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的吼声穿透了书房的门窗,在寂静的王府上空回荡。
那声音里蕴含的威势,让整座王府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一瞬。
陈默连滚带爬地起身,躬身领命,正要退出去。
就在此时,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跳上。
书房内的三人,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出现在了烛火的光晕之中。
那人身形高大,半边身子的甲胄已经破碎不堪,露出下面被鲜血浸透的内衬。
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尘土,唯有一双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吓人。
像一头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孤狼。
他的左边袖管,空空荡荡,随着夜风轻轻飘动。
独臂,是李显扬!
镇北王齐振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认得这张脸!
这是跟在李琼身边,从炮灰营里杀出来的猛将!
“末将李显扬,参见王爷,参见郡主!”
李显扬走到书房中央,右拳猛地捶向胸甲,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铁血煞气,瞬间充满了整个书房。
齐振三两步冲上前,一把扶住李显扬的肩膀。
“好小子,起来!”
他的手掌,感受到了对方身体的僵硬和冰冷,也闻到了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
齐振眼眶一热。
“李琼呢?那个小王八蛋在哪儿?”
镇北王的声音依旧洪亮,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们究竟是怎么活着从蛮夷的地盘出来的?”
“阿古拉那个疯婆子,布下了天罗地网,朝廷的塘报上说,你们全军覆没,难道你们之前是缓兵之计不成?”
李显扬站直了身体,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平静。
“回王爷,我们没有绕道。”
“什么?”齐振愣住了。
齐语嫣也瞪大了美目,一脸的不敢置信。
不走断魂峡,那周围全是蛮夷的控制区,他们是怎么回来的?
李显扬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那是混杂着敬畏与疯狂的追忆。
“李将军带着我们,翻过了天神之鞭。”
天神之鞭!
这四个字一出口,整个书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齐振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他死死地盯着李显扬,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撒谎的痕迹。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压抑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齐语嫣更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捂住了嘴。
天神之鞭!
那是横亘在蛮夷草原和北境之间的一道天堑!
是连飞鸟都难以逾越的雷暴山脉!
终年雷霆滚滚,瘴气弥漫,山路崎岖,坠下去就是万丈深渊。
在北境那就是死亡的代名词!
别说是人,就是派一支军队进去,也会被那无尽的天雷,劈得尸骨无存!
李显扬似乎知道他们不信,声音沙哑地继续说道。
“将军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阿古拉想不到,我们敢走那里。”
“我们用牛羊探路,看着它们被天雷劈成焦炭。”
“将军就在那雷暴之中,整整看了一天一夜,硬生生找出了一条雷电落下的间隙之路。”
“我们脱掉了身上所有的金属甲胄,每一步,都踩着前面弟兄的脚印。”
“走错一步,就是飞灰湮灭。”
李显扬没有说其中的惊心动魄,没有说那些失足坠崖的弟兄,更没有说他们在山中忍受的饥饿与寒冷。
但仅仅是这几句平淡的叙述,已经让镇北王和齐语嫣,感受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需要多大的胆魄,那需要何等疯魔的意志!
在老天爷的鞭子底下找出一条活路来!
镇北王沉默了,良久,他猛地仰起头,发出了一阵比之前更加张狂的大笑!
“哈哈哈,好好好,果然是那个小王八蛋能干出来的事!”
“与天斗,与地斗,本王就知道,没看错他!”
镇北王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烛火疯狂跳动。
他胸中那口被圣旨压下去的恶气,此刻尽数化为了冲天的豪情!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门外怒吼。
“来人!”
“去把那个姓曹的给本王叫过来!”
“本王现在就要当着他的面,把这狗屁圣旨给撕了!”
“告诉他,我北境的军务,还轮不到他一个阉党走狗来指手画脚!”
齐振此刻,气势全开,那个杀伐果断的北境之王,彻底回来了。
“王爷且慢。”一道冷静的声音,及时地制止了镇北王,是李显扬。
他眉头微皱,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姓曹的?阉党走狗?”
“王爷,关内,出什么事了?”
齐振正在气头上,正要发作,旁边的齐语嫣连忙上前一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用最快的语速,对李显扬说了一遍。
从曹嵩带着圣旨抵达,到言语威胁,再到逼宫夺权。
李显扬静静地听着,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但那只完好的右拳,却在身侧,一点一点地捏紧,骨节发白。
一股冰冷的杀气,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等到齐语嫣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原来如此,明升暗降,杯酒释兵权。”
“朝堂上那些腌臢的手段,真是半点新意都没有。”
镇北王冷哼一声:“本王现在就让他滚蛋!”
“王爷。”李显扬抬起头,直视着镇北王。
“将军此刻,还在东边安营扎寨,等候回应。”
“您何不等见了将军之后,再回应那个曹嵩?”
镇北王眉头一拧,有些不解。
“为何要等?”
“本王现在底气足了,还怕他一个兵部尚书不成?”
李显扬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王爷,曹嵩这种人,是朝中那些大人物推出来的恶犬。”
“这次您把他骂走了,打的只是狗,主子还在。”
“只要您还在镇北关一日,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再派第二条,第三条狗过来。”
“防不胜防。”
镇北王眼神一凝,听出了李显扬的话外之音。
“你的意思是……”
李显扬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若是李将军在这里,他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地把人赶走。”
“送上门来的刀,不用白不用。”
“王爷我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把这条恶犬,永远地留在这北境。”
他顿了顿,眼中杀机毕露。
“一个兵部尚书,死在了关外。我们可以说,是蛮夷的探子摸了进来,行刺朝廷命官。”
“到时候,死无对证。这盆脏水,泼到阿古拉身上,她不接也得接。”
“如此一来,既除了心腹大患,也算是给京城里那些伸长了脖子的人,一个血淋淋的警告。”
“告诉他们,北境这潭水,深得很,手伸得太长,是会淹死的。”
暗算,刺杀,嫁祸!
一石三鸟的毒计!
这番话从李显扬嘴里说出来,轻描淡写,却让镇北王齐振,都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他看着眼前这个断臂的将领,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行事百无禁忌,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李琼!
镇北王先是震惊,随即那股凉意就化为了滔天的快意,他猛地一拍大腿!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借刀杀人!”
“毒是毒了点,但本王喜欢!”
“不愧是李琼带出来的兵,这股子狠劲,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镇北王心中的郁结之气,彻底烟消云散。
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只见齐语嫣那张绝美的脸上,此刻也是异彩连连。
她刚刚因为父亲得救而流下的泪痕还未干,此刻,一双明亮的眸子里,却已经燃起了兴奋的火焰。
担忧委屈愤怒,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化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破涕为笑。
“父亲!”
齐语嫣快步走到镇北王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撒娇,更带着一股迫不及待的催促。
“我们还等什么?快去见李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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