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牵着林砚舟走出北京站时,春风正卷着细碎的花瓣掠过街角。他的手指始终攥着那张软卧票根,指腹在\"北京\"二字上反复摩挲,像在确认某个沉睡已久的梦境。
\"樱花在等我们。\"他忽然朝她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鬓角新长出的黑发在阳光下泛着浅金。陈砚之望着他手里的植物图鉴,封面被摩挲得发亮,忽然想起护工偷偷告诉她的话:\"林先生总在夜里翻这本书,说要提前给樱花树背熟阿砚的故事。\"
北林大的樱花大道果然如信里所说,粉白的花潮沿着道路铺向远方。女儿举着相机跑在前面,镜头里的林砚舟正踮脚触摸最低的花枝,指尖穿过花瓣时的轻颤,像在触碰易碎的星光。\"阿砚你看!\"他朝她挥手,掌心托着朵刚飘落的樱花,\"和你画的一模一样。\"
陈砚之的视线在花影里渐渐清晰。她很久没这样清楚地看见色彩了——粉白的花瓣、嫩绿的新叶、林砚舟发间跳动的阳光,都在视野里舒展成鲜活的模样。她忽然想起医生的话:\"心情对视力恢复很重要,最好的药方,是让她活在自己的春天里。\"
写生区的画架已经支好,最老的那棵樱花树下,摆着张熟悉的木桌。主办方说这是特意从旧图书馆搬来的,桌角的圆痕还清晰可见——像极了省图那张被他们画过星图的旧书桌。林砚舟趴在桌上,用彩笔在信纸上画兔子,笔尖沾着的樱花粉蹭得满纸都是。
\"要画在这里。\"他指着桌角的圆痕,\"像当年那样,画北斗七星围着兔子。\"陈砚之拿起画笔时,忽然发现他今天的手指格外稳,在纸上勾勒的星图虽歪斜,却比往日清晰了许多,勺柄处的兔子耳朵,甚至画出了细微的绒毛。
女儿举着植物图鉴跑来,第73页的银杏叶标本旁,不知何时多了片新鲜的樱花。\"爷爷早上在树底下捡的。\"小姑娘献宝似的指着标本,\"说要让银杏叶认识樱花,以后它们就是好朋友了。\"林砚舟跟着咯咯笑,忽然指着标本说:\"你看!它们在眨眼睛!\"
午后的阳光穿过花枝,在画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陈砚之的画笔在纸上流淌,视线所及之处,竟能看见二十年前的幻影——穿白衬衫的少年蹲在树下系鞋带,发间落着片樱花;戴眼镜的少女趴在桌上速写,笔尖追逐着地上的光斑;两人的影子在青石板上依偎,像两棵生长在一起的树。
\"这里要加颗星星。\"林砚舟忽然蘸着金色颜料,在樱花树梢点了点,\"是给兔子照路的。\"陈砚之望着那抹突兀的金色,忽然想起高三那年的流星雨,他拉着她跑到操场,指着天边划过的光带说:\"每颗星星落下,都是在给我们的约定盖章。\"
写生结束时,林砚舟非要把画挂在樱花树上。\"要让它看看自己的样子。\"他踮着脚往最低的枝桠上挂,手指被粗糙的树皮磨红也不在意。陈砚之望着画中交错的树影,忽然发现那些模糊的光斑,竟真的连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勺柄处那只兔子,正抬头望着枝桠间的天空。
主办方送来纪念册,请参展者写下寄语。林砚舟握着笔的手颤抖了很久,最后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圆,里面套着两颗依偎的星星。\"这是我和阿砚。\"他认真地解释,\"外面是樱花树,里面是星星,兔子在中间睡觉。\"
返程的软卧车厢里,林砚舟靠在窗边看日落。夕阳把他的侧脸染成金红色,像幅被岁月温柔晕染的画。\"要把樱花带回去。\"他忽然说,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十几片新鲜花瓣,\"给银杏苗看看,告诉它我们没骗它。\"
陈砚之翻开那本植物图鉴,发现每张标本旁都多了行小字,是护工代笔的,却带着他特有的语气:\"3月15日,北林大的樱花比阿砚画的胖一点3月15日晚,软卧的星星和省图的一样亮3月16日,阿砚的眼睛里有樱花在跳舞\"。
夜里的铁轨声格外轻柔,像在哼一首古老的歌谣。林砚舟枕着她的腿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樱花粉。陈砚之指尖抚过他眼角的皱纹,忽然想起他信里那句模糊的话:\"其实我不怕忘,怕的是你觉得被忘了。\"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女儿发来的照片:养老院的银杏苗上,挂着他们在北京画的画,画边角系着串樱花标本,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声响。照片下面有行字:\"妈妈你看,樱花和银杏成为好朋友啦!爷爷说这叫'约定不分远近'。\"
列车驶进南方地界时,晨光正漫过车窗。林砚舟醒来时,正对着窗外的油菜花田发呆。\"是黄色的。\"他忽然握住陈砚之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像你画的向日葵,也像银杏叶要变成的颜色。\"
陈砚之望着他眼里清晰的光,忽然明白最好的治愈从不是恢复记忆,而是就算忘了所有细节,也依然记得爱一个人的感觉——记得她喜欢的颜色,记得要牵她的手,记得要把春天装进她的掌心。
快到站时,林砚舟把那张北京的地铁票夹进植物图鉴,和那张软卧票并排躺着。\"这样它们就不会孤单了。\"他满意地拍了拍封面,\"等银杏结果了,要把整本都念给它听。\"
走出车站时,老巷的风带着熟悉的石榴花香。林砚舟忽然指着前方喊:\"阿砚你看!\"陈砚之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养老院的紫藤架下,护工正抱着个相框站在银杏苗旁,相框里是他们在北京樱花树下的合影——他举着朵樱花,她握着他的手腕,两人的影子落在花海里,像要长出根须。
林砚舟的脚步忽然变得轻快,牵着她的手往巷口跑,像个奔赴约定的少年。陈砚之望着他鬓角的白发在晨光里飞扬,忽然觉得所有等待都有了形状——是樱花树影里的星图,是银杏年轮里的约定,是他掌心永远温热的春天。
她忽然想起画展上那个老先生的话:\"真正的永恒,不是刻在石头上的字,是藏在时光里的回响——你喊一声,总有人记得回应。\"此刻林砚舟的笑声穿过青石板路,惊飞了石榴树上的麻雀,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他在收发室门口喊她\"阿砚\"时的清亮。
风穿过老巷,卷起落在地上的樱花标本,打着旋儿飞向银杏苗。陈砚之望着那抹跳动的粉白,忽然明白,有些故事永远不会有结局——就像樱花年年绽放,银杏岁岁生长,就像他掌纹里的春天,永远在她的生命里,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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