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上小学那天,背着林深亲手缝制的书包——帆布上印着他拍的梧桐叶,叶柄处绣着个小小的“念”字。苏晚给女儿梳辫子时,特意用了杏色的头绳,那是她当年穿的第一件毛衣的颜色。
校门口的梧桐树下,林深举着相机,镜头里的念念正踮脚和同学比身高,眉骨上的浅疤在晨光里若隐若现。苏晚碰了碰他的胳膊:“别拍了,跟个变态似的。”他却忽然红了眼:“你看她跑起来的样子,像不像当年在麦田里追风筝的你?”
教室里,老师让大家画“最珍贵的东西”。念念趴在桌上,把青花瓷瓶画得歪歪扭扭,裂痕处用金色蜡笔涂得格外用力。旁边的男生凑过来看:“这是破瓶子吗?”她立刻把画纸捂起来:“才不是!这是爸爸妈妈的魔法瓶,能装下好多好多春天。”
爷爷的座钟彻底停了,齿轮锈得转不动。林深拆开底座时,发现里面藏着叠信,是爷爷写给奶奶却没寄出的。1958年的那封里写着:“今天看见巷口的梧桐落了叶,想起你说要在院子里种一棵,等老了就坐在树下剥橘子。”苏晚把信念给奶奶听,老人浑浊的眼睛忽然亮起来,像落进了星子。
深秋的周末,全家去郊外看银杏。念念踩着满地金叶往前跑,忽然指着远处的相机喊:“爸爸快看!有人学你拍照!”林深望去,见个背着相机的少年正对着夕阳取景,镜头和他当年抵押的那台一模一样。少年看见他,红着脸跑过来:“您是林深老师吗?我看了您拍的老城区照片,才想学摄影的。”
回家的路上,念念扒着车窗问:“爸爸,你的照片能让人学会拍照吗?”苏晚笑着揉她的头发:“就像妈妈画的画,能让人想起自己的家。”林深忽然把车停在路边,抱着女儿走向一片梧桐林——他想拍张照片,让她知道有些光影会穿过时光,落在陌生人的心上。
父亲来的时候,带了个木匣子。打开是套修表工具,铜制的镊子磨得发亮。“你爷爷传我的,”他把工具塞给林深,“念念不是总说座钟不响了吗?学着修修,给她当嫁妆。”林深摸着冰凉的工具,忽然想起父亲当年做的虎头鞋,针脚虽歪,却藏着笨拙的温柔。
苏晚的画展上,有幅画引起了围观:画面中央是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树下坐着四代人——爷爷奶奶靠着座钟打盹,林深在给苏晚拍照,念念举着蜡笔画瓷瓶,父亲蹲在旁边,正往土里埋什么。画的名字叫《根》,解说牌上写着:“所有的远行,都是为了更好地回家。”
那年冬天来得早,奶奶在睡梦中走了。整理遗物时,念念从樟木箱里翻出件毛衣,杏色的,袖口绣着梧桐花。“这是妈妈的吗?”她举着毛衣问,苏晚的眼泪忽然掉下来——那是林深用第一笔稿费给她买的,后来被她改成了念念的襁褓。
葬礼那天,林深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挖了个坑,把奶奶最爱的那截青花瓷瓶碎片埋了进去。念念问:“瓶子不疼吗?”他握住女儿的小手,按在松软的泥土上:“它会变成树的骨头,让树长得更高。”风吹过枝头,落雪簌簌往下掉,像在说“再见”,又像在说“别怕”。
开春后,梧桐树抽出新芽,埋着瓷片的地方,新叶长得格外绿。念念在树下摆了个小相机,是林深给她买的玩具款,镜头对着天空,像在拍飞过的鸽子。苏晚看着女儿的背影,忽然对林深说:“我们再生个孩子吧,让他陪念念看这棵树长大。”
林深的相机里,从此多了许多新照片:苏晚挺着孕肚给梧桐树浇水,念念趴在妈妈肚子上听动静,父亲在婴儿房的墙上刻梧桐叶,爷爷坐在轮椅上,用没力气的手摸念念的头。最末一张是全家福,所有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叠在梧桐树下,像朵盛开的花。
某个雨后的清晨,念念指着梧桐树干惊叫:“爸爸快看!魔法!”树皮下渗出些金色的汁液,顺着当年埋瓷片的地方往下流,像给树干系了条金腰带。林深举起相机,忽然明白那些破碎的、修补的、念念不忘的时光,从来都没有消失——它们会变成树的年轮,变成画的底色,变成血脉里的牵挂,在光影里代代相传。
快门声轻响,新的故事,正在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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