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野的膝盖砸进玄武背甲。
发出青铜相击的闷响。
震得他虎口发麻，离卦火纹顺着指缝流出来，在湿漉漉的甲片上烧出蜷曲的烟痕，像条挣扎的小蛇。
苏乐乐的青鳞护盾正在渗水。
贝壳形态的弧度被潮汐压得越来越低。
她蜷缩在背甲中央的罗盘凹槽里，发梢滴下的海水在甲片上积成小水洼，倒映着她自己苍白的脸——刚才的记忆置换里，她看见自己亲手把栗子糖扔进了岩浆。
“别信那些水影。”龙野扯住她的手腕。
掌心的火纹烫得惊人。
苏乐乐猛地回神，青鳞突然炸开层微光，把周围的海水弹开半尺，她看见龙野脖颈处的皮肤正在泛白，那是时间回溯过度的裂痕，像被潮水泡软的纸。
玄武的背甲突然倾斜。
罗盘上的地支刻度开始转动。
“子丑寅卯”四个字没入海水，冒出来的是“坎、艮、震、巽”四卦，水流顺着卦象纹路游走，在甲片上织成张透明的网，把两人困在正中央的“离”位。
“它在逼我们用火烧。”龙野盯着海水里的倒影。
那些影子正在模仿他们的动作。
只是每个影子的手里都握着块融化的糖，糖浆顺着指缝滴进水里，激起圈圈涟漪，涟漪里浮出无数张脸——有唐三临终前的脸，有雾隐城居民的脸，还有张龙野从未见过的、戴着青铜面具的脸。
苏乐乐突然捂住耳朵。
青鳞在她耳后结成小小的耳塞。
可那些水声里的低语还是钻了进来，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她的太阳穴：“你看，他救不了你。”“上次失控时，他明明可以更早回溯的。”“栗子糖早化了，别等了。”
“乐乐！”龙野的火纹突然暴涨。
在背甲上烧出个完整的离卦。
火焰蒸腾起大片白雾，把那些倒影暂时冲散，他看见苏乐乐手背上的青鳞正在剥落，露出底下泛红的皮肤，像被海水泡久了的伤口。
玄武的潮汐猛地拔高。
化作道水墙拍下来。
龙野把苏乐乐拽进怀里，火纹在两人周身凝成蛋壳状的护罩，海水撞在护罩上，发出瓷器碎裂般的脆响，他能感觉到火纹的能量在快速流失，像个漏气的风箱。
“看水面！”苏乐乐突然指向脚下。
火纹蒸发的海水在甲片上留下痕迹。
不是杂乱的水渍，而是清晰的卦象纹路——离卦的上下两爻正在与周围的坎卦产生共鸣，水火相激的地方，冒出细小的金色火花，像被点燃的糖粒。
龙野的怀表在这时震动起来。
齿轮转动的声音透过水声传出来。
他突然想起符文洞穴里的先天八卦机关，想起河图洛书里“天一生水，地二生火”的口诀，离卦属火，坎卦属水，水火本不相容，可此刻的共鸣却在甲片上拼出了个完整的太极图。
“它要的不是相克。”龙野按住怀表。
金属外壳上凝结的水珠突然沸腾。
化作股蒸汽钻进表盖，他听见齿轮“咔嗒”声里混进了别的声音——像是母亲的声音，很轻，在说：“阴阳相济，不是你死我活。”
苏乐乐的青鳞突然变了颜色。
贝壳形态的边缘泛起层淡红。
像夕阳落在海面上的颜色，她下意识把手按在离卦火纹旁边，青鳞与火焰相触的地方，海水不再蒸发，而是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冰晶里冻着半片糖纸。
“是《诗经》里的句子。”苏乐乐盯着冰晶。
青鳞上的纹路正在发光。
组成“小雅·大田”里的片段：“有渰萋萋，兴雨祈祈。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她突然明白过来，这些海水不是要淹死他们，而是在模仿雾隐城的祈雨仪式——用“公”与“私”的平衡，求水火相济。
玄武的背甲剧烈震动。
罗盘中央的指针指向“午”时。
海水突然掀起十二道浪柱，化作十二地支对应的异兽形态，从四面八方扑过来，为首的是条水龙，獠牙上挂着串生锈的齿轮，正是唐三机械义肢上的那种。
“烧它们的眼睛！”龙野拽起苏乐乐。
离卦火纹在他掌心结成 spear（长矛）状。
苏乐乐的青鳞同时展开，化作面刻满《诗经》的盾牌，两人背靠背站在太极图中央，火焰与青鳞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在甲片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像小时候分糖时靠在一起的两个剪影。
火纹刺穿水龙眼眶的瞬间。
龙野看见火焰里浮出个卦象。
是“既济”卦，离下坎上，水火相交之象。海水蒸发的白雾突然散去，玄武背甲上的罗盘显露出完整的纹路，原来每个卦象的中心都刻着个小字，合起来是“相生相克，皆为道用”。
苏乐乐的青鳞突然开始发烫。
贝壳形态逐渐舒展。
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火纹里动了动，手里的青鳞盾牌上，“雨我公田”四个字正在燃烧，化作点点星火，落进周围的海水里，激起圈圈金色的涟漪。
“它们在退！”苏乐乐指着那些水做的异兽。
火纹烧过的地方。
海水正在变成透明的蒸汽，露出底下玄武背甲的真面目——那根本不是甲片，而是块巨大的龟甲，上面布满了灼烧的裂纹，裂纹组成的图案，正是《山海经》里烛龙衔火的样子。
龙野的怀表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块齿轮碎片从表壳里弹出来。
落在龟甲的裂纹处，刚好填补了烛龙眼睛的位置，刹那间，所有的海水都停止了流动，那些水做的异兽僵在半空，逐渐凝固成透明的冰雕，冰雕里冻着的，全是龙野和苏乐乐从小到大的记忆碎片。
“看龟甲的纹路。”苏乐乐的指尖轻轻触碰冰雕。
青鳞与冰面相触的地方。
冒出细小的冰晶，她看见冰雕里的自己正把栗子糖递出去，而龙野的手停在半空，迟迟没有接——那是她失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原来他当时不是不想接，而是怕烫到她。
火纹在龟甲上烧出的离卦突然亮起。
与苏乐乐青鳞上的《诗经》纹路产生共鸣。
海水蒸发后显露出的卦象开始旋转，最终组合成个巨大的“未济”卦，离上坎下，水火不交之象，可卦象的边缘却缠绕着圈金色的光，像根看不见的线，把不相容的两极连在了一起。
龙野突然明白过来。
玄武的试炼从来不是要他们击败水。
而是要他们看见——水火本就不是绝对的对立，就像记忆里的那些画面，痛苦与甜蜜总是缠在一起，就像他和苏乐乐的羁绊，从来都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
苏乐乐的青鳞突然剥落了一小块。
落在龟甲上。
发出玉石碎裂的轻响，她低头去捡，却看见那块小鳞片在接触火纹的瞬间，化作了半块栗子糖，糖纸上的褶皱里，还沾着小时候的灰尘。
“原来没化。”她把糖块攥在手心。
青鳞的光芒温柔得像月光。
龙野看着她手心里的糖，突然觉得眼眶发烫，离卦火纹在他身后烧得更旺，把玄武背甲上的海水蒸发出团团白雾，白雾里，他仿佛看见母亲站在终焉之门的青铜门环前，手里的栗子糖正往下滴着糖浆，在门面上烫出三个小小的焦痕。
玄武的背甲开始下沉。
罗盘上的卦象逐渐隐没。
只剩下“离”与“坎”两个卦位还亮着，像两颗心，在湿漉漉的甲片上跳动，海水退去的地方，露出龟甲深处的纹路——那是幅世界树的雏形，根系处刻着行小字：“下一卷，木生于火。”
龙野握住苏乐乐的手。
火纹与青鳞在相握处交融。
化作朵半红半青的花，花瓣上同时刻着离卦和《诗经》的“甘”字，他知道，这只是五行试炼的中途，后面还有更难的关卡在等着他们，但此刻，他突然不怕了。
因为他终于看清了。
那些被海水扭曲的记忆。
那些水火不容的表象。
不过是命运布下的迷雾，而真正的答案，从来都藏在最滚烫的火焰里，最冰凉的海水里，藏在他们掌心相贴的温度里，藏在那块始终没有融化的栗子糖里。
玄武背甲彻底沉入水中的前一秒。
龙野的怀表又转动了一格。
这次，齿轮的声音里没有了挣扎，只有种温柔的笃定，像在说：“往前走吧，带着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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