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造型奇特、尘土满面的家伙如同被从天上扔麻袋似的摔进了同福客栈大堂,一时间,杯盘碗盏哐当作响,把正在算账的佟湘玉吓得差点跳上柜台。
“额滴个神啊!”佟湘玉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地喊道,“这又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神仙妖怪嘛!”
打头的大汉身高八尺有余,肌肉虬结,此刻正梗着脖子,脸红得像要滴血,他手里死死攥着一把巨大但布满裂痕的斧头,声如洪钟地咆哮:“俺!巨灵神!再给玉帝老儿当牛做马,俺名字倒过来写!俺们镇守南天门,全年无休,绩效奖金克扣得一钱都不剩!还有那后勤!给俺发的什么破斧头?杀个混沌小妖都能劈豁了嘴!这叫俺们怎么干活?”他气得呼哧直喘,猛地一脚跺在地上,好家伙,铺地的青砖当时就“咔嚓”碎了好几块。
缩在巨灵神庞大身躯旁边的一个瘦削身影,正用袖子神经质地擦拭着一捧触目惊心的琉璃碎片,他动作极轻极柔,仿佛捧着易碎的幻梦,可那双端着碎片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他眼神涣散,嘴唇哆嗦,声音细弱蚊蝇又透着一股子绝望的麻木:“第…第一百零八次…打碎了琉璃盏…陛下交代要时时勤拂拭…可我…我赔不起了…这次真的赔不起了…俸禄早就全扣光了,难道要我去兜率宫门口当药引子抵债吗?沙某…卷帘…完了…”说着说着,竟有小颗晶莹的东西掉落在那些璀璨的残片上。
第三个进来的倒是没大喊大叫,只是委委屈屈地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头顶隐约鼓起的包,另一只手的粗短手指却指着斜前方佟湘玉耳朵上那对朴素的小米珠耳坠,豆大的眼泪在眼眶里滚来滚去,这模样,圆乎乎的脑袋,耷拉的耳朵,不是天蓬元帅是谁?他带着哭腔哼哼唧唧:“俺的嫦娥仙子…俺的广寒宫保修单…上次给她检查月宫地暖系统,好不容易排队一百年才轮到的保修号,好不容易!这下穿越了,肯定超时作废了!仙子今年冬天可怎么过啊!没了这保修单,嫦娥仙子怕是一辈子都不理俺了…”他越说越悲从中来,索性咧开嘴,“嗷呜”一声哭了起来。
这从天而降的混乱和委屈三重奏,让整个同福客栈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沉默,白展堂猫在柱子后面探头探脑,郭芙蓉攥紧了拳头预备随时“排山倒海”,吕秀才扶了扶他的圆框眼镜,一脸学者特有的困惑与严肃,莫小贝悄无声息地摸到了后厨门口,佟湘玉则捂着心口,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影响仕途,亲娘咧,这绝对影响仕途啊…”。
就在这时,一道不合时宜又异常欢快的笑声打破了这凝固的场面。
“噗——!”阿楚强忍笑意失败,一把扯住了晏辰的衣袖,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晏辰无奈又宠溺地由着她笑,修长的手指轻轻顺了顺她笑得有些散乱的刘海,“好了好了,知道你看热闹不嫌事大,”他语气里也是掩不住的好笑,“赶紧的吧。”
阿楚止住笑,脸颊还带着粉晕,飞快地从袖里乾坤袋(阿楚称之为“随身四次元空间手袋”,同福众已经见怪不怪)中掏出一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锃亮金属方块,娴熟地在上面点了几下,“家人们!快看!天庭劳模委屈直拍!货真价实的劳动纠纷现场版!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阿楚清脆的声音带着点小兴奋,瞬间点燃了整个直播空间。
客栈的半空中,毫无预兆地展开了一片巨大的、色彩柔和却异常清晰的立体影像画面,不再是冰冷的文字条,而是仿佛有无数人亲临现场,发出嗡嗡的声浪和具象化的反应图像。
【卧槽!前排兜售天界工伤鉴定申请表!盖玉玺的那种!】
【卷帘大帅哥!别哭别哭!看看这边,《沙僧就业指南:从卷帘大将到西游取经人》!新单位,新起点,五险一金齐活!】
【这…这是拖欠民工工资(仙工工资?)引发的群体性事件啊!玉帝,出来走两步!劳动监察大队呢?】
【妈呀巨灵神的肌肉!那斧头质量得次成啥样啊?天庭采办吃回扣了吧!心疼我神!】
【猪哥!你瞅瞅人家佟掌柜的耳坠多朴素!少攀比!要实在想嫦娥,建议开个天庭顺风车(哦不,顺云车)服务,直达广寒宫!】
【佟掌柜:人在店中坐,锅从天上来。我只想好好经营我的小客栈…亲娘咧,这确实影响仕途啊!】
【哈哈哈哈哈楼上精准模仿邢捕头!】
佟湘玉看着满空乱飞的各种形象化的评论和建议,只觉得一阵晕眩,她定了定神,努力做出掌柜的气派,清了清嗓子:“咳!几位…上仙?”她不太确定这个称呼是否准确,看他们这委屈的样子,倒像是来讨薪的,“这个嘛,额理解你们的难处,出门在外,打工都不容易,受委屈了呢,是常有的事,但是嘞——”她话锋一转,腰板挺直了些,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咱这同福客栈可是小本经营,禁不起各位神仙打架呀!这地砖!这门槛!还有这…哎呀我的黄花梨凳子腿!”她指着被巨灵神方才落地的冲击波震裂的一条桌腿,心疼得嘴角直抽。
巨灵神眼睛一瞪,更觉得憋屈,他刚跟玉帝吵了一架,正是火气最旺的时候,一看佟湘玉来跟他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钱,一股邪火腾地就上来了!“哼!休拿这些凡间琐事唬俺!俺巨灵神,堂堂南天门守将,受此不公,还不能痛快说话了?!”他猛地将手中那柄布满裂纹的巨斧往地上一顿,一股无形但强劲的冲击力猛地爆发开来!
正被弹幕逗得捂嘴笑的郭芙蓉离得最近,措不及防,惊呼一声“排山倒海!”,情急之下双掌本能推出,试图抵挡那席卷而来的罡风,两股力量撞在一起,轰然闷响,郭芙蓉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大力涌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
“芙妹!”吕秀才失声惊叫,眼镜都差点甩飞。
“小郭姐姐!”白敬琪反应最快,小脸紧绷,闪电般地从怀中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左轮手枪。
“小郭!”白展堂身形一晃,快若鬼魅,“葵花点…”点穴手三个字刚吐出半截,那巨灵神含怒散发出的沛然神力岂是他能抵挡?指头刚递出去,就被罡风硬生生顶了回来,踉跄退了好几步才站稳。
祝无双抢前一步想接住郭芙蓉:“放着我来!”话刚出口,郭芙蓉已结结实实撞在后面的酒柜上,“哗啦”一声,几个酒坛子应声落地,汁水四溅。
“排山倒海!”刚站稳的郭芙蓉也急了,再次发力。
“哗擦!看小爷的!”白敬琪手中的左轮手枪终于顶上了子弹,瞄准巨灵神。
正揉着额角大包的晏辰眼神一凛,低声道:“铁蛋!”
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侍立在晏辰夫妇身后的魁梧保镖,动了,他并非加速前冲,身体表面瞬间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能量光膜,然后他稳稳当当地向前跨了一步。
如同磐石骤然嵌入狂流,那能掀翻郭芙蓉的罡风冲击波撞在铁蛋身上,仅仅让他那身现代剪裁的保镖西装微微拂动了一下下便归于平静,铁蛋的金属脸庞毫无波澜,伸出手,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稳稳地搭在了白敬琪那扣住扳机的小手上:“老板说了,未成年禁止使用杀伤性武器。”
白敬琪被这铁箍似的手握住,根本动弹不得,气得涨红了脸:“你懂什么!小爷这是为了保护同福!放开!”
白展堂和郭芙蓉的掌力、吕青橙情急之下拍出的蕴含着“惊涛骇浪”掌意的稚嫩掌风也到了铁蛋身边,却如同泥牛入海,半点涟漪都没能激起,铁蛋另一只空着的手很随意地向侧面一挥,一股柔和但坚韧无比的气墙突兀出现,郭芙蓉和白展堂的掌力撞在上面,感觉像是打进了深深的海绵里,力量瞬间被引导、分散、消解无踪,吕青橙的小手更是直接拍在气墙上,连响声都欠奉。
“诸位,”铁蛋的声音平稳得像一块经过万年流水冲刷的石头,“暴力解决不了绩效纠纷,劳动仲裁更有效,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详细的投诉流程指导。”他机械地转过头,电子眼扫过震惊的众人,“包括向天庭劳动监察部门提交证据链的注意事项。”
这极其正经又极其荒诞的发言,配上他那张毫无表情的金属脸,效果拔群。
大堂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凝固,然后出现了一丝诡异的扭曲。
“噗嗤——”阿楚再次破功,倚着晏辰的肩膀笑得浑身发抖,“哎哟我的铁蛋,你什么时候兼职劳动仲裁委员了?”
晏辰也忍俊不禁,指尖轻刮了下阿楚笑得微红的鼻尖:“正经点,劳动人民的合法权益确实需要维护,虽然是神仙劳动人民。”
【哈哈哈哈哈哈!铁蛋劳模上线!维权斗士!】
【我宣布铁蛋同志获得年度天庭优秀工会干部提名!】
【物理劝说+法律指导!专业!建议天庭hR高薪聘请!】
【实名心疼一秒秀才!‘葵花点穴手’被无情打断!】
【巨灵神:我是谁我在哪我刚是不是遇到了传说中的‘流程侠’?】
卷帘大将依然瑟缩在墙角,抱着他那堆琉璃碎片,像是抱着自己碎裂的人生希望,嘴里神神叨叨念着“完了…全完了…债还不清了…”,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连郭芙蓉看着都觉得可怜。
佟湘玉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绕过那几块裂开的地砖,走到卷帘身边,弯下腰,尽量用一种老板娘特有的、带着点家长里短温热的语气开导道:“小卷…啊不是,沙大人?您看看您这…年纪轻轻的,咋就这么想不开呢?不就打碎个杯杯盏盏嘛!”她一边说,一边拿出平时教导白敬琪和吕青橙的派头,“碎了就碎了!说明这琉璃盏跟您没缘分!玉帝让您天天擦它,那是它自己命中薄!不抗造!搁我们同福,碗碟碎了,那是常有的事儿!李大嘴一天能碎三个!俺说过他啥了?工钱还不是照发嘛!回头找点儿胶水粘粘,要不俺送您一套景德镇上好的青花瓷碗?瓷实,摔个十回八回不带裂的!”
这番接地气到几乎市侩的安慰,和天庭森严等级与不近人情规章制度带来的绝望感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卷帘大将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佟掌柜真诚(且充满生意人狡黠)的眼睛,看看她指着李大嘴后厨方向的手势,再看看自己怀里这堆价值连城(且象征他一生悲催)的琉璃渣…
李大嘴在后厨门口探出个油光锃亮的大脑袋,配合地嚷嚷道:“可不是嘛沙大人!佟掌柜这话在理!我李大嘴打碎的盘子摞起来比你人还高!啥事没有!手艺好,掌柜的舍不得!您这身板,一看就是踏实肯干的,还愁没饭碗?”说着他还挥了挥手里的大勺,以证明自己的“实力”。
卷帘大将那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失去焦距的瞳孔里,终于缓慢地注入了一丝活气,虽然还是抱着他的“债务证明”,但颤抖好像不那么厉害了,他吸了吸鼻子,那样子活像个刚被抢了糖果却发现可以找大人告状的孩子。
邢育森这会儿也抖擞着精神凑了过来,刚想打探点天庭秘闻或者看看能不能捞点神仙油水,就被一个硕大的虚拟弹幕影像差点撞了鼻子。
【邢捕头!亲娘咧!别光想着八卦,学学佟掌柜,基层思想工作做起来!稳住卷帘同志啊!】
【讲真!卷帘大将这情况算啥?玉帝搁凡间企业里就是恶意欠薪+罚金超出法定范围!告他!】
【支持沙大哥跳槽!加入同福!让李大嘴教你怎么一锤子把琉璃渣压实咯!】
邢育森吓得往后一缩,嘴里嘀咕着“这咋还带天上地上一起监督的…”但还是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点官方姿态:“咳咳,沙大人!你这事儿啊,性质是严重的!但佟掌柜说得对嘛,解决办法总比问题多!这个…根据咱《大明律》…呃…还有这个…这个天条…”
他还在那里绞尽脑汁想词儿,那边更让人啼笑皆非的场景又出现了。
天蓬元帅不知何时悄悄摸到了佟湘玉身边,大概是他哭得太投入,鼻子堵了,又或许是他觉得佟湘玉身上那点世俗的精明气莫名靠谱,总之,他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扯了扯佟湘玉的袖子,瓮声瓮气地请求:“那个…老板娘…您看您那对…那对耳坠子…能不能…能不能卖给俺?”
佟湘玉被问得一头雾水:“耳坠?额这米珠子不值钱呀?你想买?”
天蓬用力点头,眼泪汪汪地说:“俺…俺刚才仔细看过了!您这对耳坠!无论从这光泽度!还是这内里的朦胧感!简直…简直跟嫦娥仙子当年掉落凡间,我花了三百年工龄求来的那颗‘朦胧月光石’一模一样!”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差点喷佟湘玉脸上,“俺那石头在她月宫地暖的检修口上当压石用的!俺担心没有保修单他们会乱拆!把俺的定情石弄丢了!俺现在把您这对买回去,说不定…说不定能顶一顶!仙子万一高兴了,兴许就原谅俺了呢?”
所有人都沉默了,这逻辑…简直是闻者落泪,听者沉默。
佟湘玉嘴角抽搐,额角青筋都在跳:“猪…元帅大人!您这思路…未免也太…太…接地气了些!”她差点没忍住要翻白眼。
阿楚已经笑得直捶晏辰:“救命啊哈哈哈哈!晏辰你听到了吗?朦胧月光石?米珠子顶替?这脑回路简直清奇得突破天际!傻妞,快快快,给我查查广寒宫地暖系统是不是真有这么个关键的压石!”
晏辰扶着额头,笑得肩膀直抖:“我听到了…我甚至开始怀疑他当年是怎么追到嫦娥的了…”
半空中飞舞的弹幕再次沸腾:
【卧槽!这叫什么?这叫务实!天蓬元帅绝对是实践派!】
【学到了!下回女朋友名牌包被猫挠了,我就地摊买个高仿给她换上去,告诉她这是限量版复古做旧风!】
【楼上一看就是老手!但是兄弟,得确保那只猫真的抓出对应纹路!】
【哈哈哈哈哈佟掌柜快开价!把整个米珠首饰盒都卖给他!盘活同福经济就靠你了!】
【我比较好奇嫦娥看到两颗小米珠压在地暖上的表情…】
【完了,已经脑补出嫦娥仙子一脸懵逼地揪住月兔问:‘本宫的月光石…是被老鼠啃了吗?怎么小得像芝麻?’】
在一片滑稽又无奈的气氛中,傻妞已经闪身到了佟湘玉身边,她金属质感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地打破了天蓬那荒诞的期待:“元帅阁下,经广寒宫物业公开历史工单核查与广寒宫内部结构图比对分析,您描述的三百年前用于压盖第六零三号非主地暖管检修口的‘朦胧月光石’,已于一百八十年前因广寒宫整体管道保温层升级工程,被太阴星君下令替换为保温性能更优、更不易磨损的一体化钛合金封盖,原始部件已按天工坊‘核心资产回收处理条例’归档废弃场编号丁九七库房第七十二区第零一号格子内。”
这一连串精确到令人窒息的时间、地点、条例、编号信息,如同最冰冷的程序逻辑判决,瞬间把天蓬元帅那点用米珠重现定情石光辉的美好幻梦砸了个粉碎,甚至连渣都不剩。
天蓬元帅呆若木鸡,嘴巴张得能塞进一只油葫芦,好半晌,他如梦初醒,猛地发出了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嚎叫:“嗷——!俺滴石头!俺滴石头啊!!!太阴星君!俺老猪跟你没完!!!”
他这悲愤绝望的咆哮,如同往一壶将开未开的油里泼进了一瓢滚水,瞬间点燃了巨灵神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都听见了吧!都他妈听见了吧!”巨灵神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双目赤红,挥舞着那裂纹密布的巨斧咆哮如雷,“这就是俺们这些老实人!苦哈哈干活的下场!没有绩效!没有尊严!连他娘的定情石头都能被当垃圾扔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最后一句他不知道从哪个话本里顺来的造反宣言,带着满腔憋屈喷涌而出,那巨大的斧刃随着他狂乱的动作,光芒吞吐,威势惊人,一股磅礴无匹的杀伐之意猛然爆发!这一次,他是真的毫无保留,豁出去了!
整个大堂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令人窒息,距离最近的白展堂感觉心口像被巨石狠狠撞了一下,闷哼一声,强行压住翻腾的气血,吕秀才更是直接被那汹涌的气浪吹得连连后退,眼镜都歪了,差点一屁股坐倒。
“小心!”郭芙蓉惊呼,再次强行运起内力。
“葵花点穴手!”
“排山倒海!”
“惊涛骇浪!”
“哗擦!铁蛋叔放开我!不然来不及了!”白敬琪急得跳脚。
几乎在同一瞬间,三道劲气从不同方向再次轰向失控暴走的巨灵神!然而那无匹的神力如同狂怒的海啸,白展堂的指风如泥牛入海,郭芙蓉的掌力在接触到那狂暴力场边缘就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吕青橙的小小掌印更是如同雪花没入沸水,悄无声息,连燕小六都下意识拔出了他的破刀,虽然拔了一半才想起来对方好像不是普通罪犯,傻乎乎地僵在原地。
电光石火之间,铁蛋那张平静的金属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极其人性化的“计划通”式的精光,他没有再去硬挡那足以毁灭整个大堂的力量,反而猛地抬起一只手,掌心骤然裂开一个复杂的蜂巢状发射口。
一个袖珍音箱?或者说是一个类似的东西?
下一秒,一个穿透力极强、节奏魔性到无法描述、带着浓厚地方色彩的口水歌前奏,毫无征兆地炸响在整个同福客栈的每一个角落!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
这极致反差、极度洗脑的旋律一响起,石破天惊!
所有人!无论神仙还是凡人,无论愤怒还是悲伤,动作全都诡异地定格了一瞬!
巨灵神那力劈华山般的斧势猛地一滞,蓄满的神力如同遇到了一个巨大的、柔软的、充满魔力的泄洪口,硬生生被那“火火火火火”的魔性尾音给顶得不上不下,他脸上的狰狞愤怒都凝固在了扭曲的表情上。
卷帘大将被吓得手一抖,半捧琉璃碎片差点又掉在地上。
天蓬元帅的惊天动地的哭嚎,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只剩下滑稽的“呃…”声。
白展堂刚凝聚的内力被这神曲一刺激,差点岔了气,脸都失了血色。
郭芙蓉的“排山倒海”气势被拦腰斩断,憋得够呛。
吕青橙好奇地歪了歪小脑袋。
就连角落里一直在试图理清逻辑的吕青柠,都难得一见地抬手扶住了歪掉的眼镜,小脸上露出一种“我是谁我在哪这什么鬼”的茫然表情。
邢育森和燕小六目瞪口呆,嘴都忘了合上。
佟湘玉痛苦地捂住了耳朵:“额滴个神啊!这是啥鬼动静!铁蛋!亲娘咧!这可比刚才打架还影响仕途啊!”
莫小贝则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下意识地跟着那节奏轻轻点着脚尖。
【卧槽卧槽卧槽!《小苹果》!铁蛋你杀人诛心啊!】
【物理攻击不行直接上精神魔法攻击?!铁蛋!你是懂战斗的!】
【杀疯了!精神污染流战术!无差别攻击!全体沉默!】
【哈哈哈哈巨灵神的表情截图了截图了!怀疑神生啊!我宣布这是本年度最佳构图!】
【救命!我这边正在喝水!看到‘火火火火火’一口喷在了屏幕上!我老板问我为什么上班看广场舞教学?】
【强烈建议天庭治安队引进此曲!专破神仙走火入魔!效果拔群!】
那魔音如同无形的绳索,牢牢地箍住了巨灵神的四肢百骸,磅礴的神力竟似无头苍蝇般在那洗脑循环的旋律中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他浑身肌肉绷得像铁块,巨大的斧头悬在半空,明明拥有撕碎一切的力量,此刻却被这软绵绵的“小苹果”搅得气血翻腾,憋屈得快要爆炸!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到震惊、再到茫然和一种深深的荒诞,最后定格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窝囊感。
足足三个循环后。
“叮。”铁蛋掌心的音孔合拢,魔音骤停。
世界恢复了听觉,一片静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几道不小心跟着调子哼出来的尾音在尴尬地回响。
巨灵神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绷紧的肌肉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那柄沉重的斧头“哐啷”一声掉在地上,裂痕似乎又多了一道,他庞大的身躯微微晃了晃,低头看着地上那破烂不堪的老搭档,又抬头看看铁蛋那张毫无波澜的金属脸,再看看周围一圈神色各异(憋笑、呆滞、痛苦、好奇)的众生相……
这位彪悍一生、力能开山的南天门宿将,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肩膀微微抽动,最终,发出了极其压抑、极其沉闷、仿佛被命运无数次毒打后终于认命的——
“唔…哼哧…”
一声混合着无措、悲愤和一点点被带歪了的委屈气声,这声音在静默中异常清晰,他猛地弯下腰,抱起了他那把比他还委屈的破斧头,庞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了起来,一步一步,沉重地向旁边挪去,像一头斗败后失去了所有气力的老牯牛,自己找了个角落蹲了下去,把那柄破斧头抱在怀里,脸埋在斧刃后面看不见了。
角落里,几片小小的、半透明如同柳叶的金属碎片,在巨灵神斧头落地时激起的微尘中悄悄滑落,滚到了柜台底下光线暗淡的阴影里,站在旁边的邢育森眼珠一亮,借着弯腰拍身上灰的动作,飞快地将那片最靠近自己、闪着暗哑微光的“小玩意儿”捏在了手心,又极其自然地把手揣回了袖子里,脸上露出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捡到宝了”的窃喜,他清了清嗓子,腰板不由自主地又挺直了几分。
佟湘玉看着眼前这离奇的一幕,只觉得心力交瘁,她抚着额头,目光一扫,落在终于哭累了、还在小声抽噎的天蓬元帅身上,又瞟了一眼角落里自闭的巨灵神和还沉浸在碎渣恐惧中的卷帘大将,无奈道:“几位上仙,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这样吧,横竖都是因为工作、因为…呃…因为情!闹得心里不痛快。”她故意加重了“情”字,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天蓬身上打了个转。
“咱们同福客栈,啥都缺,就是不缺热炕头和热乎话!”佟湘玉拍着胸脯,开始她的掌柜式总结,“后厨!李大嘴!赶紧的!上硬菜!什么酱大骨、红烧肉、溜肥肠!管够!再来几坛十年女儿红!给几位大神顺顺气!先把肚子填饱!吃饱了!气顺了!咱们再商量那些绩效啊、石头啊、碗啊盏的糟心事儿!”
她顿了顿,像是终于想起了还有一大群“家人们”盯着呢,冲着空中那片热闹的弹幕区补充道:“家人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吃饱喝足才有力气要债…不对!才有力气想办法嘛!”
天蓬元帅抹着眼泪,嘟囔道:“俺…俺还是想俺滴石头…”但肚子却适时地发出一声“咕噜”叫,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尴尬,卷帘大将嗅着后厨飘来的浓郁肉香,抱着碎渣的手也忍不住松了几分。
邢育森在一旁挺了挺腰杆,清了清嗓子,立刻接话道:“佟掌柜说得对!饭要吃!问题也要解决!”他心里琢磨着袖子里那冰凉又有点特别分量的小碎片,底气莫名其妙地足了几分,“那个…晏辰小哥?阿楚姑娘?还有…铁蛋大能?”他试着用了个自认为特别牛的称呼,“你们那神乎其技的小盒盒…能不能想想办法?”
邢捕头此刻的姿态活像找到了大靠山,眼巴巴地望向晏辰和阿楚,尤其多瞄了铁蛋几眼。
阿楚和晏辰对视一眼,默契十足。
阿楚俏皮地眨了眨眼:“解决工作问题嘛…我们可能得研究研究天庭劳动法…”她还没说完,晏辰已经默契地接上,带着笑意补充:“不过,连接地府…哦不,连接一下广寒宫,确认下某个维修口压石的状态这种小事…倒是不难试试。”
他话音清晰无比,如同投石入湖,蹲在角落里的巨灵神,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蜷在另一边墙角的卷帘大将也微微抬起头,眼里那绝望的死气中,破天荒地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
而原本还在抹眼泪的天蓬元帅猛地停止了抽泣,像被定住一般,下一秒,那张猪脸上的悲戚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狂喜取代!
“啥?!你说啥?!”天蓬一个鲤鱼打挺(虽然更像肉球滚动)就窜到了晏辰面前,激动得差点撞进晏辰怀里,又被晏辰不着痕迹地用臂弯挡在一尺开外,天蓬毫不在意,双手在衣服上用力蹭了蹭(蹭掉了不少眼泪鼻涕),这才小心翼翼地指向傻妞:“这位…铁娘子大神!真…真能联系上广寒宫?还能看看俺那石头?”
晏辰略一点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傻妞:“傻妞,执行‘跨仙域信息桥接’程序,目标点:广寒宫档案室公共数据库丁九七库房历史记录库,关键词:第六零三号非主地暖管检修口,密封压石变更相关日志,提取对应时间段内的工程影像记录。”
“指令确认,建立临时信息桥接通道,开始检索…”傻妞那双无机质的电子眼深处骤然亮起幽蓝色的数据流,无数繁复的光点在她瞳孔中组合又分解,她的头部微微偏向一侧,仿佛在接收着来自遥远月光深处的信号。
整个客栈静得只剩下众人紧张的呼吸声和傻妞偶尔发出的、几不可闻的运行微音,空气都仿佛绷紧了弦,佟湘玉忘了喊“亲娘咧影响仕途”,莫小贝停止了偷偷哼唱“小苹果”,李大嘴忘了翻锅,连空中飞舞的弹幕都慢了下来:
【要开奖了吗?开奖了吗?丁九七库房七十二区一号!钥匙拿来!】
【赌一包辣条!肯定被当废品处理了!猪哥别抱太大希望啊!】
【我觉得不一定!也许老猪工龄够长,石头算退休纪念品?】
【紧张得抠脚…我家狗都凑过来盯着屏幕看了…】
几秒钟的时间如同被拉长了一个世纪。
突然,傻妞眼中的数据流稳定下来,她抬起一只金属手臂,掌心上方投射出一片淡淡的蓝色光幕,光幕由模糊到清晰,显露出一些类似仓库的实景,但视角有些晃动怪异。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画面似乎稳定了:是两双戴着工装手套的手,正在一堆看起来像是废旧金属零件的杂物里翻找。
一只手拿出了一块半透明、散发着朦胧光泽的石头,那石头温润柔和,即便在昏暗的库房光线下,也透着不似凡尘的美感。
天蓬元帅的呼吸瞬间停滞,眼睛死死盯住那块石头,泪水刷地又涌了出来,无声地沿着肥嘟嘟的脸颊往下淌。
下一秒,那只手的主人——一个穿着天工坊低级杂役服、看不清脸的人,把石头随手掂量了两下,说了句什么(没有声音,但能看到嘴动),然后和旁边的人比划了一下修理工具的位置,然后…在那块“朦胧月光石”的另一面,竟然…竟然镶嵌着一个小小的凹口!
影像继续无声播放着,只见那杂役顺手抄起旁边一把特大号的扳手(扳手上的锈迹都比石头明显),动作极其熟练地…把扳手前段那个需要卡在螺母上的…结构?精准地嵌在了石头的凹口里!
严丝合缝!
紧接着,画面一闪,就是这杂役熟练地用这块“扳手把”…或者说,用这块被临时当成了扳手配件的“朦胧月光石”,正在用力拧一个巨大、锈死的水管接头!那杂役脸上还带着点“这破零件当工具还挺趁手”的满意表情!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行潦草记录上的字迹:“…丁九七废弃备用件暂存区…钛合金封盖替换后,原构件‘朦胧月光石扳手柄’(标记:天蓬元帅旧物)保留入库(暂作工具附件)…”
空气彻底凝固了。
天蓬元帅脸上残留的狂喜笑容、那滚落的泪水,连同他整个庞大的身躯,都彻底僵硬,他的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直勾勾地看着光幕里那块被当作扳手、甚至名字都变成了“扳手柄”的石头…
世界一片静默。
不知道是哪个角落先忍不住,漏出了一声扭曲变形的“噗——!”紧接着,像是点燃了炸药的引信,整个同福客栈爆发出了山崩海啸般的笑声!
“噗哈哈哈哈!!!”阿楚第一个没忍住,笑得直接扑进晏辰怀里,捶着他的肩膀。
晏辰一边揽住她防止她笑到地上,一边自己也笑得肩膀耸动,连连摇头:“扳手柄…好…好一个专业改造!”
白展堂笑得直拍桌子:“亲娘诶!扳手柄!当个神仙也太憋屈了吧!哈哈哈!”
郭芙蓉一边笑一边揉肚子:“哎哟我的亲娘咧!我眼泪都笑出来了!排山倒海都排不出去这笑劲儿!”
吕秀才笑得眼镜歪到了鼻梁上:“荒谬!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但也…也太好笑了!哈哈!”
莫小贝笑得抱着柱子跺脚。
白敬琪和吕青橙俩小屁孩已经抱着肚子滚到了地上。
李大嘴在后厨门口把大勺敲得震天响。
连铁蛋那张万年冰山脸上,嘴角的线条似乎都向上牵动了一个像素点。
弹幕更是瞬间被刷爆:
【扳手柄!!扳手柄!!!我是专业的…我不笑…噗哈哈哈哈哈!!!】
【年度惨案!定情信物沦为工具箱里的备用配件!工伤鉴定再加一条:精神彻底崩塌!】
【嫦娥:这压石有点硬?维修工:没事,看我祖传宝扳手!好家伙,猪哥祖传的石头!】
【心疼猪哥一秒钟!石头还在!功能变更!从浪漫象征转岗为实用五金件!】
【天蓬元帅:这工作,这爱情,终究是错付了啊啊啊啊!】
【这广寒宫档案室也太实诚了!连‘扳手柄’都记档案!杀人还要诛心啊!】
天蓬元帅那僵硬的身体在周围震耳欲聋的笑声中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他肥硕的脸颊肌肉先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两下…接着肩膀开始难以抑制地耸动,他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宽厚的脊背剧烈地起伏着。
他不是在哭泣,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尴尬到极致、羞辱到极致、悲愤到极致后,无法自控的笑神经断裂式的爆发!他一边发出“嗷呜呜——噗——嘿嘿——嗬嗬嗬——”这种不成调的古怪声音,一边用他那油光锃亮的大袖子疯狂抹着自己的脸,最后干脆蹲了下去,把自己那颗猪头深深埋进了膝盖中间,只留下一个抖个不停、像是在忍受某种酷刑的肥胖背影。
“哎呀呀!”佟湘玉强忍着大笑带来的面部扭曲,看到天蓬那样子又有点过意不去,努力找补道,“猪元帅啊!这事想开点!你看,这石头还在!说明它结实!这不就是好事儿嘛!回头俺请李大嘴,用这根‘扳手柄’给咱同福打口好锅!保证天天香气弥漫!”
李大嘴伸出大勺:“掌柜的这话在理!猪哥!你那石头…啊不,你那工具借我用用!我保证给你磨得油光水亮!”
蹲在角落,一直抱着斧头的巨灵神,终于动了,他慢慢抬起头,那张满是横肉的脸庞上,先前那种暴戾的杀气早已被一种“大梦初醒”般的荒诞和疲惫取代,他看看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发出怪声的天蓬,又看看自己怀里的破斧头,最后目光扫过笑得东倒西歪的同福众人和那片吵闹疯狂的弹幕,还有铁蛋那岿然不动却透着点“事了拂衣去”的背影。
巨灵神脸上没什么表情,就那么沉默地看了片刻。
然后,他猛地“呵…”了一声,很短促,带着点自嘲,也像是在对这操蛋的一天做出某种结论,庞大的身躯不再蜷缩,挺直了背脊站了起来。
他一句话也没说,没有告别,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迈开沉重的步子,抱着他那把忠心耿耿却也伤痕累累的巨斧(此刻更像是一种战友的证明),一步步朝着客栈大门走去。
就在他踏出大门门槛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客栈大堂内,那半空中原本还在疯狂吐槽天蓬元帅的璀璨弹幕流猛然一滞!如同被无形的手瞬间掐灭,紧接着,一道前所未有的、庞大无比的湛蓝色光幕如同倒悬的星河瀑布,轰然铺满了整个视界!
光幕中央,赫然浮现出一行由无数星辰般璀璨光点组成的、古老玄奥却又清晰可辨的字:
——【巨灵听宣。】
下一秒,整个同福客栈内外的人,无论神人凡人,都无比清晰地听到了一个非男非女、至高至公、仿佛源自九天之外又似在每个人心底直接响起的声音:
“南天门守将巨灵,念汝昔日功绩,虽桀骜不驯,罪不至绝,着尔立即归位,暂卸南天门司职,自此刻起,领‘下界巡视仙吏’之职,专司督察天庭‘劳役公平’诸务,遇不公、怠政、贪渎情事,无论尊卑,可直奏斗府…念汝神兵受创,特赐‘破劫’神锤图纸一卷,天工坊下界工点一处,着尔自负盈亏,另谋营生去吧。”
这声音宏大清晰,如同法则降临,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天威。
已经走到客栈外、魁梧背影融入街道暮色的巨灵神,猛地刹住了脚步!他宽阔的肩膀极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抱着斧头的手臂骤然收紧,手指握得泛出青白。
他没有回头,就那么背对着所有人,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凝固的磐石雕塑。
过了足足好几个呼吸。
才有一声极其低沉、仿佛压抑了千言万语,又似终于找到了某个出口,最终化作最简单最直接回应的声音,沉闷地炸响在黄昏的街头:
“——臣!巨灵!领旨!谢恩!!!”
吼声落定,他那山岳般的身影再不停留,迈开大步,一步便踏得地砖微震,两下便消失在了街尾拐角。
同福客栈大堂里,一片静默,只有傻妞掌心投射的光幕上,那块“扳手柄”的影像还在无声地嘲笑着某个神的爱情,天蓬元帅早已停止了那奇怪的笑声,茫然地抬头张望着门外,似乎还在消化刚才那恐怖的、穿透一切的“天音”,卷帘大将抱着碎渣,眼神空洞地望着巨灵神消失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嗫嚅着。
晏辰和阿楚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大半,彼此交换了一个深邃的眼神,阿楚的手轻轻按在了晏辰的手背上,两人十指交握。
那片巨大的星辰光幕并未立刻消失,而是光华流转,字符重组:
——【卷帘大将沙。】
——【汝执念如尘,困于微物久矣,琉璃之碎,非汝之过,着即免汝护盏之职,罚俸三载以为薄惩,执念已散,自觅前路去吧。】
声音再次清晰响起在每个人心头,依旧毫无情绪,却似拥有洗涤尘埃的力量。
卷帘大将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呆呆地看着怀里那捧在佟湘玉和李大嘴眼里可能只值几枚铜板的华丽碎片,又抬头看看空中那如同宣告旧时代结束的光幕。
那压了他不知多少年的重负,让他恐惧到骨髓的“一百零八次”的噩梦…就这么…就这么轻飘飘地…免职?罚俸三年?他自由了?不用再抱着这堆垃圾了?一股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茫然席卷了他,甚至盖过了刹那间的狂喜。
光幕上的星辰再次流动变幻:
——【天河帅府天蓬…】
那至高至公的声音似乎都极其极其微妙地停顿了那么一瞬。
“……汝之愚痴,天日可见。” (每一个字都透着点‘没眼看’的无力感)
“朦胧月光石既为广寒宫公器旧部所征用改制,依天条律令,归属公器备件库所有,不得妄念。”
“念汝思慕之心尚有几分‘真’,特赦汝可赴天河工坊,自行铸取同款钛合金扳手柄十只,赐汝,或自用,或…赠予他人皆可。”
“——望尔好自为之!休要再生事端!”
这最后一句,简直就像是在对一个屡教不改的淘气包做出的无奈却底线清晰的让步,语气里那恨铁不成钢又带了点‘给你点东西一边玩去别闹了’的感觉几乎要溢出屏幕。
客栈内外,再次陷入了一种比爆笑更诡异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欢乐海洋。
“噗——!!!”这次连晏辰和阿楚都彻底没绷住,一起扶着桌子笑弯了腰。
“哈哈哈!自行铸造!扳手柄!还是钛合金的!能打一套!哈哈哈哈!”白展堂眼泪都飚出来了。
“额滴个神啊!玉帝老儿…啊不是!天规也太逗了!赏他十个扳手柄!让他一边玩去!哈哈哈!”佟湘玉笑得直拍大腿。
郭芙蓉笑得趴在桌上抽抽:“扳手柄!十个!猪哥!十份‘爱’!哈哈哈哈!够你送到海枯石烂了!”
白敬琪和吕青橙两个小家伙笑到互相拍打对方后背才能喘气。
邢育森一边乐一边还不忘抖擞精神,冲那光幕高喊:“大人英明!就该这么治他!看他还有功夫胡思乱想!”
吕青柠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谨地说:“工具…也能代表心意吗?这个课题…值得研究。”
弹幕几乎被“扳手柄”三个字刷得密不透风!
【钛合金扳手柄!天庭标准款!十只!玉帝大气!】
【天蓬:我裂开了!女神!请收下我的钛合金扳手柄!十连保底爱不灭!】
【猪哥!别怂!带着你的扳手军团冲!冲烂广寒宫大门!(狗头)】
【这哪里是天规?这是老父亲看着傻儿子追姑娘追歪了路的无奈操作!哈哈!】
【我宣布扳手柄成为年度最佳定情信物提名!】
天蓬元帅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像开了染料铺,震惊!茫然!荒谬!最后,在那片震天的“扳手柄”哄笑声中,一点点转化成一种近乎麻木的“老子就这样了”的放弃治疗感,他猛地抬手,无比豪迈地擦了擦脸(也不知道擦的是泪还是别的),带着壮士断腕般的悲愤,瓮声瓮气地仰天咆哮:
“俺!天蓬!遵旨——!!!”
吼完,他像是不想再在这个让他社会性死亡的地方多待一秒,那肥胖的身体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敏捷,“嗷”的一声,带起一阵旋风,一头撞开客栈大门就冲了出去,那姿势,说是去赴死也不为过,只留下一阵余音在风中飘荡。
傻妞掌心的光幕闪了闪,最后定格在一个画面:那个穿着杂役服的天工坊工人,一脸轻松惬意地用那块“扳手柄”拧紧了某个管道接头,还满意地拍了拍它,随即,光幕彻底消散。
客栈里,大家终于笑够了,佟湘玉揉着笑痛的肚子指挥李大嘴收拾残局,李大嘴从后厨探出脑袋,掂量着新换的大勺:“掌柜的,今儿这饭还吃不吃了?我大菜都预备下了!”
“吃!”佟湘玉意气风发地一拍柜台,“当然要吃!大摆宴席!庆祝我们同福…呃…再次成功调解‘仙界劳资纠纷’兼…‘仙界工具人联谊大会’!顺便慰劳一下笑得快虚脱的自己!”她故意看了一眼阿楚晏辰这边,“某些个高科技大能啊,也不能光看戏!得交点直播场地使用费!”
晏辰笑着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给佟湘玉:“掌柜的费心了,一点小玩意儿,‘微型自动修复纳米液(青砖木器专用版)’,算我们小小的心意。”佟湘玉接过,顿时眉开眼笑,嘴里说着“哎呀客气啥嘛”手却麻利地揣进了袖里。
后厨方向飘来的诱人香气越来越浓,劫后余生的卷帘大将(哦不,现在应该叫沙先生了),看着怀里那捧曾经让他视若性命的琉璃碎片,又抬眼看看热气腾腾的后厨,最后目光落在阿楚那架起准备直播带货美食的手机上,他脸上那种茫然疲惫的线条,似乎被热气和烟火味悄然融化了一些。
邢育森挺胸叠肚,感觉自己今天见(捡)了大世(便)面(宜),意气风发地宣布:“那个!秀才!青柠!赶紧把你们那些笔墨纸砚和推理小本本准备好!记录!《同福客栈:关于仙界基层工作状态与劳动者权益保障问题的调研报告》!这绝对是邢某官途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夜色渐渐笼罩了七侠镇,阿楚直播镜头里的同福客栈灯火通明,人影晃动,推杯换盏的声音隔着屏幕都能闻到烟火气,满屏的弹幕如同此刻客栈内的欢声笑语,肆意流淌:
【恭喜老沙提前退休成功!来同福当保安!包吃住!】
【佟掌柜的酱大骨!隔着时空我都闻到味儿了!下回多炖点汤!】
【大嘴!求链接!你的大勺开光没?能接定制兵器保养不?】
【吕青柠别写报告了!直播间给你出题:谁偷吃了佟掌柜私藏的鸡爪?第一嫌疑人:邢育森!】
【小郭姐姐下次直播教‘排山倒海’健身操吗?坐等!】
【白敬琪!左轮打火机了解一下?能点烟能防身!符合未成年使用规定!】
【扳手柄的故事已成传奇…今夜我们都是猪哥的扳手…】
客栈后门的小院里,月光清冷如水,阿楚悄悄把手机塞给傻妞让她接着直播热闹的宴席,自己则懒洋洋地靠在晏辰肩头,手里把玩着他腰带上挂着的一个小玉葫芦。
晏辰指尖缠绕着阿楚几缕散落的发丝,感受着夜风的微凉,“玉帝那老小子…是懂破罐子破摔…也懂平衡的。”他声音很低,带着点玩味的笑意,“给块砖,也给把梯子。”
阿楚狡黠一笑,手指点了点那玉葫芦:“管他给砖还是给梯子呢…能让你别动我藏的这壶私酿就行。”她下巴微抬,冲着灯火通明的正堂方向努了努嘴,眼神在月光下格外晶亮,“家人们现在可都盯着大嘴锅里的肉呢,没人来抢我的酒。”她把脸颊更亲昵地贴在他温暖的颈窝处。
夜色温柔,包裹着这家喧腾又古怪的客栈。
【神仙打工苦海浮,凡尘烟火消心忧。莫问前路风波几重浪,且看同福今夜酒肉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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