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栈的清晨,照例是被郭芙蓉那带着点跑调的《最炫民族风》给掀起来的。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斟满美酒让你留下来——”歌声嘹亮,直冲云霄,惊得后院老榆树上几只打盹的麻雀扑棱棱飞了个干净。
“芙妹!芙妹!”吕秀才捂着耳朵从柜台后探出头,一脸的求生欲,“斯文,斯文啊!子曾经曰过,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留啥下来呀!”郭芙蓉叉着腰,对着后院方向中气十足地吼了回去,“展堂!赶紧的!后院那堆柴火再不劈,晌午李大嘴拿啥给你宝贝儿子敬琪烤鸡翅膀?”
白展堂的身影“嗖”地从二楼栏杆边闪到了后院门口,快得只剩一道残影,嘴里还不忘贫:“得令!掌柜的,您就瞧好儿吧!保证劈得比他吕青橙那‘惊涛骇浪’还碎乎!”
话音才落,后院猛地传来一声变了调的“厚礼蟹!”,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和几声压抑的痛呼。
佟湘玉正扒拉着算盘珠子,闻言手一抖,算盘珠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额滴个神啊!”她心疼地直拍大腿,“展堂!你又把啥给摔喽?亲娘哎,这月都第几回咧,影响额滴仕途……哦不,影响额滴营业额啊!”
正说着,后院那扇摇摇欲坠的小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白展堂一手捂着腰,一手提着个穿着笔挺却沾满草屑和泥土的奇怪男人,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
那男人看着三十上下,头发用发蜡梳得油光水滑,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腕上金表在晨光里晃得人眼花,此刻正龇牙咧嘴,显然摔得不轻。
“爹!啥情况?”正在角落用一块绒布仔细擦拭他那把宝贝左轮手枪的白敬琪,“哗擦”一声利落地把枪插回枪套,蹭地站了起来,小脸上全是警惕。
“哗擦!天上掉下个大活人!差点砸我劈柴的斧头上!”白展堂心有余悸地把人往大堂地上一放,“就搁后院那堆柴火垛子上,‘噗通’一下,跟个大号麻袋似的!”
“天上?”吕青柠从她爹那本厚厚的《断案纪要》(秀才最近的新宠)里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空空如也的位置,小眉头皱得死紧,“爹,娘,根据牛顿力学定律,除非他有反重力装置,否则这种高度的自由落体,着陆点应该是肉饼,而不是一个还能哼哼的人形物体。真相……似乎只有一个!”她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个不速之客。
“我顶你个肺啊!”地上的男人揉着后腰,艰难地坐起身,一口地道的粤语带着惊魂未定的颤音,“边个咁缺德系后院放柴火?仲要咁尖?顶你个心肝脾肺肾啊!”
他目光扫过一圈好奇围上来的众人,最后定格在佟湘玉身上,努力挤出一个自认风流倜傥实则狼狈不堪的笑容,“唔好意思啊靓女,有冇跌打酒?仲有……呢度系唔系传说中的同福客栈?”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结果脚下一软,又差点栽倒。
一直默默观察、存在感极低的龙傲天,此刻抱着双臂,嘴角挂着一丝睥睨天下的冷笑,用字正腔圆的粤语精准补刀:“厚礼蟹!边个乡下仔,识得同福客栈个朵?讲嘢唔通唔过脑?当心我机关术招呼你!”
恰在此时,一道温和带笑的男声响起,带着点看好戏的兴味:“铁蛋,有朋自远方来,虽然方式特别了点,开个直播给家人们助助兴呗?”
说话的正是晏辰,他不知何时已和阿楚一起出现在楼梯口。
阿楚俏皮地对着那西装男眨眨眼,做了个“Surprise”的口型,换来对方一脸茫然。
“好嘞,老板!”铁蛋那洪亮的东北腔立刻响应。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动作潇洒流畅。
“嗡——”一声轻微的蜂鸣,大堂中央空气微微扭曲,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全息屏幕瞬间展开,悬浮在半空中。
屏幕边缘流光溢彩,一行行五颜六色的文字开始飞速滚动刷新。
【卧槽!空投砸脸!白哥这轻功接得六六六!】
【这油头!苍蝇上去真能劈叉!赌神发哥模仿秀?】
【龙哥粤语diss战斗力max!厚礼蟹名场面预定!】
【青柠小女神!牛顿棺材板按住了!】
【这西装革履的,cosplay还是真穿越?求正面无码高清!】
【佟掌柜:额滴柴火垛子!额滴营业额!亲娘哎!】
【无双姐姐呢?快出来跳个rap压压惊!】
高天云被这突如其来的高科技造物惊得目瞪口呆,指着全息屏幕,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李大嘴刚蒸好的馒头:“呢……呢个系乜嘢?仙家法宝?定系西洋镜?”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价值不菲的金表,第一次感觉这玩意儿像个儿童玩具。
“家人们!宝宝们!中午好呀!”佟湘玉不愧是见过大世面(手机直播)的掌柜,立刻调整表情,对着悬浮屏幕露出标准的职业微笑,带着浓重的陕西腔,“欢迎来到同福客栈大型真人实景穿越互动直播现场!今儿个开场就劲爆!天上掉下个高……高先生?”
“鄙人高天云!”西装男终于站稳,忍着疼,整了整凌乱的衣领,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对着全息屏幕方向抱了抱拳,动作有点生硬,“各位家人们好!初到贵宝地,方式粗鲁,惊扰各位,实在唔好意思!鄙人平生别无他好,唯对赌术一道,略有钻研。”
他手腕一翻,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一副崭新的扑克牌魔术般出现在他修长的指间。
纸牌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唰唰飞舞,化作令人眼花缭乱的扇面、长龙,最后“啪”一声脆响,精准地收拢成一叠,看得白敬琪和吕青橙眼睛发直。
【手速可以啊!单身多少年练出来的?】
【赌术?明朝有拉斯维加斯吗?】
【这收牌声!强迫症极度舒适!】
【赌侠!绝对赌侠范儿!发型除外!】
【青橙敬琪眼睛都看直了,想学?】
“哇哦!cool!”郭芙蓉忍不住鼓掌,“比我家秀才翻书快多了!”
吕秀才闻言,立刻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芙妹此言差矣!子曾经曰过,术业有专攻。翻书乃求学问,博大精深;玩牌乃小道,奇技淫巧……”
话没说完,就被郭芙蓉一个“爱的凝视”给瞪了回去,瞬间噤声,只剩讪笑。
高天云没理会秀才的“子曰”,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环视众人:“实不相瞒,鄙人跨越时空而来,只为追寻一个传说中的名字——‘无影手’!传闻此赌术秘籍,神鬼莫测,得之可通神!鄙人一生所求,便是此物!听闻此物最后现身之处,便是贵宝地,同福客栈!”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挑战的执着。
“无影手?”李大嘴端着个热气腾腾的大蒸笼,正好从厨房撩帘子出来,闻言大脑袋一歪,“这名儿听着咋恁熟呢?像不像我新研究的那个‘无影揉面法’?讲究的就是个快!让面团来不及反应就光溜了!”
他把蒸笼往桌上一墩,盖子一掀,十几个白白胖胖、形状酷似麻将牌的馒头散发着诱人的麦香。
“来,尝尝我的最新力作——‘发财白板’麻将馒头!吃了手气旺,牌运亨通!”
【大嘴神逻辑!无影揉面法可还行?】
【麻将馒头!想吃!求上小黄车!】
【赌侠寻宝寻到馒头上了?这展开绝了!】
【感觉秘籍和大嘴的厨房有不解之缘……】
【佟掌柜:额滴面粉!额滴柴火!亲娘哎!】
高天云的目光却被李大嘴随手放在蒸笼旁边的一本油腻腻、卷了边的旧册子吸引了。
那册子封面模糊,隐约可见几个狂放的墨字,似乎正是“无影”开头!
他呼吸瞬间急促,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也顾不上什么赌侠风范了,饿虎扑食般就冲了过去:“秘籍!系佢!一定系佢!”
“瓜娃子!莫乱动!”傻妞的四川话清脆响起,带着一丝细微的电流音。
她身影微动,看似随意地挡在了高天云和大嘴之间,快得只留下一抹残影。
“小心!”阿楚的惊呼几乎同时响起。
然而高天云的手已经快如闪电地抓向了那本册子。
就在高天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本油腻册子的瞬间,“噗嗤——!”一声怪异的闷响。
那册子封面猛地向上弹开一小块,一股浓烈到呛鼻的红色粉末如同小型火山爆发,兜头盖脸、精准无比地喷了高天云满满一头一脸!
“阿嚏——!!!”
“咳咳咳!!!”
“哎呦额滴神啊!啥玩意儿!”
整个同福客栈大堂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生化袭击”笼罩。
辛辣刺鼻的气味直冲天灵盖,高天云首当其冲,被喷成了个红脸关公,涕泪横流,喷嚏打得惊天动地,什么赌侠风度荡然无存。
靠得近的白展堂、李大嘴也未能幸免,揉着眼睛狂打喷嚏。
佟湘玉尖叫着往后躲,祝无双下意识喊了句“放着我来!”却不知道该拿这漫天红雾怎么办。
连悬浮在半空的全息屏幕似乎都卡顿了一下。
【卧槽!辣椒粉喷射机关!】
【大嘴的厨房果然是最强防御工事!】
【赌侠变关公!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打喷嚏交响乐!】
【是谁!是谁在暗算我云哥!】
混乱中,被辣椒粉刺激得眼泪汪汪的吕青橙,小暴脾气“噌”地就上来了。
“啊啊啊!好辣!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她闭着眼睛,凭着感觉,小巴掌带着呼啸的风声,不管不顾地朝着辣椒粉喷出的方向——也就是那本罪魁祸首的册子和李大嘴的蒸笼,猛地一拍!
惊涛骇浪!
呼——!
一股肉眼可见的猛烈掌风平地而起!
如同小型的龙卷风,瞬间将弥漫的辣椒粉红雾冲散了大半!
强劲的气流席卷而过,吹得众人衣袂翻飞,桌上的杯盘碗盏叮当作响。
那本喷粉的假秘籍“哗啦”一声被掌风撕成了漫天纸蝴蝶。
蒸笼里热气腾腾的麻将馒头更是遭了殃,被吹得四散飞射,如同暗器般砸向四面八方。
“我的馒头!”李大嘴心疼得直跺脚。
“哗擦!暗器!”白敬琪怪叫一声,下意识想拔枪,手摸到枪套才想起里面是真枪实弹,又赶紧按住。
“小心!”白展堂忍着喷嚏,身影连闪,葵花点穴手快如疾风,手指带起道道残影,精准地将飞向佟湘玉、郭芙蓉、吕青柠几个方向的几个馒头凌空点住。
白胖的馒头被无形指力定在半空,场面一时诡异又滑稽。
然而,吕青橙这含怒一掌的余波并未停歇。
掌风直冲房梁!
咔嚓!哗啦啦!
一根原本就不甚牢靠、布满岁月痕迹的旧房梁,在“惊涛骇浪”的余威冲击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几块腐朽的木板和大量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
就在这纷纷扬扬的尘埃碎木中,一个用深紫色锦缎包裹得整整齐齐的长条状物体,跟着掉了下来,“啪嗒”一声,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被辣椒粉呛得还在揉眼睛的高天云脚边。
大堂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高天云压抑的喷嚏声和众人惊愕的抽气声。
高天云也顾不上辣眼睛了,他死死盯着脚边那华贵的紫色锦缎包裹,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颤抖着手,也顾不得脏,一把将那包裹捞起,三下五除二扯开锦缎。
里面是一本薄薄的、线装的古册。
纸张泛着柔和的牙黄色,边缘有被岁月摩挲出的圆润。
封面上,三个铁画银钩的古篆大字力透纸背——无影手!
“系佢!真系佢!哈哈哈哈!皇天不负有心人!”高天云狂喜,举着秘籍,激动得浑身发抖,方才的狼狈一扫而空,脸上还带着辣椒粉的红晕,却已容光焕发。
“等等!”阿楚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响起。
她手腕上那个看似装饰的银色手环正投射出一束纤细的蓝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扫描着高天云手中的秘籍。
“晏辰!铁蛋!有夹层!能量读数异常!”她语速飞快。
晏辰眼神一凛,反应极快:“铁蛋,锁定!傻妞,警戒!”
“收到,boss!”铁蛋的东北腔此刻毫无玩笑之意。
他双目瞬间亮起幽蓝的扫描光芒,聚焦在秘籍上。
傻妞则悄无声息地移动脚步,隐隐封住了大堂通往后院和楼梯的路径,身体微躬,进入了待命状态。
高天云的笑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手中失而复得的秘籍,又看看如临大敌的阿楚等人:“夹层?乜意思?”
阿楚没直接回答,手指在手环上快速操作。
一道更精细的蓝色光束从她腕间射出,如同激光刻刀,沿着秘籍书脊一个极其隐蔽的缝隙缓缓划过。
随着轻微的“嗤”声和一丝焦糊味,秘籍厚实的封底被精准地切开了一道口子。
阿楚小心翼翼地用指甲从里面拈出了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材质明显比古籍纸张坚韧得多的……淡金色箔片?
“这是……”晏辰凑近一看,眉头紧锁。
箔片上并非文字,而是用极其精细的蚀刻技术,描绘着密密麻麻、结构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微型立体图案,像某种精密的机械图纸,又像蕴含诡异能量的电路板,在阿楚手环蓝光的照射下,某些线条还隐隐流转着微弱的暗红色光芒。
“厚礼蟹!”龙傲天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只看了一眼那箔片上的图案,就倒抽一口冷气,粤语都变调了,“边个扑街咁阴毒!呢啲唔系赌术!系攞命嘅上古机关引爆图!一旦按上面嘅方法运转所谓‘无影真气’,就会触发里面嘅自毁阵,嘭!”
他做了个夸张的爆炸手势,脸色难看,“轻则经脉尽断,重则当场升仙!阴湿到痹!”
高天云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刚才被辣椒粉喷了还要吓人。
他拿着那本《无影手》秘籍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仿佛那不是梦寐以求的至宝,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狂喜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后怕取代,冷汗顺着鬓角涔涔而下,后背的昂贵西装顷刻间湿了一片。
“点解……点解会咁?”他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惶和难以置信的迷茫,“我追寻一生……竟然系……系一个索命嘅陷阱?”
他踉跄一步,差点再次摔倒,看向那本秘籍的眼神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和厌恶。
【卧槽!惊天反转!秘籍变炸弹说明书?】
【龙哥专业!一眼识破!机关术大佬恐怖如斯!】
【赌侠脸都白了!真·与死神擦肩而过!】
【谁这么缺德?钓鱼执法还带自爆的?】
【细思极恐!这陷阱针对的就是赌术痴迷者啊!】
全息屏幕上的文字彻底炸了锅,密密麻麻的惊叹号和问号几乎把屏幕淹没。
“高先生,”晏辰拍了拍高天云僵硬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安抚,“看来这‘无影手’,并非善物。你执着追寻的力量,差一点就成了送你上路的催命符。”
阿楚小心地将那张致命的金色箔片放进一个从她随身小包里拿出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方形小盒子里。
盒子“咔哒”一声合拢,表面亮起一圈稳定的绿色光晕。
她这才松了口气,转向高天云,目光清澈而带着洞察:“你穿越时空追寻力量,是因为在属于你的那个‘江湖’,感到无力吗?是输给过不可战胜的对手,还是想守护却力不从心?”
她的问题直指核心。
高天云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
阿楚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他内心深处紧锁的门。
那些刻意被赌桌上的喧嚣、被胜利的光环掩盖的记忆汹涌而出——是幼时家道中落,母亲重病却无钱医治时,他在赌坊外绝望徘徊的冰冷长夜;是初入江湖,被强敌设局,输掉身上最后一块铜板,像条丧家之犬般蜷缩在雨巷的狼狈;是心爱之人那含着泪、最终失望转身的背影……
他追寻“无影手”,哪里是真的痴迷赌术?
分明是想抓住一根能将自己从泥潭中拽起、能让自己不再卑微、能守护想守护之物的救命稻草!
他以为那毁天灭地的力量才是答案。
泪水毫无征兆地冲破了高天云强撑的眼眶。
这个在赌桌上叱咤风云、风度翩翩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在大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死死攥着那本《无影手》秘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它捏碎,又像是抓着最后一点虚幻的支撑。
“我……我冇用……”他用带着浓重鼻音的粤语哽咽着,“我只系……唔想再输……唔想再睇住重要嘅嘢系手心里流走……我以为赢尽天下,就冇人可以再睇低我……就可以守住所有……”
巨大的失落感和被看穿的羞愧让他几乎语无伦次。
大堂里一片寂静。
只有高天云压抑的抽泣声和全息屏幕上无声滚动的、带着唏嘘的文字。
【破防了……赌侠也有眼泪。】
【原来追求力量是因为太痛了。】
【唉,哪个江湖儿女没点辛酸往事。】
【阿楚女神这问题问进心坎里了。】
【所以,力量真的等于拥有吗?】
佟湘玉叹了口气,拿起桌上一个被白展堂定住后解救下来的、还算完整的“白板”馒头,走到高天云面前,塞进他颤抖的手里。
“娃呀,”她难得地放软了陕西口音,带着过来人的通透,“饿了吧?先垫垫。额跟你说,这人呐,有时候就跟这蒸馒头一样。”
高天云茫然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手里拿着个白胖的馒头。
“火候急了,外面糊了,里面还是生的。”佟湘玉指了指馒头,“火候小了,它趴窝,发不起来。你得耐住性子,该醒面醒面,该添柴添柴。”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客栈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回高天云身上,“你想守住嘢,想唔被人睇低,这份心气儿,唔系靠一本秘籍,更唔系靠赌桌上嘅输赢撑起来的。系靠这里,”她拍了拍自己心口,“靠你一步一步,脚踏实地踩出来嘅路,靠你身边实实在在嘅人!总惦记不属于自己东西的人,最后往往木有好下场,因为它惦记嘅,永远系够不着、唔该它碰嘅东西。稳稳当当地吃自己碗里的,才长久哩!”
她这番话,带着浓浓的陕西风味,却像一记重锤,敲在高天云心上,也敲在所有人心里。
“掌柜的说得好!”祝无双第一个拍手,眼中闪着感动的光,“放着我来补充一句!师兄说过,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啊不是,是江湖再大,心安即是家!力量嘛,”她笑嘻嘻地比了个小小的手势,“够用就好啦!对吧师兄?”
她看向白展堂。
白展堂正偷偷想把沾在衣襟上的一点辣椒粉拍掉,被点名立刻挺直腰板,干咳一声:“咳咳!没错!想当年我……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总之一句话,”他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地来了段打油诗,“秘籍再好是外道,脚下有路自己造。机关算尽反害己,不如大嘴蒸馍好!”
他顺手从李大嘴刚抢救下来的蒸笼里又摸了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
“噗嗤!”悲伤的气氛被这接地气的打油诗冲淡了不少。
郭芙蓉笑得靠在吕秀才身上,吕秀才扶着她,无奈地摇头:“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不过,掌柜的和白兄所言,倒也在理。子曾经曰过,君子不器。真正的力量,在于德行,在于本心。”
高天云呆呆地听着,看着手中温热的馒头,又看看周围这些虽然奇奇怪怪、吵吵闹闹,眼神却真诚温暖的脸孔。
心中的惊涛骇浪,似乎随着佟湘玉朴实的话语、白展堂的打油诗、众人善意的目光,渐渐平息下来。
那股缠绕他半生、驱使他穿越时空追寻虚幻力量的执念,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开始悄然消融。
他低头,翻开那本《无影手》的最后一页,在泛黄的纸张角落,发现了一行娟秀却带着调侃的小字批注,用的是地道的陕西话口吻:“娃呀,心莫太贪,手莫太长。踏实蒸馍,稳稳当当。总惦记不属于自己东西的人,木有好下场。”
落款是个小小的“佟”字印。
原来,答案一直就在这里。
不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力量,而是最质朴的生活智慧。
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客栈里混杂着馒头香、尘土味和一丝残留辣椒气息的空气都吸进肺腑。
再抬起头时,眼中虽仍有红丝,那份癫狂的执念却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新生的平静和释然。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无影手》秘籍合上,连同那张差点要了他命的金色箔片盒子,一起郑重地放到了佟湘玉面前的柜台上。
“佟掌柜,各位朋友,”高天云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无比清晰坚定,他对着佟湘玉,对着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今日救命之恩,点醒之恩,高天云……没齿难忘!”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那堆被吕青橙掌风波及、散落损坏的桌椅板凳和满地狼藉的馒头残骸,脸上露出歉意,“对唔住,搞到客栈乱七八糟。呢一点心意,聊作赔偿。”
他摘下腕上那块金光闪闪、价值不菲的名表,毫不犹豫地放在柜台上那本秘籍旁边。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佟湘玉一看那金表,眼睛都直了,嘴上推辞,手却不自觉地往算盘上摸,“亲娘哎,这太贵重了,影响……”
“掌柜的莫要推辞!”高天云打断她,露出一抹洒脱的笑容,恢复了初见时的几分神采,却不再有那种浮于表面的倨傲,“钱财身外物,心安最紧要。况且,”他目光扫过全息屏幕上那些飞速滚动的、关心他的文字,对着屏幕方向也抱了抱拳,“仲有咁多家人们见证,我高天云,今日喺同福客栈,重新开牌!”
他整了整虽然沾满草屑灰尘却依旧看得出质地的西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了他惊魂、更给了他救赎的奇妙客栈,目光在佟湘玉、阿楚、晏辰等人脸上停留片刻,仿佛要将这一切刻进心里。
“各位,后会有期!”
说罢,他不再留恋,转身大步朝着客栈敞开的大门走去。
门外,天空不知何时已放晴,几缕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正好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件金色的披风。
【赌侠再见!江湖路远,脚踏实地!】
【心被掌柜的馒头治愈了!】
【龙哥专业打假!点赞!】
【青橙一掌拍出真相!牛!】
【同福客栈,永远的家!】
全息屏幕上的文字如雨,带着祝福和感慨。
佟湘玉拿起柜台上的金表,掂了掂,又看看那本安静躺着的《无影手》,对着门口消失的背影方向,摇了摇头,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这娃……总算开窍咧。”
她小心翼翼地把金表和秘籍一起锁进了柜台最结实的抽屉里。
晏辰笑眯眯地凑近阿楚,手指轻轻卷起她一缕散落的发丝,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磁性的暧昧:“宝贝儿,你看,这世间迷途的羔羊啊,有时候需要的不是地图,而是一顿来自佟掌柜的‘心灵馒头’和……”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另一只手自然地滑到她腰后,轻轻一揽,“一个像你这样的女神,用智慧的光芒给他照照路?”
阿楚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和土味情话逗得耳根微热,却故作镇定地伸手捏住他挺直的鼻梁,轻轻摇了摇,嗔道:“少贫!我看你这‘骚话王’的功力才是日益精进,油嘴滑舌的,跟谁学的?”
她眼波流转,带着俏皮的警告,“再这么下去,小心我用傻妞的川渝绝技——‘拧耳朵三百六十度回旋杀’招呼你哦?”
“哎呦喂!”一旁的邢捕头刚灌了口茶压惊,听到这句,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亲娘哎……咳咳……你们小年轻这打情骂俏的……尺度也忒大了点……咳咳……影响仕途啊!”
他拍着胸口,一脸“没眼看”的表情。
“就是就是!”燕小六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了他的宝贝快板,煞有介事地“呱嗒呱嗒”打了起来,摇头晃脑地现编现唱:“哎,说稀奇,道稀奇,天上掉下个穿西装的!辣椒粉里打个滚,秘籍差点变炮仗!佟掌柜的馒头香,点醒迷途的赌王!骚话情话满堂飞,捕头直呼心好慌!哎,心好慌!”
“哈哈哈!”客栈里顿时爆发出快活的笑声,冲散了所有残留的紧张和阴霾。
阳光彻底洒满同福客栈的门槛,灰尘在光柱中飞舞。
后院隐隐传来李大嘴重新生火揉面的哼唱、白展堂利落的劈柴声、白敬琪缠着吕青橙想学“惊涛骇浪”的嚷嚷、吕青柠捧着书追着吕秀才问“牛顿力学与点穴定馒头之关联”的执着提问,还有郭芙蓉那再次响起的、带着笑意的《最炫民族风》。
铁蛋和傻妞依偎在柜台一角,铁蛋用东北腔低声说着什么,傻妞抿嘴笑着,用四川话娇嗔地回了一句“哈戳戳”。
浮生半日风波定,客栈炊烟暖意盈。
执念如尘风吹散,心安方是宝中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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