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区的冲压工厂，就是一座巨大的钢铁坟墓，献给所有还心怀自由的野狗。
机械的轰鸣声像是给死人念的经，单调、重复，带着一股子要把人脑髓都震成浆糊的蛮横。对王磊那种拖家带口，只求一口安稳饭的幸存者来说，这或许是新生的交响乐。但对李虎，外号“疯狗”的李虎和他那帮兄弟来说，这声音比末世夜晚的死寂更他妈的让人心烦。
“哐当！”
李虎面无表情地将一个泛着机油味的金属零件从传送带上抓下来，粗暴地扔进旁边的铁框里，发出的声响比机器的噪音还要刺耳几分。他身边那些所谓的“工友”，那些被龙牙城秩序驯化了的绵羊，只是被这动静吓得缩了缩脖子，连个屁都不敢放。
几天了？三天还是四天？李虎已经记不清了。自从那天在城门口被那个叫林牧的小子用绝对的力量碾碎了所有尊严后，他们这群曾经在废土上横着走的狼，就被套上了项圈，扔进了这个鬼地方，成了流水线上的一条狗。
每天就是拧螺丝、搬箱子，像个傻逼一样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就为了换那点可怜的工分，再用工分去换几块能塞饱肚子的糊糊。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虎哥……我……我他妈快憋疯了！”一个叫阿毛的手下凑了过来，他满脸横肉，此刻却因为压抑和憋屈而显得有些扭曲。他压低了声音，但里面的烦躁像是快要爆炸的锅炉，“每天就干这个？这活儿他妈的娘们都能干！想当初咱们在外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看上哪个娘们直接就拖进帐篷……”
“闭嘴！”李虎头也没回，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的眼神阴鸷得像条毒蛇，死死地剐了一眼不远处那个站得笔挺的保安。
那保安穿着一身漆黑的制式铠甲，脸上罩着冰冷的面罩，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手里那根电击棍不时闪过一缕蓝色的电弧。他妈的，就像个机器人。李虎毫不怀疑，只要阿毛的声音再大一点，那根棍子下一秒就会捅穿他的喉咙。
阿毛被李虎的眼神一瞪，瞬间把剩下的话全都咽了回去，脖子一缩，老实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李虎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将又一个零件砸进铁框。他怀念的，是刀口舔血、无法无天的日子。他想起了不久前，他们还在城外的流沙地带，冒着能把皮肤烤熟的毒太阳，端着滚烫的枪管伏击了一个“绿洲”庇护所的运输队。
干掉那些废物守卫后，他们撬开冒着白气的冷藏箱，把冰得扎手的啤酒和肉罐头分掉，在那些尸体边上大吃大喝。那种在酷热地狱里独享冰凉的征服快感，那冰啤酒灌进喉咙时炸开的爽快，比他妈的这辈子所有女人加起来都带劲。
这龙牙城里有什么？有堆积如山的物资，有擦得锃亮的武器，还有数不清的、皮肤比水还嫩的女人！这些，都他妈应该是他这种“强者”的战利品！凭什么都成了那个坐在高塔上的林牧的私产？
安分守己？不过是野兽在舔舐伤口时的伪装。野狼，终究是要吃肉的。
就在这时，工厂里几块巨大的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刺耳的轰鸣声也诡异地减弱了几分。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响彻整个厂房。
“‘神恩时刻’启动。根据‘天眼’系统评估，b-12生产线工人，编号S-1109，因超额完成生产定额21%，且发现并上报设备潜在故障，被评选为本日‘神之恩赐’获得者。”
所有工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屏幕，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羡慕和嫉妒。李虎也眯起了眼睛。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家庭，正是昨天林牧在指挥塔看到的那一家。男人激动地讲述着自己如何超额完成了生产任务，然后画面一转，几架白色无人机从天而降，送来了烤鸡、面包和干净的饮用水。那一家人抱着物资，对着镜头的方向，不，是对着城中心那座高塔的方向，激动得痛哭流涕，不停地喊着“感谢城主”。
周围的工人们全都放下了手里的食物，一脸羡慕和狂热地看着屏幕，仿佛那就是他们的终极梦想。
“呸！”李虎把嘴里的营养膏吐在地上，满脸的恶心和不屑。旁边一个被驯化了的老工人见状，小声而畏惧地劝他：“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城主大人给了我们一个安稳地方，能吃饱就不错了，别不知好歹！”李虎回过头，没有说话，只是用一个冰冷的、满是杀意的眼神看着他。那老工人瞬间如坠冰窟，哆嗦着闭上了嘴，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把人当狗一样圈养，偶尔赏根骨头，这群蠢货就感恩戴德了？他妈的，末世里的人，骨头就这么贱吗？
那个叫刀疤的汉子双眼赤红，手里的扳手捏得咯吱作响，“放点视频就要我们像狗一样工作！那小子把我们当猴耍！”他说着就要把手里的扳手砸向旁边的机器。
“你他妈想现在就死？”李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像一把铁钳。刀疤疼得脸都白了，却不敢挣扎。
李虎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砸了机器，下一秒就会被那个黑甲卫打成筛子。你想死，别拉着兄弟们一起！”
刀疤的理智被疼痛和恐惧拉了回来，他松开了扳手，颓然地低下头。
李虎松开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自己这群垂头丧气的兄弟，又落在了不远处的黑甲卫身上。那个守卫依然站得笔挺，像一尊雕塑，但李虎注意到，在他看向屏幕上那只金黄流油的烤鸡时，冰冷的面罩下，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很快就将这丝发现压在心底，转而对兄弟们的状态涌起了一丝无力感。但他很快就将这丝情绪碾碎。他知道，现在绝不是时候。
下工的铃声终于响起。工人们被黑甲卫像驱赶牲口一样，押送回集体宿舍。那是一排排鸽子笼一样的房间，潮湿、憋闷。
李虎走在队伍中间，低着头，看起来和其他麻木的工人没什么两样。然而，他的眼睛却像雷达一样，疯狂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巡逻队的路线，监控探头的死角……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宿舍区通往动力室的一扇排风口上，那里的栅栏有几根螺丝已经锈蚀得快要断了。
就在经过一个废料堆放区时，他的脚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踉跄一步，顺势弯腰，在别人看来，他只是在揉着自己的脚踝。
但就在他手掌接触地面的那一瞬间，他飞快地从一堆金属碎屑中，捡起了一块边缘锋利得像刀子一样的钢片，不着痕迹地塞进了自己破烂的鞋底和脚掌之间的缝隙里。
冰冷、尖锐的刺痛感从脚底传来，但李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他站起身，继续跟着人流往前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块冰冷的金属正紧贴着他的血肉，像一颗淬毒的獠牙，被他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正在等待着撕开这座钢铁囚笼，撕裂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喉咙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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