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冬至已至,苍幽山已经盖着新雪,夜里无人清扫落雪,鹅毛般的雪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比那高山之巅的雪峰温柔了太多。
积雪压弯翠竹,偶尔滑落雪块发出簌簌轻响,惊飞其中栖着的鸟雀,鸟雀掠过散发出阵阵药苦的内院,穿过那股雾一般的热气。
小雀落在阁檐,抖抖绒羽,在洁白雪地上留下几枚伶仃爪印,又很快被新落下的雪掩盖。
木质轩窗透出烛光,在院外雪地勾勒出一块朦胧暖色,雪花偶尔被风裹挟着扑向窗纸,旋即便化作细密水痕滴落而下。
屋内炭火烧的很旺,偶尔噼啪一声,这样极其微小的声响,却猛然将白佑从沉睡中惊醒。
他睁开那双透着疲惫与后怕的双眼,瞳孔映着雪白帷帐。
“……”
周围很温暖,与记忆里那股彻骨钻心的寒冷截然相反,暖到有一丝不真实。
指尖小幅度动了动,并没有带来皮肉被冻开的撕裂疼痛,白佑愣了愣,抬手一瞧,手上的那些冻伤已经好了太多,虽然还有些疤痕,但已经是很淡的痕迹了。
白佑坐了起来,意识回笼,他看了看天色,难得平静下来的心再一次止不住泛起焦急。
这里是怀苍峰,他应该是被救回来了。
可他睡了几日?
顾城渊又在哪?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涌出来,回想道白玺云说过精血养魂一日不可间断,不由得掀开被褥就要下榻去寻顾城渊。
刚下榻,阁门忽然传来一声轻响,白佑一抬头就瞧见端着药罐钻进来的苏池晏。
苏池晏似乎也没料到他会醒,惊讶一瞬,放下药罐走过来要将他拽回去:“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小白真不是我要说你,要是我晚到一点你就真的死那了知不知道?”
说来他也是后怕,很难想象一个人居然能在那种会吃人的雪山里不眠不休地提着破灯喊上整整三十六日。
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就算是修道之人有灵力伴身,这听起来也足够疯狂了。
白佑已经虚弱到连苏池晏大力拽着差点都要摔一跤,但却反手抓住苏池晏的手臂,嘶哑着开口:“……我睡了几日?”
苏池晏道:“我刚刚还在说呢,我四个之前才将你寻回来,你怎么现在就醒了?”
白佑闻言,重重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没有一连睡上几日才醒。
“那盏青灯呢?你有没有将它带回来?”白佑继续追问,“还有顾城渊的肉身,你将他放在哪了?”
苏池晏将他按下榻:“哎呦,你放心吧,陈琰青他们将他安置在你的望月阁里,灵力续着呢,青灯也在那。”
白佑张嘴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苏池晏打断:“你现在不能到处走动了,一点风都不能见着,你给我躺下。”
“我……”
“小白你行行好,我保证顾城渊那边不会出一点事,你现在得好好养着,否则也没精血喂他了不是?”苏池晏道,“你先睡着,到时候我叫你。”
白佑胸膛微微起伏着,实在晕的厉害,犹豫一阵之后道:“你一定得叫醒我,精血养魂一刻也不能停。”
“好好好。”苏池晏起身去舀起一小碗药汁,递给他,“你把这个喝了,祛风寒补气血的,你都虚成什么了。”
白佑道了句多谢,捧着那碗温热的药汁,不放心地叮嘱:“你千万要记得叫醒我。”
“哎呀我知道了!”
白佑这才将药喝了,满身疲惫地躺了下去。
三十余日的精神紧绷让他累到极点,他困倦的厉害,一闭上眼就很快的沉睡过去。
看着他喝了药,安安分分的模样,苏池晏有一瞬的出神,眼睫垂落盯着手中的玉碗,碧色眼眸里涌现出一丝悲戚。
真好。
能乖乖喝药真好。
不像有的人,灌都灌不下去。
微微郁结地叹了口气,苏池晏收起药罐,将烛火熄灭之后退了出去。
天边已然泛起白肚。
雪不知何时停了,苏池晏去药房打好另外一罐药,临走时他披了一件厚斗篷,而后踏进那层雪中。
穿过竹林小道,苏池晏径走到玄津峰。
刚走进来,迎面撞上张砚石。
张砚石见他来了,眼神复杂一瞬,将手中的那只药罐递给他:“苏峰主。”
苏池晏瞧着与自己手中如出一辙的药罐,接过来沉甸甸的,心不由得更沉了些,不过很快他就收整好心情,与他道:“今日我进去看看他吧。”
张砚石:“我与您一起吧。”
“……免得沈峰主再伤着您。”
苏池晏点点头:“好啊。”
张砚石便转身领着他进去了。
沈泽楠的寝阁在内院最南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池晏觉得这几天没来看他,这间房子怎么更阴暗了。
张砚石上前,轻轻敲了敲房门,苏池晏见状道:“现在还这么早,他会不会还睡着?”
张砚石似是有些悲伤地道:“怎么会,沈峰主每夜能睡上两三个时辰就已经是奇迹了。”
张砚石说的不错,房门刚被敲响,没过一会就听到里面传来沈泽楠嘶哑的声音。
“干什么?”
张砚石斟酌着:“……苏峰主想来看看您。”
沈泽楠冷道:“让他回去。”
苏池晏上前道:“我要进来。”
“上次没给你长记性么?”
苏池晏道:“哥,你让我进来吧。”
“……”
里面没了回应,苏池晏看了张砚石一眼,低声道:“要不然你先回去吧,我能进去都是谢天谢地了,你再跟着,他才是真的要生气了。”
张砚石有些犹豫:“可是……”
“没关系,他心里有气,打就打吧,反正小时候没少挨他的打,他又不会打死我。”
张砚石没了话,深深看了他一眼:“如果可以,还请苏峰主多劝劝沈峰主,他这样下去,恐怕真的就要时无多日了。”
“我知道,你走吧。”
张砚石行了礼,随后离去。
苏池晏在门外做了一会心理建设之后才鼓起勇气推开那道冰冷的阁门。
阁门向两边敞开,露出后边腥黑的房间。
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光线,黑乎乎的一片,窗边有一团黑色人影,估计就是沈泽楠了。
“怎么又不点灯,玄津峰已经交不起灯烛钱了吗?”
沈泽楠的身影动了动。
“你背后藏着什么?”
苏池晏一愣:“……给你带的药。”
“……”
“我熬了很久的。”苏池晏关上房门,也不敢贸然点亮烛火,只是絮絮叨叨地说,“小白回来了,我就说在我的手底下他根本就不会有事,现在已经喝了药睡下了。”
“听张砚石他们说,小白那盏青灯里住着大佛的魂魄,只要好好养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大佛就回来了呢。”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在一片昏暗里打量着沈泽楠:“……所以我想着来看看你,把这个消息告诉你,大佛和小白都还在,你也喝点药吧,你这样下去不行的。”
“如果你过来还是为了说这些,那你就走吧。”
沈泽楠凉薄的声音响起。
“带上你的药,别留在这里。”
“……”
苏池晏攥紧了拳头,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药罐,积郁月余的委屈在此刻压抑不住,他放下药罐,径直朝榻上的沈泽楠走去。
沈泽楠浑身骤然紧绷,死死盯着苏池晏来的方向,怒道:“别过来!”
苏池晏脚步没停:“我就过来,你能把我怎么样?”
一束紫光亮起,苏池晏一顿:“你有本事就打死我!”
灵流依言朝他击去,苏池晏瞬间被击倒在地。
喉间涌上腥甜,鲜血从唇边溢出,苏池晏顿了一口气,抬头去看那道身影,咬牙道:“沈泽楠,你看看你多能耐!是,你有修为你真了不起,你敢伤我,为什么不敢喝我的药?”
“所有人都想活下去,偏偏只有你!只有你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活下去,这一切都过去了,你凭什么不要活下去?”
沈泽楠气息不稳:“那你告诉我,我凭什么要活下去?这世间有什么东西值得我活下去?”
“十七年前我丧父丧母,只剩下阿姐,现在阿姐也走了……”
他用力捏着自己的腿,却没有传来一丝痛感,沈泽楠双眼通红,咬牙道:“我也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苏池晏眼睫颤抖:“那我呢?哥?”
“那我呢?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了,你不想活,可我怎么办?连你也不要我吗?”
沈泽楠没有答话。
原本只是想刺激刺激他,可说到这里,苏池晏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呼吸急促,一字一句道:“还是说……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是一个外人,你们根本没有把我当家人,是吗?”
“……”
静默。
苏池晏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不会的,阿姐不会的……是你,你把我当外人?”
沈泽楠偏头看向窗外,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又被那潭死水浸没。
没有答案,可苏池晏却知晓他的答案了。
“好……”
苏池晏缓缓站起来,用衣袖擦了擦泪痕:“既然如此,我也不在这里碍眼了,沈峰主,你欠怀苍峰的银子本峰主也不要你还了,就当你教导照顾我的报酬。”
“至此以后,你爱怎样就怎样,我再也不会过问你了——”
说罢,苏池晏转身抱起药罐,大步走了出去。
一声重响,阁门被重重摔上,沈泽楠听着那渐远的脚步声,撑着身体缓缓躺了下去。
“……”
昏暗里一抹细微的亮光闪过。
一滴清泪就那样从眼尾滑落,没入鬓发不见踪迹。
沈泽楠将手臂挡在眼处,心中无限悲凉。
……活着。
多么奢望的词。
他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没有勇气度过以后的日子。
他没了腿,还没亲手报仇,如此残缺的活着,他巴不得一直蜷在黑暗里,谁也不见。
他在意的什么都没了,偏偏那身修为还在。
“……”
罢了。
就这样蜷在黑暗里,谁也不见,体面过完剩下的时日吧。
这支离破碎的一生,应当也只配的上这样的结尾。
———作者有话说———
唉,沈泽楠的结局真是他自己定的,他本来想在大战当天就了结自己,但是被我硬生生地拖到了现在。
我有的时候真是想收拾这群逆子,我原本是想要大团圆的,因为本人真的很喜欢苦尽甘来,happy ending
但是这群逆子一点都不按我的意愿来,他们老有自己的想法,我不顺着他们来他们就一脸哀怨的盯着我,在我耳边逼逼叨叨,说我这是强人所难
我算是体验到白佑当时受到那么多反对折子的感受了
真烦啊
可我没白佑那么有出息,我最后都审批通过了。
好吧好吧,你们随便吧,我没招了,你们开心就好,死吧死吧 ?????
漫山真的要到大结局了哦,好快啊!
最多还有两章,我现在真是情绪复杂……
呜呜呜,我爱你们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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