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 年暮春的风，裹着尘土吹打在京汉铁路列车的车窗上。王至诚靠窗而坐，指尖轻轻贴着冰冷的玻璃，目送站台尽头靖尧的身影渐渐缩小，最终与丰台车站的红砖墙融为一体。
列车一声长鸣，车轮碾过铁轨的 “哐当” 声渐次密集，像一支沉重的鼓点，敲打着这段通往汉口的征程。仿佛在提醒他此行的使命 —— 不仅要探查顾顺章的动向，更要打捞 “二七” 惨案中被掩埋的真相。
王至诚心头的沉重，他想起方才与靖尧的对话，想起那些关于京汉铁路大罢工的零碎传闻，此刻列车正行驶在当年罢工的核心路段上，每一寸铁轨，似乎都还残留着八十三年前工人的血迹与呐喊。
1923 年 2 月 4 日，那是中国工人运动史上永远铭记的一天。京汉铁路总工会一声令下，两万多名工人放下工具，1200 公里的铁路瞬间瘫痪，像一条僵死的长蛇横亘在华北平原上。张国焘、项英、罗章龙、林育南这些名字，此刻在王至诚脑海中格外清晰 —— 他们站在工人队伍的最前列，用嘶哑的嗓音宣讲着 “争自由、争人权” 的口号，将分散的工人力量拧成一股绳。
王至诚的手指在笔记本上滑动，仿佛能触摸到那段冰冷的历史：1923 年 2 月 5 日，吴佩孚、曹锟在英国驻汉口总领事的密谋下，率先在郑州动手，逮捕了铁路工会委员长高斌、姜海士。敌人用烙铁烫、皮鞭抽，逼他们下令复工，可这些钢铁般的汉子，愣是没吐一个 “软” 字。
到了 2 月 7 日，湖北督军萧耀南更是设下骗局，以 “调解工潮” 为名，将工会代表诱至江岸工会会所。当代表们踏入会场的那一刻，埋伏在外的军警突然开火，赤手空拳的工人纠察队倒在血泊中 ——52 人牺牲，300 多人受伤，郑州分会有 6 人被捕，1 人惨死狱中，300 多名工人被开除，工会的牌子被砸得粉碎，京汉铁路沿线，瞬间被白色恐怖笼罩。
“先生，您要看看报刊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王至诚的思绪。他抬头，只见一位穿藏青色警服的年轻女子推着小车走来，警帽下露出几缕乌黑的发丝，眼神明亮，笑容温和。女子注意到王至诚手中摊开的《兰亭序》摹本，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看先生这笔墨，想必是通晓书画的文人？”
王至诚收起笔记本，笑着起身：“不过是闲来无事临摹几笔，算不得通晓。” 他目光扫过小车上的报刊，故意皱了皱眉，“怎么没看到丁默邨、李士群编辑的《社会新闻》？我听说这份报刊对时局分析得透彻，想找来看看。”
女子闻言，眼神微微一动，随即露出爽朗的笑容：“先生也爱看《社会新闻》？巧了，车上还留了几本，您跟我去服务处取吧。”
王至诚心中一喜 —— 眼前这位女乘警，想必就是靖尧提到的联络员 “柳叶”。他跟着柳叶穿过拥挤的过道，走进狭小的服务处。柳叶关上门，立刻收起笑容，压低声音问：“靖尧同志让我等你，路上还顺利吗？”
“还好，检票时没遇到麻烦。” 王至诚松了口气，连忙问道，“我这次来汉口，主要是调查林祥谦同志的死因真相，你知道当年的详细情况吗？”
提到 “林祥谦” 三个字，柳叶的眼神瞬间变得沉重。她拿出一个泛黄的笔记本，递给王至诚：“这是我从一位老工人那里抄来的记录，里面详细写了林祥谦同志牺牲的经过。他是江岸地区的罢工总负责人。”
柳叶的声音带着颤抖，仿佛将王至诚带回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罢工开始后，林祥谦同志始终站在最前线。2 月 7 日中午，他回到家中，对妻子说‘咱工人争自由是光明正大的，敌人会下毒手，但死了一个，会有千百万工人站起来’。他把分工会的图章藏在炭火盆里，就急匆匆赶回工会。下午 4 点半，军警开始包围工会，他让纠察团副团长曾玉良带领工人抵抗，自己则组织大家转移，可最终还是被捕了。”
“当夜 7 点多，北风卷着大雪，敌人把 60 多名被捕工人绑在江岸车站的站台上。林祥谦同志被绑在东侧的灯柱上，军阀张厚生提着马灯走到他面前，又是威胁又是利诱，让他下令复工。” 柳叶的眼泪落了下来，“您知道林祥谦同志怎么说吗？他说‘头可断，血可流，工不可复’！张厚生气疯了，让刽子手砍了他的左肩，问他服不服，他说‘不上’；又砍了他的右肩，他昏过去醒来，还在痛骂‘中国就断送在你们这班军阀手里’…… 最后，刽子手用刀刺穿了他的胸膛，他牺牲时，才 31 岁啊！”
王至诚的手指紧紧攥着笔记本，指节泛白，眼泪无声地落在纸页上。他从未见过林祥谦，可此刻，那位穿着对襟蓝上衣、浑身是血却依旧挺直脊梁的工人领袖，仿佛就站在他面前。他想起自己曾为袁克文写下挽联，赞叹其 “十分才气，六分情义”，可与林祥谦比起来，那些文人的风雅与侠义，终究少了一份为劳苦大众献身的壮烈。他拿起状元笔，在笔记本上郑重写下：“林祥谦，31 岁盛年，以鲜血谱写解放诗篇。其不畏强暴、宁死不屈之精神，为中国人民立不朽丰碑！”
列车继续向南行驶，窗外的景色从华北的麦田变成了江淮的水田。王至诚合上笔记本，看向柳叶：“顾顺章最近在汉口有什么动静？”
柳叶脸色一沉：“不太好。他上个月护送张国焘、陈昌浩去鄂豫皖苏区后，回来就变了性子，经常出入酒楼舞厅，还跟南京政府的人私下接触。伍豪同志让我们密切盯着他，你这次接触他，一定要小心，要是发现他有叛变迹象，立刻通过‘泰和茶馆’的交通站撤离。”
王至诚点头，将笔记本收好。列车的广播响起，提示前方即将到达汉口大智门火车站。他起身整理好书画包，与柳叶约定好后续联络方式，心中充满了坚定 —— 无论前路有多少危险，他都要查清林祥谦的死因，揭穿顾顺章的真面目，让京汉铁路上的英雄血，不白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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