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干燥。带着金属和防腐剂特有气味的空气，吸入肺叶时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洁净感，暂时压下了鼻腔里残留的腐烂甜腥。银色金属通道内，光线柔和而稳定，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与门外那片生物质滋生的地狱形成了天堂与深渊般的对比。
但这份“洁净”和“安全”，却带着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绝望。
李维背靠着冰凉光滑的通道墙壁，缓缓滑坐下去，金属的寒意透过残破的作战服，刺痛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再次陷入死寂的苏清雪平放在身前相对干净的地面上，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即将碎裂的瓷器。
女孩的脸苍白得透明，嘴唇没有丝毫血色，那双曾映照过数据风暴的眸子紧闭着，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死亡的阴影。她的呼吸微弱到了极致，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唯有颈间那枚彻底沉寂的银白晶体，证明着她尚未完全离去。
而她的右臂——那条机械臂，此刻却呈现出一种极其不祥的状态。接口处，之前爆开的能量闪光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灰般的黯淡。那些蛛网般的黑色裂纹仿佛变得更加深邃，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甚至微微向外翻卷，露出下面一种更加幽暗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虚无。裂纹边缘，不再有幽绿的光芒渗出，只有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墨绿色烟雾，如同垂死的呼吸，极其缓慢地飘散出来。
污染并未消失，而是…内敛了？或者说，失去了外部能量补充后，开始了某种更彻底的、从内部开始的…崩坏？
李维伸出颤抖的左手（右手已废），想要触碰那翻卷的黑色裂纹，指尖却在距离几毫米的地方猛地停住。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的危险预感，如同冰针般刺入他的大脑，警告他绝不可接触那正在散发腐朽气息的虚无。
他的手僵在半空，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鬼手狠狠攥住，缩紧，再缩紧。
怎么办？
坐标已经到手。希望的终点似乎就在前方。
但承载希望的人，却即将在抵达前彻底熄灭。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目扫视着这条短暂的、如同墓道般的隔离通道。除了尽头那扇紧闭的、需要另一重权限或许才能开启的内层闸门，以及旁边那个刚刚完成了坐标解密、此刻屏幕依旧残留着乱码和错误提示的控制台，这里空无一物。没有医疗设备，没有能量补给，甚至没有一个能让她稍微舒服一点的平坦处。
绝境。依旧是绝境。
难道千辛万苦找到坐标，最终却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这最后的门槛前？
不！
李维的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光芒！他不能接受！绝不！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苏清雪那死寂的机械臂上，落在那散发腐朽气息的翻卷裂纹处。
需要一个…容器？一个能暂时封存或者引导这股可怕能量的东西？哪怕只是延缓它的彻底爆发？
他的左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摸向那个一直贴身携带的、来自墨衡的【机关核心】。
核桃大小的金属圆球入手温润，表面那些星辰运转般的银色能量纹路似乎比之前更加明亮了几分，核心的绿色光晕稳定地旋转着，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墨家机关术…因势利导，化腐朽为神奇…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开的闪电，猛地闯入他的脑海！
如果用这个蕴含着“稳定”与“创造”力量的机关核心，去尝试…对接苏清雪机械臂接口处那正在崩坏、散发腐朽能量的裂纹？不是融合，而是…引导和暂时容纳？就像之前它引导“创生之泉”能量那样？
这个念头如此疯狂，如此危险！机关核心的力量与那瘟疫污染能量本质截然相反，甚至可能引发更剧烈的冲突和爆炸！而且，这核心是墨衡的心血，是他们可能修复“归乡号”的关键…
抉择。
冰冷的抉择如同剃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是保住这可能是唯一能修复飞船、前往坐标的希望之物，还是用它来赌一个渺茫的、延缓苏清雪死亡的可能？
没有时间犹豫。
李维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的女孩，又看了一眼手中温润的机关核心。
下一刻，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平静，一种做出了最终决定后的、近乎殉道般的平静。
他选择了苏清雪。
毫不犹豫。
他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托起机关核心，将其缓缓靠近苏清雪机械臂接口处那翻卷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色裂纹。
越是靠近，机关核心表面的银色纹路光芒就越是流转加速，绿色光晕的旋转也变得有些滞涩，仿佛感应到了前方那充满毁灭和死寂的能量场，本能地产生了排斥和…警惕？
李维咬紧牙关，用意志强行压制住核心那细微的抗拒（或许是错觉），将其稳稳地、轻轻地…按向了那最粗大的一道翻卷裂纹！
就在核心那温润的表面即将接触到的刹那——
嗡！！！
机关核心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绿色光芒！整个圆球剧烈震颤起来，表面的银色纹路如同受惊的蛇般疯狂游动！一股强大的、带着强烈“秩序”和“稳定”意味的能量场自行激发，抗拒着前方的“混乱”与“腐朽”！
而苏清雪的机械臂接口处，那死寂的裂纹深处，也仿佛被这外来的、相斥的能量刺激，猛地沸腾起来！更加浓郁的、带着恶臭的墨绿色烟雾喷涌而出，其中甚至夹杂着细微的、如同黑色灰烬般的物质！一股冰冷的、充满吞噬和毁灭欲望的能量波动，如同苏醒的恶兽，狠狠撞向机关核心！
两股截然相反的能量尚未实质接触，就已经在无形的层面展开了激烈的对抗！
李维闷哼一声，左手如同被无数根冰针和烙铁同时刺穿，剧痛难当！但他死死咬着牙，手臂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不顾一切地将机关核心，狠狠地向那裂纹最深处按去！
滋啦——！！！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烧红的钢铁浸入冰水的尖锐声响爆开！
机关核心与机械臂裂纹终于实质接触！
没有爆炸。
但一种更加诡异的景象发生了！
绿色的“秩序”能量与墨绿色的“腐朽”能量并没有立刻互相湮灭，而是如同两条疯狂的巨蟒，死死地缠绕、撕咬、侵蚀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短暂而极不稳定的能量漩涡！
机关核心的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表面的银色纹路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瓷器开裂般的痕迹！它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消耗着自身储存的能量，艰难地“包裹”和“中和”着那不断涌出的腐朽污染！
而苏清雪的机械臂，则以那接触点为中心，剧烈的、无法控制的震颤起来！翻卷的黑色裂纹被两股能量的对抗强行**撑开，露出下面更加幽暗的、仿佛通往虚无的孔洞！更多的墨绿色烟雾和黑色灰烬从中喷出！
“呃啊——！”昏迷中的苏清雪仿佛感受到了这极致的痛苦，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哀鸣，随即又软了下去，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
李维的心在滴血，但他没有松手！他知道，一旦松手，前功尽弃！甚至可能引发更可怕的反噬！
他只能赌！赌机关核心的力量能够暂时占据上风！赌这狂暴的冲突能够形成一个诡异的“平衡”，哪怕只是暂时的！
时间在剧烈的能量对抗中缓慢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
机关核心表面的绿色光芒虽然黯淡了许多，但似乎逐渐稳定了下来。它核心那点绿晕旋转的速度变得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如同定海神针，牢牢地定在了那翻卷的裂纹入口处。表面那些细微的裂痕没有再扩大。
而机械臂接口处喷涌的墨绿色烟雾和黑色灰烬，也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绿色屏障暂时封堵住了，虽然依旧在内部剧烈冲撞，使得裂纹不住震颤，却无法再大量逸散出来。
一种极其脆弱的、岌岌可危的平衡，达成了。
李维的左臂早已麻木失去知觉，全靠意志力支撑着。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松开了手。
机关核心如同一个自我牺牲的塞子，死死地嵌在了那可怕的裂纹之上，散发着微弱却顽强的绿光，暂时封印住了那内部的腐朽与毁灭。
苏清雪身体的震颤渐渐平息，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得令人心焦，却似乎…平稳了一丝？那令人不安的、皮肤下蠕动的墨绿色纹路，也仿佛失去了源头，不再变得更加明显。
成功了…
暂时…
李维瘫倒在地，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左臂软软垂在一旁，不住地颤抖。他看着那镶嵌在机械臂上、散发着悲壮绿光的机关核心，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酸楚和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
墨衡的赠礼…以这种方式，完成了它最后的“守护”。
但…代价巨大。
失去了机关核心，修复“归乡号”的希望变得更加渺茫…
而苏清雪的状况，也只是延缓，远未解决…
就在他心力交瘁，几乎要昏死过去的瞬间——
嗡…
通道尽头，那内层的圆形合金闸门旁，控制台屏幕再次亮起。
之前因为数据溢散而残留的乱码和错误提示已经消失。屏幕中央，那串代表“初始实验室”的复杂坐标清晰而稳定地显示着。
而在坐标下方，一行新的、之前被混乱数据掩盖的信息，缓缓浮现出来。字体是冰冷的蓝色，却仿佛带着一丝最后的…怜悯？
【检测到隔离缓冲区存在未授权能量冲突及生命体征垂危个体。】
【根据‘方舟’遗留协议（废墟版）最终条：为避免高价值信息载体及潜在威胁于本节点彻底消亡，授权临时调用备用能源及远程维护系统。】
【可用资源：低纯度能量结晶3，基础纳米维修机器人集群1（能量严重不足），紧急医疗凝胶1单位。】
【请选择接收项：】
【A. 能量补充（优先修复个体生命体征，轻微缓解外部装备异常能量侵蚀）。】
【b. 设备维修（优先修复外部装备，稳定异常能量，但对个体生命体征无改善，可能因能量转移加速个体衰竭）。】
【c. 信息下载（获取‘初始实验室’周边星域最新勘测数据及风险预警，无实物资源）。】
【注意：资源仅够支持一项选择。选择不可逆。60秒内无操作，资源将自动回收锁定。】
冰冷的电子音毫无感情地播报着选项。
屏幕上，一个60秒的倒计时，无情地开始跳动。
59… 58… 57…
抉择。
又一次冰冷彻骨的抉择，如同命运的嘲弄，在他刚刚付出巨大代价争取到一丝喘息后，再次狠狠砸在他的面前。
能量？可以救苏清雪，或许能稍微缓解机关核心的压力，但无法修复“归乡号”，他们可能永远困死在这里。
维修？可以稳定机械臂的污染，保住机关核心（也许以后还能取下？），但苏清雪本就微弱的生命烛火可能立刻熄灭。
信息？可能至关重要，关乎他们能否安全抵达甚至生存，但无法解决任何眼前的危机。
选什么？
救眼前的人？还是保未来的路？或者赌那未知的信息？
李维的目光，艰难地在屏幕上冰冷的选项和地上奄奄一息的苏清雪之间来回移动。
他的左手无力地颤抖着。
他的右手焦黑报废。
他的后背伤口仍在渗血。
他的意识在疲惫和痛苦边缘徘徊。
每一个选项都意味着放弃另外两个。
每一个选择都可能导向最终的毁灭。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50… 49… 48…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废土的风沙，时之塔的烈焰，叶红菱消散的蓝光，墨衡赠予核心时坚定的眼神，冷澈逻辑崩溃的残响，还有…苏清雪偶尔清醒时，那双清澈琥珀色眼眸中深藏的、对“家”的渴望…
他们一路挣扎至今，失去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找到一个答案，找到一条归途吗？
如果为了保住眼前，而放弃了最终抵达的可能…那所有的牺牲，又算什么？
可是…如果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可能”，而眼睁睁看着她死在眼前…
30… 29… 28…
李维的嘴唇翕动着，干裂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眼神剧烈挣扎，如同风暴中的孤舟。
最终。
他的目光定格在了苏清雪那苍白却平静的脸上，定格在了她那被机关核心暂时封印的、依旧在微微震颤的机械臂上。
一个决定，如同淬火的钢铁，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屏幕，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嘶哑却无比清晰的三个字：
“我选…b。”
维修。稳定异常能量。
他用苏清雪活下去的最后机会，赌了一个…修复飞船、前往坐标、寻找终极答案的可能性。
一个残酷到极致的选择。
在他做出选择的瞬间——
嗤！
控制台侧面一个隐藏的舱口滑开，一小罐闪烁着银光的纳米机器人集群和一块拳头大小的、光泽黯淡的低纯度能量结晶被推送了出来。
同时，一道细微的引导光束从天花板落下，笼罩了苏清雪那条镶嵌着机关核心的机械臂。
【选择确认。执行维修协议。】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倒计时停止。
李维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闭上眼睛，不敢去看那引导光束下的景象。
他能听到极其细微的、如同沙粒流动的“沙沙”声，那是纳米机器人在能量结晶的驱动下，开始工作的声音。
他在黑暗中，握紧了左拳。
对不起，清雪…
再坚持一下…
我们…就快到了…
这一次…
我赌我们能…一起…走到最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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