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推开养老院的玻璃门时,紫藤花的香气正顺着走廊漫过来。护工说林砚舟一早就坐在窗边,手里攥着那枚鼓囊囊的信封,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阿砚?\"他抬头的瞬间,眼里忽然亮起细碎的光。陈砚之望着他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那年他蹲在石榴树下,说要把头发留得和她一样长,结果被教导主任勒令剪成板寸,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你看。\"他把信封递过来,指尖在樱花标本透出的粉色轮廓上轻轻点着。陈砚之忽然发现,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土——护工说,他昨天偷偷跑到后院,非要给刚栽的紫藤花浇水,说这样开花才快。
女儿举着放大镜跑过来,镜片把阳光聚成小小的光斑,落在他手背上。\"爷爷,这是妈妈刻的樱花树哦。\"小姑娘把手机里的照片凑到他眼前,屏幕上的樱花树枝桠间,北斗七星的轮廓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勺子这里有只兔子,您找到没?\"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摸索,忽然咯咯笑起来:\"找到了!在吃樱花呢。\"陈砚之望着他孩童般雀跃的侧脸,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雪夜,他也是这样举着放大镜,在星图册上找兔子形状的星云,睫毛上的雪花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
\"他们说您来看过很多次。\"护工端来热茶时轻声说,\"林先生总在日历上画圈,说阿砚要来的那天,要穿那件有银杏叶图案的衬衫。\"陈砚之望着他身上洗得发白的衬衫,忽然想起那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的礼物,她用丙烯颜料在衣角画了片银杏叶,被他宝贝得逢人就炫耀。
午后的阳光透过紫藤架,在地板上织出晃动的光斑。林砚舟趴在桌上,用彩笔在信纸上画星星,笔尖戳破了纸页也不在意。\"要给兔子搭个窝。\"他喃喃自语,把蓝色蜡笔涂得超出轮廓,\"像阿砚画的那样,有月亮门的。\"
陈砚之忽然想起自己的速写本。视力模糊后,她很久没碰过画笔,最后一张画是女儿满月时的小像,背景里的石榴树歪歪扭扭,像片被风吹皱的叶子。\"医生说可以试试漫画。\"女儿曾举着康复手册劝她,\"用手指摸纸的纹路,就像爷爷摸标本那样。\"
\"妈妈你看!\"女儿忽然举着张纸跑过来,上面是林砚舟画的全家福: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站在樱花树下,最大的那个头顶画着北斗七星,最小的手里举着片银杏叶。\"爷爷说这是我们。\"小姑娘指着中间的妇人,\"他说您的马尾辫,要画得像春天的柳条。\"
陈砚之的指尖抚过纸页上的折痕,忽然摸到背面凹凸的字迹。是用指甲刻下的\"等你\",笔画深得几乎穿透纸背。护工说他犯迷糊的时候,就会对着空白信纸刻这两个字,有时刻在桌角,有时刻在窗台上,像只固执的蜗牛在留下爬过的痕迹。
暮色漫进房间时,林砚舟忽然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却牢牢攥着那枚信封,像握着救命的浮木。\"去看星星。\"他指着渐暗的天空,眼睛亮得惊人,\"勺子转过来了,兔子该回家了。\"
养老院的后院有片小花园,新栽的银杏树苗立在石桌旁,女儿用彩绳在树干上系了只布兔子,风一吹就晃晃悠悠。林砚舟蹲在树苗前,手指在泥土上画着什么,陈砚之凑近才看清,是片歪歪扭扭的银杏叶,叶脉处特意画了个小小的箭头,指向天空。
\"你看。\"他忽然拉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让她摸那道因常年握画笔而生的茧,\"这里能记住。\"陈砚之忽然想起他的日记里写过:\"医生说记忆会溜走,但手上的茧不会。阿砚的温度,要刻在掌纹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社区医院发来的复查提醒。陈砚之望着天边亮起的第一颗星,忽然笑了——或许视力模糊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看清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痕迹,只用记得他掌心的温度,和当年一样滚烫。
林砚舟忽然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塞进她手里。是片压平的紫藤花瓣,背面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今天的风,有樱花的味道。\"陈砚之捏着那片薄如蝉翼的花瓣,忽然想起他走的那天清晨,救护车的鸣笛声里,他塞给护工的纸条上写着:\"告诉阿砚,我在春天等她。\"
女儿把布兔子从银杏树上解下来,挂在他的手腕上。\"这样爷爷就不会迷路啦。\"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兔子会带着您找到回家的路。\"林砚舟低头望着手腕上晃动的兔子,忽然对着陈砚之笑,眼里的光像极了当年图书馆窗台上的阳光。
夜色渐浓,北斗七星在天幕上愈发清晰。陈砚之扶着他坐在石凳上,看他用手指在星空下比划,嘴里念念有词地数着星星。晚风吹过新栽的银杏树苗,叶子沙沙作响,像在回应他的话。
\"爷爷在说什么呀?\"女儿仰着头问。陈砚之望着他认真的侧脸,轻声翻译:\"他在说,兔子找到了窝,就在星星下面,树影里面。\"
她忽然明白,有些约定从不需要被记住,因为早已长成了时光的模样——像年年盛放的樱花,像慢慢长高的银杏,像他掌纹里永远温热的春天。而那些走失的记忆,不过是藏在了树影里,等风经过时,就会化作簌簌的声响,告诉你:我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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