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此。
林天庆宛如被一个拳头大的鸡蛋卡住喉咙,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生生呆住。
皇帝竟当众让他下野,只保留爵位?
这代表着什么,等同明示。
相对于一个亲王来讲,失去了手中权势,就算表面的爵位再高,那也相当于贬黜,投闲置散。
此后莫说还能一呼百应,把持一方军政,只怕说出来的话都没人再认真听。
这是事实!
大景立国数百年,皇族嫡系所出的亲王何其多,但这些人下野之后,又有几人还能保持往昔的风光与高高在上的态势?
最关键的一点是,林少裳最后说的几个字:回京颐养天年!
藩王都有专属于自己的封地,在封地内,一概税收、田产与布政,原则上都归藩王支配,朝廷只保留表面的话语权并设立一个朝廷直属官员,用以监管。
而有些极具能力的藩王除了能掌控自己的封地之外,也会同时在朝中兼任要职。
例如,林天庆。
他的封地原本只在扬州,号扬州王。
但因为此前备受林少裳与先帝器重,又兼任了江南六道节度使,权势滔天,成了名副其实的南境之王。
像他这样的人,即使要卸任,不再担任朝廷一方节度使之职,养老....也该留在自己的封地内。
可林少裳此时却说...要让他返回京都。
实际上便是在委婉地说,即使要废了你,你也不能继续留在江南,得返回京都,接受朝廷的监视,以免你有异心!
从另一种层面上,扼杀了他继续盘踞江南的所有退路。
但林天庆的根基与人马全在江南六道之中,此番若真的被迫返回京都,便会失去与其党羽的所有联系。
而且毫无疑问,只要他一家离开了江南,此生将再难回来。
要么被皇帝囚死京都,要么被冠以罪名,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又怎能让他不惊?
最让林天庆没有想到的是,原本这一出扬州乱局,是为了炮制林少裳,让她焦头烂额,以突显他在江南六道的重要性,继而迫使林少裳与朝廷对他低头。
却万万没想到林少裳非但能妥善处理民怨暴动,还趁势将矛头指向江南王府,属实出乎林天庆的意料。
此时。
大批民众涌上街头,几乎控制了整个扬州城内的秩序。
在陈余三人与林少裳的授意下,更在大举抓捕城中的犯官,一旦那些被捕之人顶不住压力开口,那林天庆这些年的计划与阴谋就将无法掩饰。
乃至..因此获罪,满门抄斩。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主动权已经不在王府手中。
就算他这时想提前起兵,也已为时晚了。
且不说扬州城已被百姓“占领”,他很难再传消息出去通知六道州府的大军动手。
纵然可以,江南大军又岂敢轻易对百姓下手?
动手便是谋逆,谋逆则群臣可奋起攻之,江南大军再强,怕也强不过整个大景的黎民百姓与各州守军!
与石先开不同的是,林天庆起兵造反,要面对的压力远比反贼要大得多。
单说一点。
石先开举旗之前,在东境有一定的民心基础,黄莲军代表的是东境广大贫苦中农的意志,是一种反抗精神的象征。
林天庆浸淫扬州多年,为了筹备谋逆的基础资源,没少压迫江南的百姓,私底下并无民心支持。
加上他本是皇室亲王,为一己私欲起兵谋夺皇位,必受万人唾弃。
没有正当理由,估计就算能打下京都,朝野也不会臣服。
更何况,眼下他最大的两只拦路虎还没除掉?
他要坐稳这个皇位,江南大军就必须师出有名,而不能效仿石先开那样直接起兵攻城拔寨。
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隐忍,先曝光林少裳女子身份的原因之一。
但在没有掌握足够的“出师之名”前,林少裳先把他给废了,那便是半路崩盘,后果实难设想。
“陛下,老臣...”
顿了顿,林天庆回过神,顿时慌了,赶忙跪地拱手道:“冤枉啊...臣只是偶感风寒,并非无力操持政务,还请陛下明鉴。臣受先帝重托,辅佐陛下振兴大景,当死而后已,马革裹尸,不敢轻言劳累。”
“此番只是区区风寒,又怎会不堪重负?倒是前几日...老臣服下汤药后,大感浑身无力,便暂留府中休整。吾儿林坚与一众家眷不忍惊动我,这才没将陛下赶到扬州的消息告知,因而没能亲自前往迎接圣驾,实属失礼...罪该万死。”
“然,绝非有心无力!老臣虽已年逾半百,行将就木,但时刻谨记已故皇兄的托付与教诲,刻不敢忘。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就算要死,老臣也该死于任上,死在江南,方不负先帝厚爱与恩泽。又怎敢轻言回京安坐舒适圈?”
“万请陛下收回成命,准老臣恪守江南,为我大景社稷延绵尽完最后一分力。否则,便是有负先帝与万民重托,焉有脸苟活?如此,还不如请陛下立即下旨赐死老臣!”
说着话,这老贼竟一脸义正严词,铿锵之色。
好歹是封疆大吏,一镇藩王。
林天庆对于危机的应对,可谓是炉火纯青,有那么一两招。
不仅将渎职懈怠的嫌隙推给家人,更搬出先帝救场,试图抵抗林少裳的“罢黜”。
无可厚非的是,在先帝驾崩,林少裳登基之初,林天庆是确实出过力,助她顺利继位的。
先帝也曾留下遗诏,将他封为顾命大臣,准其世袭亲王爵,永不递减封赏。
要知道的一点是,朝廷的亲王爵,实际上是会随着世袭而逐渐递减的。
就好比林天庆是亲王爵,如果他死后,林坚继任王位,依照朝例...便会自动降为“嗣王”。
嗣王,便是传嗣而来的王位,比亲王爵低半级。
在轮到林坚的儿子继位时,便只能自称“郡王”,而再不能以一等王侯自称。
可先帝遗诏却说明,永不削减林天庆后世子孙的王爵,可见对之器重。
先帝如此器重之人,林少裳若只是因为他“偶染风寒”就对他投闲置散,传出去便是过河拆桥,对老臣用之即弃,有损帝君形象。
林少裳若还顾忌颜面,不愿背上亏待功臣的“骂名”,那在他此话之后,便不好再继续坚持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被迫收回成命。
说完话。
林天庆俯首在地,眸中却泛起笑意。
心中暗道:小丫头,你是本王看着长大的,仅凭你这些小伎俩就想罢免本王?还太嫩了些!
本王把你老爹搬出来,看你如何应对!
你执意废黜本王,收回江南大权,便是有违先帝遗诏,亏待功高重臣,令满朝文武寒心。
而你若被迫收回成命,容本王继续盘踞江南,不出三月,定将把你的皇位夺下!
虽说你此次应对本王制造的民变有些成效,但俨然不足扼杀本王!
不过本王倒是小看了你,以你今日之应变,竟在短短几日之内扭转扬州百姓的民意,兴许给你多点时间,大景还真有可能在你手上重新恢复平静。
但...既有本王在,你怕是等不到那时了!
不如,再让本王给你点压力?
想着。
林天庆露出一脸哀伤,忽然起身抽出身后侍卫腰间的长刀,闪电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悲叹道:“先帝啊,老臣有负你重托。活着,既然无法为大景鞠躬尽瘁,空余满腔热血,还不如就此寻你而去。到了那黄泉地府,再与你当面叩头谢罪!”
“陛下,老臣去也!”
话声落地,就要引颈自刎的样子。
而这老家伙若当着一众百姓的面自戕,传出去...肯定是皇帝逼死朝廷重臣,枉顾社稷安危的骂名。
林天庆自知林少裳肯定不愿背负骂名,故意以死相逼,迫使她收回成命。
果不其然!
一见林天庆横刀,林少裳脸色瞬间暗沉,冲过去抓住他的手:“住手!”
身后的陈余见状,心中冷笑,暗道这老家伙还真会给自己加戏,连佯装自戕都用上了。
想了想后,没等林少裳接话,就抢先道:“王爷这是何意啊?陛下面前竟敢动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意图行刺,有谋逆之心已久呢。若是禁军在此,怕是得误会。错手先砍了你....那就不好了。”
皇家禁卫司职拱卫皇权,皇帝面前拥有先斩后奏之权。
就刚才林天庆突然夺刀那一下,如果禁军在,误以为他要行刺的话,还真有可能会先出手杀人。
林天庆神色忽闪,也是这时候才蓦然发现皇帝身边多了个蒙面“太监”,瞟了陈余一眼后,冷声道:“嗯?你是何人?大胆,这里焉有你一介阉党说话的份儿?”
他怒斥道,俨然忘记了自己还在假装自戕。
陈余笑着,张口欲言。
林少裳却已冷哼:“他是朕此前留在中都的心腹,朕容他御前进言,有何不可?”
如此一言,陈余倒是懒得开口了,笑而不语。
林天庆一愣,道:“这...”
但刚吐出一个字,林少裳就夺过他手中的刀,愤然甩在地上。
她深知林天庆在故意演戏逼迫她,却也无可奈何,终究是不能当着百姓的面让他寻死。
微微沉思后,道:“皇叔请自重,御前动刀寻死,也是大不敬之罪。而你若还能力行公事,朕倒也不是不能考虑收回成命。”
林天庆见她态度似有服软,心中得意,立马弯腰道:“老臣与先帝兄弟情深,受命于兄长,此生...活着便是要为大景社稷尽献微薄之力。若无法践行当年在先帝塌前立下的誓言,已不堪苟活。”
“而老臣自诩尚有余力,自当相助陛下继续守好江南,不辱使命,还请陛下恕臣体弱,此前未能迎驾。但经过数日调理,情况已经见好,可重操政务。这不刚知城中生乱,有刁民围困行宫,就匆忙赶来了。”
“陛下放心,事后老臣定会严查江南六道不正之风,惩治刁民,并斥责私下瞒报本王之人。陛下与朝廷之事乃重中之重,就算臣病入膏肓,也要亲自力行,责无旁贷。”
陈余听了,断然轻笑:“是吗?王爷这话的意思...陛下亲临,乃至今日连发八道手谕召你起兵护驾,你都全然不知情?”
林天庆抬头冷视陈余,显见鄙夷,冷冷道:“自然!本王若得知,岂会现在才来?”
陈余道:“原来如此,那此间有人犯了大罪啊...”
他先是隐晦一笑,随后扭头看向裘老八,接道:“裘统领,你前去传达陛下手谕时,是交于何人之手?”
裘老八答道:“回余公公,交予王府侍卫统领林虎。林虎说过,自会上呈给王爷与世子过目。”
陈余浅笑道:“哦?那就是有人瞒报圣谕,置陛下安危于不顾了?可知,如果刚刚不是镇西军一力擒拿逆贼,阻止贼人蛊惑百姓作乱,加上陛下慧眼识精,及时洞悉贼人的奸计,并下旨清剿。只怕会危及我大景社稷...”
“依照我朝律例,瞒报圣谕,等同抗旨不尊,该当何罪啊?”
裘老八虽已隐居多年,但消息并不闭塞,对大景律法并不陌生,闻言回道:“罪当斩立决,诛连三族。不过事关王府中人犯事,还得请示陛下圣裁。”
“说得对!”
陈余笑了一声,转身朝林少裳拱手:“陛下,皇权不容亵渎,王府侍卫统领林虎明知是陛下手谕,仍怠慢瞒报,拒不上呈王爷,以致王爷后知后觉,未能及时起兵前来护驾。此乃欺君罔上的僭越之举,法不容情,纵然是王府中人定也不可网开一面,以免有后续效仿者。”
“小奴建议,当立即下旨缉拿林虎,革职查办,按律法惩治!而王府世子林坚恐也知情,却未曾上禀王爷,理当同罪,应一同抓捕查办。至于王爷....他因江南政务劳累,卧病在床,且并不知情,倒可酌情处理。”
林少裳目光微妙,听了这话,当即点头附和:“小春子所言甚是,法不容情,纵然是朕犯了错,也要付出代价,受律法约束。林虎与林坚...虽是我林氏本家人,但违逆了律法,当与庶民同罪!”
“朕不仅要惩治抗旨悖逆之人,其余知情者也不可纵容。裘统领,命你带人速速拿下林虎与林坚,即可押往京都受审。阻拦者,以谋逆罪论处,凡我大景臣民皆可攘之杀之,此不为过!”
“速去!”
裘老八满脸严肃,拱手道:“卑职得令!”
三人显然事先有过合谋,短短数语之间,便调转矛头指向江南王府的家眷,不再逼迫林天庆下野交权。
这可吓坏了刚刚还在暗自得意的林天庆,令他顿然大惊失色。
林虎本就跟随在林天庆身边,此时也在现场。
一听林少裳此令,脸色蓦然煞白。
望了望林天庆,又有些心虚地瞟了林少裳一眼,冷汗道:“陛下...王爷...我...”
他当场语塞,似乎找不到为自己辩驳的理由。
实情是裘老八真的将八道手谕交到他手中,他已然上报给林天庆,是林天庆故意装病,视而不见。
可在眼前这种情况下,让林虎如何把实情说出来?
一旦说已经上呈林天庆,倒是可以为自己减轻罪责。
但林天庆就会因此染罪,王府能放过他吗?
不过,要是替林天庆担下这个黑锅,他自己就要死。
该如何是好?
一时间,林虎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愣在当场。
裘老八还没出手将他拿下,这货就开始慌了。
林天庆同样震惊不已,斐然望着林少裳,说不出话来。
只因...少帝陛下在按律法办事,且当着众多百姓的面讲事实,让他无从争辩。
林虎也就罢了,关键还涉及了林坚,他的独子!
林天庆密谋造反,为了什么?
除了满足自己对权力的欲望之外,更有取皇室嫡系而代之的想法。
他成了皇帝,林坚就是太子。
但如果在大事未成之前,林坚就因罪入狱,那他造反夺位还有什么意义?
就算成功了,那也是后继无人!
而陈余三人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要伺机夺了王府的大权!
你卧病在床,不能理政务,是吧?
那好!
把权柄交出来,安心养病,做一闲散王爷吧。
而你不愿交出权力,还搬出先帝大名来搪塞,倚老卖老?
行!
那你就继续把持你的权柄,只不过王府的其他人可没这么好命了。
抗旨不遵,忤逆圣意,这罪名...足够你们王府喝一壶的!
继而。
相当于给林天庆摆出了一道选择题:你是要你手中的权势,还是要你王府众人的安危?
只能二选一,不可兼得。
否则,你以为少帝陛下为何要连下八道手谕给王府?
为的就是此时此刻的这一幕!
林天庆并非凡夫,震惊过后,冷静一想,顿时就知道自己中计了。
自己还是太过于小看这个小侄女了。
而她身边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太监,似乎也并不一般...
陈余望着林天庆那阴沉的脸色,却道:“王爷刚正不阿,对朝廷忠心耿耿,定会支持陛下依法治国,惩处抗旨不遵之人。对吧?”
他面巾之后,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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