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平台还在上升。
但除开结构本身发出的嗡鸣，又夹杂进了一些新的杂音。
几点灰白色的粉末从上方飘落，落在安的鼻尖上，痒痒的，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伸手拨了拨，抬起头，有更多的灰尘正像细雪一样洒落，再看其他人，才发现大家早都已经抬起头盯着上方了。
“上面有动静。”格里夫靠在一旁，睁开了眼。
他话音刚落，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碎块从上方坠落，擦着平台的边缘，消失在深渊里。
“费舍尔。”卡琳冲着上方扬了扬下巴。
“上面的结构不太稳定，队长，”费舍尔的声音传来。
“能预估一下时间和距离吗？”
费舍尔摇了摇头，有些灰心的回答。
“没办法，进到这里以后，我的感知就时好时坏的。”
说话的间，又是一阵细碎的摩擦声从头顶传来，像是骨骼在被缓缓碾磨。
卡琳低头看了看还在上升的平台，又看向侧方正在缓缓接近的新回廊层，计算着距离和时间。
她低声说道，“我们得提前下去。”
“去左边那个回廊，”她指了指，然后下达指令，“格里夫，你测试下落点。”
格里夫没有废话，快步走到平台边缘。在两个平台交错的瞬间，他沉重的身体跃出，稳稳落在对面。他跺了跺脚，确认地面足够结实，才回头打了个手势。
“安全。”
队员们立刻跟上，在格里夫和伊利丝的接应下，依次越过空隙。亚敏抱着安，费舍尔则带着疯岩，很快，所有人都安全抵达了新的回廊。
卡琳是最后一个。
此刻的众人稍稍远离了回廊边缘，正在扫去身上的灰，而头顶上方那骨骼碾磨的声响便戛然而止。
“吱——嘎——”
伴随着一连串断裂声再次响起。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截书架，从上方黑暗中脱离，翻滚着砸向他们刚刚离开的位置。
砰的一声。
那座本就陈旧的升降平台被瞬间撞得粉碎，连同坠物一起，消失在下方。
回响声过了好几分钟才渐渐平息。
众人对视，格里夫耸了耸肩，吹了声口哨，。
“都没事吧？”卡琳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依次扫过每个队员。
众人各自检查了一下，摇了摇头。亚敏将安扶起来，帮她拍掉身上的灰尘。
“这下是真回不去了。”格里夫看着下方沉声说道。
众人的视线很快转向了这个新到达的环形回廊，这里比刚刚所在的层要宽阔些，地面上积着的灰白色粉末也更厚。
格里夫伸直手臂，把提灯举过头顶，颤巍巍的光线向前探出，照亮了前方小部分昏暗的视野。
这里比下层要宽阔些，地面上积着的灰白色粉末也更厚。提灯的光线向前探出，照亮了回廊两侧。零星有几道人形的轮廓静立在昏暗中。
伊利丝的身体瞬间绷紧，手按在了刀柄上。
“别紧张，”费舍尔的声音传来，“和刚刚下面看到的一样，没有能量反应。”
伊利丝走上前几步，半蹲下身体，仔细观察着离她最近的一个。那东西通体由不断闪烁的黑白噪点构成，没有清晰的五官和衣物质感，像一个信号不良又被强行投射在此处的立体影像。
伊利丝走上前几步，半蹲下身体，仔细观察着离她最近的一个。
它保持着一个略微前倾的姿态，仿佛正在侧耳倾听着什么。体内那些噪点疯狂地跳动着，发出类似静电的“沙沙”声。
“和费舍尔说的一样。似乎是不会动的东西。”她低声对身后的卡琳说道。
“它就像一段被录下来的杂音，只是摆在这里。”
安也好奇地看着那些身影。不断闪烁的黑白噪点让她觉得眼睛都看花了，但此时又有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
和之前一样，一缕极其微弱、发丝般的光尘，从那个雪花点人的头部位置，悄然飘散出来，这一次他是看的真真切切，和在下面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不过这次她不打算再沉默下去了，这明显不对劲。
“卡琳姐姐，”她扯了扯卡琳的衣角，小声说，“那个雪花一样的人，头上又有东西飘走了。”
卡琳闻言，目光顺着安指的方向看去，除了那个由噪点构成的模糊人形，她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样的东西？又？”
“嗯，”安点了点头，终于鼓起勇气，将之前的发现也一并说了出来，
“它们都往上面那个会发光的地方飞过去了。我之前……在下面的时候，也看到有东西从你头上飘走，也是飞向那里。但我之前担心是不是把灰看错成了那些，所以没敢说。”
“就是…很细很细的，像头发丝一样的光”安努力地形容着她看到的景象，
卡琳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安不会对她撒谎，而且这孩子每次都能看到她们无法见到的景象，她自己也觉得进入书库以后感觉上总有说不出的违和感，可这些说明什么呢？她也想不通。
“什么时候看到的？”她的声音很低。
“就是……在大家看完书，然后你说错名字之后。”
卡琳再次抬头望向书库中心那个忽明忽暗的光点。
那到底是什么？那些她们不可见，却向着那光点汇聚的又是什么？和她们自身有什么联系吗？
疑问太多，卡琳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跟不上事态的发展，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点后悔接受疯岩的合作请求，但很快这个念头就被强行压下，作为整个队伍的领导者，如果连她都自我怀疑，会害了所有人。
那么，定制一个阶段目标，为队伍的行动制造一个锚点，避免被这里的虚无吞噬一点一点迷失，才是当前需要做的。高处那东西，就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既然后路已断，那么就以靠近那里为目标，在中途寻找其他出路。
“出发吧，找找能往上走的路，最近的移动平台，在回廊的另一侧。”
“我们先找离开这一层的路，最上面那个东西有点古怪，我们试试能不能靠近那边”。她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没人知道她心里的波澜，除了被她紧握住手的安。
队伍重新开始前进。
脚下的地面不再平整，没有被灰尘覆盖的部分，蚀刻着无数繁复的脉络。那些纹路时而分岔时而汇合，像干涸的海浪，又像巨大生物大脑皮层的剖面。
就在他们走过一段相对完整的地面时，其中一条脉络上，一点微光毫无征兆地亮起，沿着固定的轨迹，飞速滑向远方的黑暗，像一个转瞬即逝的念头。
“停一下，看看这个。”
众人立刻止步。那点微光消失在黑暗中，几秒后，另一条平行的脉络上，又一点微光亮起，滑向了同一个方向。
“像是某种信号？”
卡琳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些光芒的轨迹，观察了一会后说：“尽管起始位置不同，但最后都流向一个地方。”
在一个完全混沌无序的环境中，任何规律都是宝贵的参照物。
“我们跟着这些光的流向看看，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应对变化。”
此刻，队伍终于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探索，而是以那些时隐时现的光为路标，小心翼翼地前进，像一群在黑暗森林中，跟随着萤火虫指引的旅人。
光点最终将他们引向了回廊的中部，而前方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大失所望
通往对面另一座升降平台的路径，早就被砸断了，形成一个足有十几米宽的巨大豁口。
“死路。”
格里夫的声音有些沉重。望向来时的方向，那几个零星的雪花点人，依然安静的立在原地。
卡琳走到断口边缘，向下望了一眼，随即退了回来。
“在附近找找。”
众人再次陷入了困境。他们开始以断口为中心，向两侧的黑暗中探查。
“这边也塌了，过不去。”伊利丝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右边也是。”亚敏很快也回报了同样的结果。
“你们，你们看那边，”一直没说话的疯岩开口了，
“那些光点……好像都到那里去了。”
卡琳闻声，回头将提灯的光照向前进方向的另一侧。
借着一闪而逝的微弱光亮，他们这才发现，在另一侧，有着那道同样由白骨色材料构成的扶手阶梯，地面上那些繁复的脉络，像无数条细小的溪流，最终都汇集到了阶梯的底部，然后才沿着阶梯向上延伸，消失在上一层的阴影中。
向上走，是唯一的出路，无论上面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她看了一眼那个中心的光点，又看了看阶梯。这个书库似乎在用无法拒绝的方式，将他们一步步推向高处。
“走吧。”
所有人依次上楼梯，格里夫走在最前面，他魁梧的身躯一步步向上。
当他的靴子踏上最后一级台阶，踩上新一层回廊的地面时，脚步却顿住了。
跟在他身后的伊利丝差点撞到他背上，她压低声音问：“怎么了？有情况？”
格里夫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停止前进的手势。
伊利丝从他宽阔的肩膀旁探出头。
又是静立在昏暗中的人形轮廓。它们和费舍尔之前描述的一样，通体由不断闪烁的黑白噪点构成。最近的一个，离他们不过五六米远。
“刚刚不是见过了吗？走吧。”
格里夫将提灯举得更高，光线向更深处延伸。更多的身影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它们没有形成任何队列，只是杂乱地散布在回廊的每一个角落，姿势各异：有的靠着墙，有的站在回廊中央，有的半个身子卡在倒塌的书架里。像一场灾难后被瞬间定格的快照。
“这么多？！”伊利丝的声调高了起来。
“有什么变化吗？”卡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除了数量翻了很多倍以外，”伊利丝摇了摇头，“看上去倒是和下面那些一样，没见到什么动静。”
“上去后。先在楼梯口附近别动。”卡琳下令。
众人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全部踏上了这一层回廊。他们没有贸然前进，而是选择在阶梯口附近，背靠着墙壁，暂时停了下来。
“我来看看再远点的地方是什么情况。”伊利丝说。她从腰间解下一个魔工制作的照明小道具，激活后，用力向前抛出。
金属球划出一道抛物线，散发的冷白色光芒将这层回廊的更深处也照亮了一瞬。光芒所及，回廊中密密层层的人形噪点被勾勒出来，似乎占据了视野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只能挨着这些家伙过去了？”格里夫活动了一下肩膀，握紧了腰间的战斧。
“不一定，”伊利丝再次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小的金属圆片，
“让开点。”
她将圆片向前弹出。圆片连续穿十几个雪花人形，最终落在远处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
那些身影依旧是毫无反应。
“看上去也都没有实体，穿过去是没问题，但费舍尔之前感觉到的‘杂音’，安之前说看到了光丝，还有现在的数量......”
她看着那片静止的“人群”，又看了看唯一的通路。
“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留在这里。”
她做出决定，“保持队形，尽量绕开它们走，不要有任何接触。”
队伍重新整理，小心翼翼地开始向那片由噪点构成的“人群”中走去。
安被亚敏牵着，走在队伍的中央。安下意识地把头埋得低低的，只敢盯着自己和前面人的脚。一步，两步……她数着脚步，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分散自己的恐惧。
但怕什么就来什么。
走着走着，她看到走在前面的格里夫，那双厚重的靴子边缘，轮廓开始变得模糊，像被水浸湿的墨迹。一些细小的像素噪点，正从靴子的底部逸散出来，慢慢的向着上方扩散。
安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瞪大了，再看过去。
模糊的范围正在缓慢地向上蔓延，已经越过了格里夫的脚踝。她想开口提醒，但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但那覆盖的速度，似乎没有一点停滞的迹象。
“大家，快停下！”安的声音在死寂的回廊中炸开，接着就是她紧张又急促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被她这声尖叫惊得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安？”
“脚！看你们的脚！”安的声音在发抖，她指着众人的脚踝。
这一次，不用安再多做解释。格里夫第一个低下头，他看到自己的靴子表面，正覆盖着一层不断闪烁的雪花噪点，靴子的轮廓正在这层噪点中变得虚化、不真实。
“……这是什么！？。”他低声骂了一句，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其他人也纷纷低头，看到了自己身上同样的变化。疯岩更是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
卡琳看着自己脚踝处那正在缓慢向上蔓延的噪点现象，又联想到之前安在她身上看到“光丝”的经历。立刻下令：
“立刻退回到楼梯口！”
当他们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后，脚下的噪点现象才缓缓褪去，轮廓重新变得清晰、凝实。
安也松了口气，但脸色依旧苍白。
卡琳让各自交叉检查确认没有再出现刚刚的现象后，看着安：“安，还有没有看到什么，我们这些人看不到的其他东西？”
安努力地回忆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了，卡琳姐姐。除了那些像头发丝一样的光，和刚刚的雪花，我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这片安静中，众人脚下地面那些如同神经网的脉络，又有一点亮光飞速闪过，射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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