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双市
晨光刚漫过贺兰山的轮廓,河西渡口的风还裹着沙砾的凉意,李信之已踮脚往东方的官道望了第三回。他身后的三辆牛车沉得压弯了车辕,麻袋里新脱壳的粟米泛着暖黄,是关中平原刚收的新粮。
“东家,急啥?魏人过了黄河,总得歇脚喂马。”赶车的老周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攥紧车轭,“再说了,这‘双市’的木牌昨天才挂起来,官府的人还在路口验关呢。”
李信之没回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铜印——那是咸阳府发的通商令牌,正面刻着“秦”字,背面是麦穗纹。三个月前他在咸阳城听说秦魏要开边境市集,连夜把家里的十亩粟田全收了,又凑钱从邻县换了两车布,就盼着能做笔好买卖。
远处终于传来车轮碾地的声响,夹杂着骡马的嘶鸣。李信之直起身子,看见一队插着“魏”字旗的商队正往这边来,领头的是个穿靛蓝布衫的汉子,腰间挂着把铜鞘短刀,脸上堆着笑。
“这位可是秦国的李兄?”汉子老远就拱了手,嗓门亮得很,“在下魏国张越,专门来做盐铁生意的。”
李信之连忙迎上去,两人的手掌一握,都觉出对方手上的老茧——那是常年握算盘、搬货物磨出来的。“张兄来得正好,我这粟米刚从关中运来,还有两车细布,都是上好的货。”他指着身后的牛车,眼睛发亮。
张越走到牛车旁,伸手抓了把粟米,凑到鼻尖闻了闻,又捻了捻布角,点头道:“李兄的货确实地道。不瞒你说,我这次带了五十石盐,还有十把新铸的铁犁,魏地的农户都抢着要,要是换给秦地的百姓,保管受欢迎。”
说话间,更多的商人涌了过来。秦国的商队大多推着粟米、布匹、皮革,还有几个背着秦弩的兵卒,说是官府派来护卫市集的;魏国的商队则带来了盐、铁具、丝绸,还有些南方运来的茶叶、瓷器。百姓们也挎着篮子、揣着铜钱围了上来,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眼睛盯着商队车上的新奇玩意儿。
市集中央立着两根丈高的木柱,上面挂着红绸,写着“秦魏双市”四个大字。柱子旁摆着张案几,秦魏两国的官吏正并排坐着,给商人验看通关文牒,时不时还互相递碗茶水,倒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
李信之的粟米摊刚摆开,就围了几个魏国百姓。一个穿粗布衣裳的老妇蹲下来,抓起粟米看了看,又问:“这米咋卖?比魏地的麦仁便宜不?”
“大娘,我这粟米五十钱一石,熬粥喷香,管饱。”李信之笑着回话,“您要是多买,还能再便宜些。”
老妇犹豫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数了五十钱递过来:“先买一石,要是好吃,明天再过来。”
刚送走老妇,又有个魏国商人过来,说要订二十石粟米,说是要运回去给店里的伙计当口粮。李信之乐得合不拢嘴,忙让老周帮忙装货,自己则去张越的盐摊前转悠。
张越的盐摊前也围满了人,秦国的百姓大多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白净的海盐——秦地多产池盐,味道偏苦,而魏国的海盐咸得纯粹,炒菜、腌肉都好用。一个秦国农夫买了两斤盐,又盯着旁边的铁犁看:“张老板,这铁犁多少钱?我家那木犁都快散架了。”
“老哥,这铁犁一百二十钱一把,结实得很,翻地比木犁快一倍。”张越拿起铁犁递过去,“你要是买犁,我再送你半斤盐,咋样?”
农夫一听,立马掏钱买下。张越收了钱,转头看见李信之,笑着招手:“李兄,我这盐卖得差不多了,你那粟米也剩得不多了吧?”
李信之点头,脸上的笑意藏不住:“托张兄的福,刚才又订出去三十石,下午就能送货。”他顿了顿,又道,“以后咱们多合作,你要粟米、布匹,我给你留最好的;我要盐、铁具,你也多给我留些货,一起赚钱。”
张越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里满是认同:“是啊,通商对咱们都好。以前两国边境封得严,我想运点盐过来,得绕好几天路,还怕被关卡扣了;现在好了,官府都支持,咱们光明正大做生意,百姓也能买到便宜货,多好。”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见一阵欢呼。抬头一看,原来是个秦国的织户,用自己织的粗布换了魏国商人的一匹丝绸,正拿着丝绸给旁边的人看,脸上满是欢喜。不远处,几个秦国的兵卒正围着魏国商人的铁剑看,时不时还拿起来挥舞两下,讨论着铁剑的锋利程度。
日头渐渐升到半空,市集上越来越热闹。卖粟米的、卖盐的、卖布匹的、卖铁具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百姓们穿梭在各个摊位之间,挑选着自己需要的物品,偶尔还会跟商人讨价还价,讨价成功了就笑着付钱,没讨成也不恼,转身去下一个摊位。
李信之找了个阴凉处坐下,喝了口随身携带的水,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满是感慨。他想起去年边境还很紧张,两国的兵卒隔着黄河对峙,百姓们别说通商了,就连靠近边境都不敢。如今好了,市集一开,两国的商人能安心做生意,百姓们也能买到以前买不到的东西,日子总算有了盼头。
“李兄,想啥呢?”张越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个刚买的胡饼,递了一个给李信之,“尝尝,这是魏国的胡饼,就着粟米粥吃,绝了。”
李信之接过胡饼,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带着芝麻的香味,确实好吃。他一边吃一边说:“我在想,要是以后天天都能这样就好了,两国百姓不用再担心打仗,能安安心心做生意、过日子。”
张越点头,咬了一大口胡饼:“会的。我听说官府还打算在市集旁边建个客栈,以后咱们这些商人过来做生意,就不用再露宿街头了。再说了,这市集一开,两边的百姓来往多了,关系也就近了,谁还愿意打仗呢?”
两人正说着,忽然看见远处来了一队马车,车上装着满满的丝绸和茶叶,插着“魏”字旗。张越眼睛一亮:“是我堂兄的商队,他专门做南方的茶叶生意,秦地的人肯定喜欢。”
李信之也来了精神:“那正好,我还想着下次多进些茶叶呢,秦地的贵族都爱喝茶,就是不容易买到好的。”
两人说着,起身朝商队走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也洒在市集的每一个角落,洒在百姓们欢笑的脸上,洒在堆积如山的粟米、布匹、盐、铁具上,仿佛给这河西边境的市集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老周坐在牛车旁,看着东家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笑着摇了摇头。他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在边境逃难的日子,那时候别说市集了,就连一顿饱饭都难吃上。如今好了,牛车装满了货物,东家的生意越来越好,百姓们也能安居乐业,这样的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
日头西斜的时候,市集上的人渐渐少了些。李信之的粟米和布匹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张越的盐和铁犁也所剩无几。两人凑在一起算账,算完后都笑得合不拢嘴——这一天赚的钱,比以前一个月赚的还多。
“李兄,明天我再运些盐过来,你别忘了给我留粟米。”张越收拾着摊位,说道。
“放心,我已经让人回去运货了,明天保证有新的粟米和布匹。”李信之点头,又道,“对了,我还带了些秦地的好酒,晚上咱们找个地方喝两杯,好好聊聊以后的生意。”
张越欣然应允:“好啊,我也带了魏地的酱肉,正好下酒。”
夕阳下,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市集上的摊位渐渐收拾完毕,只剩下几个还在打扫卫生的官吏和百姓。远处的黄河波光粼粼,贺兰山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而河西双市的灯火,却一盏盏亮了起来,照亮了这边境的夜晚,也照亮了两国百姓对未来的希望。
李信之看着眼前的灯火,心里忽然想起咸阳城里官吏说的话:“通商不是为了一时之利,是为了让两国百姓世代交好,让边境永无战事。”那时候他还不太明白,如今看着这热闹的市集,看着百姓们满足的笑容,看着自己和张越这样的商人能安心合作,他终于懂了。
或许,这就是通商的意义——不是冰冷的文书,不是朝堂上的争论,而是粟米里的香气,是丝绸上的花纹,是商人们握手时的温度,是百姓们买到心仪物品时的笑容。这些细微的美好,像一颗颗种子,在河西边境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终有一天,会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庇护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夜色渐浓,李信之和张越提着酒壶和酱肉,朝着市集旁的客栈走去。身后的双市木柱在灯火的映照下,“秦魏双市”四个大字显得格外醒目。风里不再有沙砾的凉意,反而带着粟米的清香和丝绸的柔暖,吹拂着这方刚刚苏醒的土地,也吹拂着两国百姓共同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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