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士兵的话，让陆沉彻底明白了他们的担心。
自己总想着未来，却忘了这帮人连明天能不能吃饱饭都不知道！
跟他们谈理想，谈未来，不是扯淡吗？
对他们来说，天大地大，没有饷银大！
这才是他们最真实，也是最根本的需求。
想通了这一点，陆沉的声音也缓和了下来。
“就因为这个？你们其他人，是不是也怕去读书了，就没了饷银和工钱？”
人群里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声像是蚊子哼哼一样响了起来。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胆子大的也就多了。
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皮肤被晒得像老树皮一样的汉子，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他身上穿的不是兵卒的号服，而是普通的麻布短打，显然是那些没有入军籍的流民。
他不像刚才那个年轻士兵一样下跪，只是对着陆沉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沙哑地说道：“将军，俺……俺们不是兵，就在工地上出把子力气，您给俺们开了二两银子的工钱，俺们全家老小都指着这个活命。要是……要是去学堂了，这活儿干不了，工钱……是不是也没了？”
二两银子。
对这些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流民来说，这笔钱，是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巨款。
是能让他们挺直腰杆，堂堂正正活下去的依仗。
为了保住这份依仗，别说读书识字，就是让他们去刀山火海里滚一遭，他们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可现在，让他们放下手里的活计去拿笔杆子，那不就是要他们的命吗？
“呵。”
听到这话，陆沉忽然笑了一声。
陆沉看着他们，咧嘴道：“原来是这样！你们这帮家伙，一个个脑子里装的都是银子啊！”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读了书，识了字，以后你们能挣到的，就不是二两、三两，而是十两，二十两，甚至更多？”
陆沉这是在给他们画大饼呢！
前程他们既然无法考虑，那就试试钱程吧！
所有人都傻了。
他们愣愣地看着陆沉，满脸都是不敢相信的表情。
识了字……以后就能能挣十两，二十两？
这是什么道理？
读书人是金贵，他们这帮泥腿子，学几个字，又有什么用？
陆沉往前走了两步，再次开口道：“你们现在，一天天在工地上搬石头，砌城墙，干的是牛马的活，拿的是二两银子的辛苦钱。入了伍的，每天操练，上了战场拿命去拼，换的是三两银子的卖命钱。”
“这些钱，确实能让你们活下去。但以后呢？”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呆滞的脸。
“就这么过一辈子？搬一辈子石头？当一辈子大头兵？”
“等到你们老了，干不动了，怎么办？”
“你们对以后，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最后一句，陆沉几乎是吼出来的。
说完了钱程，再来说一下前程，掺着来，他就不信这些人，一点都不心动！
众人被他吼得浑身一颤。
想法？
他们能有什么想法？
能活下来，就已经不错了。
至于以后……太遥远了。
人群，继续沉默着。
陆沉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面前每一张茫然的脸。
他知道，这帮人，不是麻木，不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们是被这个社会，生活的环境，逼得没办法去考虑这些了。
从北狄的屠刀下捡回一条命，颠沛流离到了这儿，每天能吃饱肚子，月底能拿到二两银子，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至于未来？那玩意儿比天边的云还虚，谁敢想？
就在这时，有一个年轻人，颤抖开口问：“将军……俺……俺就想问问，俺们……真的有未来吗？”
所有人的目光，不管是新兵还是流民，在那一瞬间，全都聚焦到了陆沉身上。
那一道道目光里，有疑惑，有期盼。
是啊，未来？
他们这群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贱命，配谈未来吗？
陆沉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转过身，抬起手臂，用手指着不远处，那已经初具规模的城墙。
“你们抬头看看那是什么。”
众人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手指望去。
那是一段城墙，一段他们亲手建造起来的城墙。
和以往他们见过的任何城墙都不同，它不是用一块块的砖石垒砌，而是整个一大块，平整光滑，浑然一体，找不到一丝缝隙。
在落日的余晖下，它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大地上，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你们自己说，这样的墙，你们见过吗？北狄那些只会在马上嚎叫的蛮子，本就不善于攻城，他们拿什么来攻破这座坚城？”
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他们是泥腿子，不懂什么兵法韬略，但他们也明白，这样的城墙给他们带来的安全感，是前所未有的！
“他们攻不破这城墙，咱们就能像一颗钉子，死死地钉在这儿！他们来多少，死多少！等到他们的人死得够多了，等到朝廷的援军到了，就是咱们杀出去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杀一个北狄兵，就是军功！有了军功，就有赏钱，有土地，有官做！你们告诉我，这算不算有未来！”
看着众人一句话都不说，陆沉坐到了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像是唠家常一样的，开口诉说着自己的过往。
“几个月前，我跟你们一样。”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身居高位，杀伐果断的将军，怎么也无法把他和自己这群朝不保夕的流民联系在一起。
“我的家，在青月村。北狄人来了，我爹，我娘，我妹妹，都没了。”
“一家人，就剩我一个活口。”
人群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原来……将军也……
“我当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就一个念头，报仇！我入了伍，就在咱们脚下这片土地，以前的那个土城。第一仗，我一个人，砍了二十七个北狄人的脑袋。”
“当时的参将刘广元看我打仗还行，就把我调去了后方的训练营操练。在训练营，总兵孙大人看我顺眼，破格提拔我当了百夫长，又把我派回了土城。”
“回来没多久，北狄攻城，我阵前斩了他们的千夫长哈达尔，独自一人冲散了他们的千人队！”
“那一仗，我被提拔成了千夫长。”
“再后来，京师被围，我带一千骑兵南下。在京师城外，跟完颜颂的四万铁骑干了一仗，把他打跑了。皇帝就封了我个参将。”
“而我之所以能成功，不光因为我有武力，更因为我识字，懂兵法，如果只是一个莽汉，又怎么可能成长得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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