惨白失血的脸。
一条接一条的视频邀请弹出来,嗡嗡的震动声,他不想接,指尖却痉挛般地一划。
屏幕陡然亮堂,刺耳的笑声和晃动的人脸撞了出来。
“哟!顾总!顾大少爷!还活着呢?”一张肥腻的脸挤满屏幕,背景是灯红酒绿的包间,“看看!您当年存在这儿的罗曼尼康帝,兄弟几个替您开了!啧,这味儿——真他娘的正!您闻不着了吧?哈哈!”
镜头一转,对准了琥珀色的酒液,倾泻着倒入醒酒器。
另一个视频紧跟着切进来,是他曾经某个鞍前马后的“兄弟”,正站在一栋临湖别墅前,夸张地比划着:
“顾哥!瞧瞧!您这以前最爱来的地儿,新主人是我啦!您放心,您藏书房的东西,我肯定给您保存好!天天帮您擦灰!”
视频角落,还有人对着镜头比划下流手势,哄笑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每一个像素都在叫嚣着恶意。
顾晟闭上眼,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剧烈颤动,那些声音无孔不入,钻进去,啃噬着所剩无几的神经。
膝盖又开始剧痛,幻觉里仿佛又听见那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敲击声,混合着女人轻慢带笑的嗓音。
——“这声音清脆吗?可惜只来得及听一次。”
面前的廉价笔记本电脑屏幕冷光幽幽,密密麻麻的恶意潮水般涌来。
公司破产清算的通知邮件和这些恶意挤在一起,冰冷的法律条文和沸腾的嘲笑辱骂,构成他地狱的上下两层。
鼠标旁边,是几张法院传票和催债信,摞在一起,摇摇欲坠。
顾晟猛地抬手,想合上电脑,手臂却撞到一旁的空酒瓶,瓶子滚落,“哐当”一声脆响,碎片和残余的液体溅开。
他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那些字句,眼睛是红的,血丝蛛网般密布,但干涸得流不出一滴东西。
所有的激烈情绪都堵在胸口,烧得五脏六腑都快化成灰,出口却只有粗重压抑的、困兽般的喘息。
那些落井下石的“好友”、翻脸不认人的下属、被他曾经踩过如今迫不及待上来踩两脚的对手……
一张张脸在他眼前晃动,扭曲又清晰。
痛?
岂止是痛。
是碾碎脊梁骨,抽干最后一滴血,再把残渣扔进粪坑里任由蛆虫啃噬的“痛快”。
顾晟鬼使神差,指尖颤抖的点开一个论坛。
论坛的匿名对话框,是过去这些灰暗日子里,唯一能透进一点光亮的缝隙。
那个用户还在,对方的头像是一只叼着烟的黑猫,Id叫“野渡”
对方言辞时而犀利,时而冷漠,甚至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毒舌,却总像一根吊命的蛛丝。
他不知道这个“野渡”是谁,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陪他聊天,但至少他不用再一个人面对无边的黑暗了。
同样这份未知反而成了某种安全感的来源。
他可以在屏幕这边,短暂地放下所有戒备和屈辱,泄露一丝疲惫和……脆弱。
求途(有病的渣渣):【你为什么和我说话?来看笑话的?】
顾晟一边生性多疑的想将对方推远,一边脆弱敏感的想死死的将对方攥紧。
这次回复来得稍慢一些:
野渡(嘴毒的狐狸):【我从来不只是看笑话。】
野渡:【你是我近期苦难的收藏品。】
求途:【有时候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
与此同时顾晟打下这行字,发送,指尖带着久未痊愈的、细微的颤抖。
屏幕那端沉默了几秒。
然后,消息回过来。
野渡:【那就想想让你落到这步田地的人,你完了,他们岂不是更高兴?】
顾晟的呼吸一滞。
那双沉寂许久的眼睛里,猛地翻涌起剧烈的东西。
恨意,不甘,还有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
他想起冰冷的水溅在脸上的触感,想起那只碾过他断腿的鞋印,想起屈辱和嘲笑。
【……是。】他回复,一个字,用尽力气。
【所以,】对方的回复很快,带着一种冷冰冰的、近乎残酷的理性,【你得活着,活得比他们都长。】
活着。
他闭上眼,出租屋霉烂的味道充斥鼻腔,活着。
手机又震了一下。
【而且,】那条新消息弹出来,语气似乎有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变化,【你现在也不是完全一个人,不是吗。】
不是一个人。
顾晟猛地睁开眼,盯着那行字。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微微晃动。
一种混杂着依赖、感激、困惑和长久压抑后骤然决堤的情绪,冲垮了某道防线。
他喉咙干涩得发疼。
没过几秒,“野渡”又回复了:
他拿起手机,犹豫着输入:
求途:【我该怎么办?】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顾晟的心里,却好像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消息发出去没几分钟,就有人回复了。
野渡:【能怎么办?要么爬起来把看笑话的人脸打肿,要么躺着让他们踩,看你这语气,大概是连爬的力气都没了。】
顾晟看着那条回复,又气又无奈,手指飞快地敲键盘:【你又知道我没力气?我还是个病患,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毒舌。】
“野渡”回复得很快:【知道啊,不然你不会在这里卖惨,只会去抄家伙跟人拼命。】
【不能哦。? ?? ??】
顾晟盯着屏幕,突然笑了。
这是他出事以来,第一次笑,他想反驳,却发现对方说的是对的。
他现在就像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只能缩在角落里舔伤口,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他接着回复:【就算我想拼命,现在也没资本了。】
野渡:【资本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你以前有资本,是因为你运气好,现在运气没了,就开始怨天尤人?说白了,还是自己没本事。】
毒舌,刻薄,却字字戳中要害。
顾晟看着那些文字,心里的烦躁竟然慢慢平复了。
他关掉聊天框,看向窗外的夜空,雨还在下,却好像没那么冷了。
他不知道的是,城市另一端的别墅里,玖壹看着电脑屏幕上“野渡”的账号,侧头随意的吞下玖叁喂的葡萄。
“这么高兴?跟谁聊天聊这么久?刚刚还让我们等这么久。”
玖叁手肘搭在座椅后背,死死盯着屏幕,语气十分不爽的说道。
“顾晟,总得给人点希望,你觉得心如死灰,麻木的人还会感受到痛吗?”
“若心都死了,不过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不懂就别捣乱,你个笨蛋。”
玖壹漫不经心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被玖叁弄乱的衣领,声音带着点玩味。
屏幕上,是顾晟刚刚发来的消息:
【那你说,我现在该从哪里开始?】
玖壹轻笑一声,指尖在键盘上敲下回复:
【先学会接受自己是个废物,再学怎么当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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