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环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第三道倾斜的折线时,郭静正把最后一块陶板嵌进工作室东墙的置物架。陶板边缘故意留着不规则的锯齿,与墙体水泥肌理碰撞出细碎的阴影,像她昨夜在草稿本上画的星轨残片。
“小心左侧第三块砖。”他忽然开口,视线从结构草图上抬起来。午后阳光穿过天窗,在他睫毛上投下淡影,“那片墙皮的空鼓率超过15%,承重会出问题。”
郭静的手顿在半空。陶板已经贴上墙面,指尖能摸到砖缝里细微的松动。她回头时看见赵环正用铅笔在图纸上标注受力点,笔尖悬在“剪力分布”字样上方,像在指挥一场无声的力学交响。
工作室是老城区一栋民国建筑的底层,木梁结构藏着时光的褶皱。三个月前他们第一次来看房时,郭静只注意到西窗的月光能刚好落在陶轮中央,而赵环的卷尺已经测出横梁挠度超过规范值三毫米。此刻他蹲在地板上敲击地面,空洞的回声在墙角聚成漩涡,惊飞了窗台上那只总偷喝陶泥废水的麻雀。
“看见那道裂缝了吗?”他指向北墙根,那里的墙皮像被岁月啃过一口,露出里面暗红的砖块,“1937年的地震留下的,后来几次翻修都没彻底处理。现在每到梅雨季,这面墙的含水率会升高23%。”
郭静放下陶板走过去。她的帆布鞋踩在褪色的木地板上,发出与陶轮转动时相似的咿呀声。蹲下来时发梢扫过赵环的手背,他忽然想起上周在建筑档案馆查到的图纸——这栋楼的原始设计图上,北墙本该有根隐形的斜撑,不知被哪个年代的工匠偷工减料省去了。
“就像窑炉里没烧透的坯子。”她忽然说,指尖轻轻抚过裂缝边缘,“外面看着完整,内里的应力早就跑成乱线了。”
赵环的铅笔在纸上顿了顿。他的力学计算模型里从未出现过“乱线”这样的词,但此刻看着她指尖下簌簌掉落的墙灰,忽然理解了为什么结构力学课本里总说“老建筑的每道裂缝都是活的记忆”。上周他带工程队来检测时,老师傅用洛阳铲取土样的动作,竟与郭静揉泥时的手法有微妙的相似——都是在与时间对话的人。
暮色漫进窗户时,他们的晚餐是放在陶碗里的冷拌面。郭静的筷子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赵环忽然放下筷子走到墙边,用手机拍下那道裂缝。照片里砖缝间竟钻出几株瓦松,细弱的根须沿着应力线蔓延,像某种自然生长的结构补强。
“我设计了三种加固方案。”他点开cAd图纸,屏幕蓝光映在郭静沾着陶土的指甲盖上,“碳纤维布加固法最隐蔽,但会破坏墙面肌理;加设钢支架能保留原貌,却会挡住你想放釉料架的位置。”
郭静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忽然停在某个节点大样图上。那里有根斜向的钢条,与她昨天捏的那件扭曲陶瓶有着惊人相似的曲线。“这个。”她指尖点在钢条末端,“让它长出点锈来,像老门轴上的包浆。”
赵环笑起来,胸腔震动的频率恰好与窗外渐起的蝉鸣合上拍。他想起初次见面时,她指着那幅星夜油画说“蓝色里藏着铁锈味”,当时他只觉得是艺术家的呓语,此刻却在受力分析图上看懂了那份诗意——力学公式里的安全系数,原来也可以是时光赋予的温柔余量。
深夜的工作室响起电钻的嗡鸣。赵环在北墙内侧加装角钢支架,火花溅在他的工装裤上,烫出星星点点的洞眼,像郭静釉料里故意点进去的金属斑。她蹲在旁边递扳手,忽然发现支架的阴影投在地上,竟与她新作《星轨》系列的某件陶盘纹样重合。
“你看。”她拽着他的衣袖让他低头,“力的轨迹会画画。”
电钻停了。月光从西窗淌进来,漫过满地的钢屑与陶土。赵环看着地上那片晃动的阴影,忽然明白自己丈量了半辈子的结构应力,终究是为了让某些柔软的东西得以安稳存在——比如陶轮上旋转的泥坯,比如此刻她睫毛上跳动的月光,比如两个灵魂在时光褶皱里找到的,既理性又滚烫的共振点。
他伸手擦掉她脸颊上沾着的铁锈粉,指尖的温度让她轻轻颤了一下。远处传来老城区钟楼的报时声,七下,不多不少,刚好够他在心里完成最后一道受力平衡验算:当角钢支架的刚性,遇上陶土釉色的流动,原来能生成比任何规范都更动人的安全冗余。
郭静的陶轮在角落里转起来,新揉的泥坯渐渐显出弧度。赵环收拾工具时,发现她偷偷在支架底座刻了个极小的“环”字,笔画边缘故意留着毛刺,像他设计图上从不画齐的轴线末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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