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
这座象征着天下最高权力的宫殿群,此刻安静得有些过分。
汉白玉的台阶,被冲洗得干干净净,看不到一丝血迹。
空气中,却依旧残留着坤宁宫那场大火,留下的一丝淡淡的焦糊味,与怎么也洗不去的,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李琼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地扔给了身旁的亲兵。
他没有让大军入驻,只是带着李显扬、周平、齐嫣然等寥寥数人,一步一步,踏入了这座曾经让他感到无尽压抑的牢笼。
周平看着四周熟悉的景象,忍不住感慨。
“真他娘的跟做梦一样。”
“十几天前,咱们还在草原上喝风,现在,俺都能在这皇帝老儿的院子里遛鸟了。”
他的话,粗俗,却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这场胜利,来得太快,太摧枯拉朽。
快到让他们这些亲历者,都感到了一丝不真实。
李琼没有理会他的感慨,他的目光,穿过重重宫门,最终落在了那座矗立在中央的,最为宏伟的宫殿。
太和殿。
那里,有他此行的终点。
他迈开脚步,朝着太和殿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坚定。
他走过的地方,宫女太监们纷纷跪倒在地,头颅深深地埋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的身体,在因为恐惧而颤抖。
他们的心中,也在因为好奇而颤抖。
他们都在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这位传说中杀神临凡,以一己之力颠覆了整个王朝的北境之王。
他们想象过无数种模样。
青面獠牙,三头六臂,凶神恶煞。
可当他们看到真人时,却都愣住了。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英俊的男人。
他身穿一袭再普通不过的素色常服,身上没有任何象征权力的佩饰。
他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骄狂,也没有屠戮者的暴戾。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足以在他心中,掀起半点波澜。
这种平静,比任何凶狠的表情,都更令人感到敬畏。
终于,李琼走到了太和殿的门前。
那扇象征着皇权的朱漆大门,为他敞开着。
殿内空无一人。
只有九根巨大的盘龙金柱,支撑着这片宏伟的穹顶。
以及,在那层层台阶之上,最尽头,那张由黄金与紫檀木打造的,孤零零的龙椅。
李琼的脚步,停在了殿门外。
他静静地,看着那张椅子。
曾几何时,这张椅子,是他眼中仇恨的化身。
坐在这张椅子上的人,夺走了他的一切,将他踩入泥潭。
他曾发誓,要将这张椅子,连同坐在上面的人,一同碾得粉碎。
而现在椅子还在。
人却已经化为了一抔黄土。
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整个大殿,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响。
空旷而寂寥。
他走到了龙椅的面前。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地,划过龙椅扶手上那狰狞的龙头雕刻。
一股掌握天下的,至高无上的权力气息,仿佛顺着他的指尖,传来。
只要他坐上去。
他就是这片土地,新的主人。
天下万民,亿兆生灵,都将匍匐在他的脚下。
他的一个念头,便可决定无数人的生死荣辱。
这种诱惑,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为之疯狂。
李琼的呼吸,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急促。
他缓缓地,转过身,准备坐下。
可就在他的身体,即将触碰到那张龙椅的瞬间。
他的脑海中,却猛地闪过了那个妇人,那双绝望而麻木的眼睛。
闪过了那个孩子,将救命的肉饼,递到母亲嘴边的场景。
闪过了官道两旁,那些跪倒在地,瘦骨嶙峋的灾民。
他的身体,僵住了。
他伸向龙椅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他突然明白了。
这张椅子,不是荣耀。
是枷锁。
坐上它便意味着要背负起这整个天下的重量。
坐上它便意味着他再也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他的一言一行,都将与这天下的兴衰,万民的祸福,紧紧地捆绑在一起。
这比单纯的复仇,要沉重一万倍。
也比单纯的复仇,要更有意义一万倍。
李琼缓缓地,收回了手。
他没有坐下。
他只是转过身,背对着龙椅,走下了台阶,重新站在了大殿的中央。
他要等。
等到他为这个天下,带来了真正的改变。
等到他让那些嗷嗷待哺的百姓,都吃饱了饭。
等到他让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重新焕发生机。
到那时,他再来坐这张椅子。
到那时,他才配坐这张椅子。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
张居正带着数百名文武官员,快步走来。
他们刚刚在偏殿整理好仪容,便迫不及待地,前来觐见新主。
当他们走进太和殿,看到李琼竟然没有坐在龙椅上,而是背手站在殿中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张居正,他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震撼与不解。
放眼天下,有谁能抵挡住这张椅子的诱惑?
这位武安王,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等,参见我王!”
张居正率先反应过来,带领百官,就要再次下跪。
“免了。”
李琼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在本王面前,以后不必行跪礼。”
百官闻言,面面相觑,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行跪礼?
这是要废除千百年来的朝堂规矩?
“本王要的,是能站着为国为民做事的臣子,不是只会磕头的奴才。”
李琼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
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所有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
张居正心中剧震,他似乎明白了什么,连忙躬身道:“我王圣明!”
他抬起头,向前一步,声音洪亮地说道:“我王,如今京城已定,天下归心,国不可一日无君。老臣恳请我王,顺天应人,早日登基,以安天下!”
“请我王早登大宝!”
身后的百官,也齐声附和。
在他们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第一要务。
只有新君登基,他们这些人的身份,才能被最终确定下来,他们的利益,才能得到保障。
然而,李琼的回答,却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摇了摇头。
“登基之事,不急。”
整个大殿,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官员,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李琼。
打下了天下,却不急着当皇帝?
这是什么道理?
李琼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他的声音,变得冰冷而严肃。
“相比于一个虚无缥d缥缈的名号,本王更关心一些,实际的问题。”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京城内外,有多少无家可归的流民,需要安置?”
他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国库之中,还剩多少钱粮,够支撑我们赈济天下,支撑到明年秋收?”
最后,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第三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以及你们背后的家族,在过去十年间,侵占了多少本该属于国家的田亩,隐匿了多少本该上缴的税赋?”
“本王给你们三天时间。”
“把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成折子,交上来。”
“三天之后,我们再来讨论,登基的事情。”
轰!
这番话如同九天之上的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每一个官员的头顶。
尤其是第三个问题。
那简直就是一把,直接捅向他们心窝子的,最锋利的刀!
在场的官员,哪一个背后,不是一个庞大的世家门阀?
哪一个家族,没有侵占田亩,隐匿人口,偷逃税赋?
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是他们维持荣华富贵的命脉!
这位新君,竟然一开口,就要清算这个?
他这是要与整个天下的世家,为敌啊!
一名头发花白,看地位颇高的老臣,忍不住站了出来,颤声道:“我王,这恐怕不妥。清查田亩税赋,乃是国之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会引起天下动荡啊!”
“动荡?”李琼冷笑一声,他缓缓走向那名老臣。
“你的意思是,本王的天下,是稳固在你们这些蛀虫的身上吗?”
“本王的江山,需要靠着你们偷来的民脂民膏,才能维持吗?”
他走到那老臣面前,停下脚步,声音陡然拔高。
“还是说,你们觉得,本王手中的刀,不够快了?”
那名老臣被李琼的气势所慑,吓得脸色煞白,双腿一软,竟是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
“臣不敢!”
李琼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面对着所有噤若寒蝉的官员。
“本王再说一遍。”
“三天。”
“要么你们自己把吃下去的东西,给我原原本本地吐出来。”
“要么本王亲自带人,去你们家里,帮你们,把肚子剖开,一点一点地,挖出来!”
“退朝!”
说完,他再不看这些面如死灰的官员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太和殿。
只留下满殿的文武,如同被冰封的雕像,在彻骨的寒意中,瑟瑟发抖。
他们终于明白了。
这位新君,不是在和他们商量。
他是在下达,一道不容抗拒的,死亡通牒。
一场针对整个旧有利益集团的,血腥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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