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漫过鼻尖时,林砚正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发怔。那片暗黄像幅抽象画,渐渐洇成母亲最后递来的那碗姜汤——瓷碗边缘的缺口,蒸腾的白气里混着的艾草香,还有她转身时围裙带子扫过门框的轻响。
“林女士,该换药了。”护士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缠着绷带的左臂传来钝痛。三天前那场大火吞噬了老城区半条街,她是被消防员从阁楼窗口抱出来的,怀里还死死攥着那只装着父亲手稿的铁皮盒。
“我的盒子呢?”她猛地坐起身,输液管跟着晃动。护士指了指床头柜,铁皮盒边角被熏得焦黑,锁扣却完好。林砚松了口气,指尖抚过盒面烫出的凹痕,那是父亲生前用烙铁烫的北斗七星,说要指引她找到“藏在时光里的答案”。
敲门声轻响,走进来的是个穿深蓝色工装的年轻男人,安全帽夹在腋下,耳后还沾着点烟灰。“我是负责灾后检修电路的,”他递过证件,“这是你家阁楼找到的,不知道是不是重要东西。”
那是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纸页边缘已经炭化。林砚翻开时,簌簌落下的灰烬里,露出父亲熟悉的字迹:“1987年6月12日,小砚掉进水缸那天,她娘把最后一块桃酥塞进我口袋……”
男人忽然“啊”了一声:“这字迹看着眼熟。我爷爷以前也总在本子上画这种小符号。”他指着页角一串歪歪扭扭的星图,“他说这是老辈传的记时法,每个符号代表一个时辰。”
林砚的心猛地一跳。父亲去世前半年突然开始糊涂,总对着星空喃喃自语,说要“把漏掉的时间补回来”。她一直以为是老年痴呆,此刻却发现那些混乱的呓语里藏着规律——笔记本里每篇日记的星图符号,都和铁皮盒上的北斗七星对应着不同位置。
“你爷爷……”她斟酌着开口,“是不是叫陈守义?”
男人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爷爷去年去世了,就葬在城西的老槐树下。”
林砚的眼眶瞬间红了。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你爹心里有个坎,1987年那场暴雨,他救了邻居家的孩子,却没能……”后面的话被咳声淹没,成了永远的谜。
雨又下了起来,和三十五年前那场暴雨一样急。林砚抱着笔记本冲进雨里,男人默默撑开伞跟在她身后。城西老槐树下,陈守义的墓碑上刻着生卒年,旁边小字写着:“爱女念念,1985-1987”。
“我爷爷总说对不住林家,”男人的声音混着雨声发颤,“当年暴雨冲垮了院墙,他女儿和你同时掉进水坑,你爹先救了念念……”
笔记本最后一页的星图突然清晰起来。林砚数着那些符号,突然明白父亲为何总在深夜看星——北斗七星的位置每天偏移一点,三十五年刚好绕天枢星转完一圈。而今天,正是星图指向的最后一个时辰。
她疯了似的跑回医院,颤抖着打开铁皮盒。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张泛黄的奖状,边角被泪水泡得发皱:“见义勇为奖——林建军同志于1987年6月12日勇救落水儿童……”旁边还压着张桃酥纸,上面用铅笔写着:“小砚,爹不是故意让你饿肚子,只是念念她娘走得早……”
窗外的雨停了,月光穿过云层落在铁皮盒上。北斗七星的凹痕里,不知何时积了些雨水,倒映出满天星辰。林砚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把她架在肩上看星星,说每个人去世后都会变成星星,“你娘是最亮的那一颗,总在盯着咱们笑呢”。
男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褪色的布偶。“这是我爷爷留给念念的,”他把布偶塞进林砚手里,“他说当年你爹把布偶塞进念念怀里,说‘让小砚的玩具陪着你’。”
布偶肚子里掉出个纸团,是张幼儿园的涂鸦,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拉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念念和小砚是好朋友”。
林砚抱着布偶蹲在地上,眼泪砸在铁皮盒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终于懂了父亲那些没说出口的话——他不是在补时间,是在等一个原谅。而那些藏在星图里的时光,早就在三十五年前的暴雨里,用两个父亲的愧疚与温柔,织成了最温暖的网。
晨光爬上窗台时,林砚在笔记本最后写下:“2022年6月12日,我找到了时光里的答案——原来爱从来不会被大火烧掉,只会变成余烬里的回声,在每个有星星的夜晚,轻轻喊你的名字。”
男人把修好的台灯放在床头柜上,暖黄的光漫过铁皮盒,北斗七星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串永不熄灭的灯笼。“我叫陈星,”他挠挠头,“我爷爷说,等星星连成线的那天,就让我把这个交给林家的姑娘。”
那是块用桃酥模具压的星星糖,裹着的玻璃纸已经发脆,糖块却完好无损,甜香混着艾草味,漫过整个病房,像极了母亲当年熬的姜汤,在三十五年的时光里,一直暖着某个被亏欠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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