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秋踏进同福客栈门槛时,身影裹挟着一股与这热闹烟火地格格不入的阴郁湿冷,仿佛一块来自深海、未曾见过阳光的礁石。
他身形瘦削,像根被风霜反复打磨过的竹竿,裹在一身过于宽大的、料子却极考究的雨过天青色绸袍里,空荡荡的。
脸色是常年不见天日的惨白,偏偏唇色又透着一抹诡异的、近乎妖艳的深紫,像中了某种邪门的颜料。
最扎眼的是他右手,一根通体乌黑、非金非木的细长手杖,杖头雕成狰狞的毒蛇噬心状,蛇眼镶嵌两点猩红如血的玛瑙,随着他虚浮的脚步,那蛇眼在客栈昏黄的光线下幽幽闪烁,仿佛活物,无声地舔舐着空气。
他整个人,就似一张绷紧到极致的强弓,又像一捧被无形之手托着的、随时会碎裂的薄冰。
柜台后的佟湘玉正拨着算盘,噼啪作响,眼角余光扫到这个生客,职业性的笑容刚堆上脸,就被那蛇杖和那死人般的脸色给冻得僵在嘴角。
大堂里正嗑着瓜子、唾沫横飞讲述“七侠镇第一神捕”是如何智擒江洋大盗的邢育森,声音戛然而止,脖子像生了锈,艰难地转向门口。
燕小六的手已经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的破刀柄上,指节用力。
连坐在角落安静绣花的祝无双,都停下了针线,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客栈里那锅羊肉汤翻滚的咕嘟声,此刻显得格外响亮。
陈砚秋的目光缓慢地扫过一张张或惊疑、或警惕的脸,最后落在柜台后那位风韵犹存的掌柜身上。
他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和善的笑,那笑容却只牵动了面皮,眼底深处是一片冻土般的荒芜和挥之不去的倦怠。
“叨扰了,”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磨砂摩擦,“听闻贵店…有能人异士,陈某身染沉疴,特来…求个活路。”
他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手中那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蛇杖,与他此刻的谦卑形成刺眼的对比。
恰在此时,阿楚手腕上那个看似低调的黑色金属手环,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心头一跳的“嘀”声。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淡蓝色光弧,瞬间扫过陈砚秋全身。
阿楚的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手指在虚拟光屏上快速划动,低声对身边的晏辰嘀咕:“辰哥,不对劲!扫描显示他体内…至少五种以上混合毒素,深度渗透,核心神经被侵蚀得像块破布!这…这根本不是寻常江湖毒物能搞出来的阵仗!像是…某种基因层面的定向破坏!”
晏辰原本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桃花眼瞬间锐利如鹰隼,他不动声色地将阿楚往自己身后挡了挡,身体微弓,进入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他压低嗓音,每个字都带着冷硬的质感:“基因毒素?明朝?这乐子可开大了。铁蛋!最高警戒!”
“得令!老板!”铁蛋那魁梧的身躯像座小山般悄无声息地横移半步,刚好卡在晏辰阿楚与陈砚秋之间的视线通道上。
傻妞指尖微不可察地闪过一道电弧,已然锁定了目标。
“各位家人们,”阿楚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表情,对着悬浮在空中的全息直播球露出一个带着点职业性、又混杂着真实惊异的笑容,“今儿个同福客栈可是来了位…呃,重量级病友!这位陈先生,身中奇毒,连咱家的超级扫描仪都直呼内行!家人们快看弹幕,集思广益啊!”
她手指优雅地在空中一划。
霎时间,五光十色、字体各异的弹幕洪流汹涌而出,几乎淹没了半个大堂:
【卧槽!古装版生化危机?毒入膏肓还能站着说话?】
【青柠女神!到你发光发热的时候了!真相只有一个!】
【这脸色…掌柜的,你们家羊肉汤里是不是掺了鹤顶红当调料?】
【放着我来!无双女神!快用你无敌的葵花点穴手给他定住排毒!】
【惊涛骇浪预备!青橙小可爱保护好自己!】
【古代就有这么猛的毒?这哥们儿该不会是得罪了外星人吧?】
【龙傲天呢?快用你的机关术做个透析机出来啊!】
佟湘玉看着满屋子乱飘的“家人们”,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努力挤出招牌式的热情笑容,冲着全息弹幕挥了挥手:“哎呦喂,宝宝们好!额滴神呀,今儿个这阵仗,真真是‘癞蛤蟆跳油锅——活得不耐烦了’!陈先生莫慌莫怕,额们同福客栈,童叟无欺,专治各种不服…呃,各种疑难杂症!”
她转向陈砚秋,眼神里带着七分同情三分警惕,“陈先生,您这…到底是个啥情况呀?给额们交个底,也好让额们家人们…呃,宝宝们,一起想想辙?”
陈砚秋看着满屋子闪烁的弹幕和一张张或好奇或紧张的脸,嘴角那抹苦涩更浓了。
他微微抬手,似乎想做个安抚的手势,那动作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
“佟掌柜,各位…家人们,”他艰难地模仿着这个陌生的称呼,对着全息投影的方向微微颔首,“陈某…江湖诨号‘毒书生’。这名号听着唬人,实则…是讽刺陈某终日与毒物为伍,最终也落得个毒入骨髓的下场。”
他顿了顿,呼吸有些急促,那抹深紫的唇色似乎又重了一分,“此毒诡异,非中原之物,亦非寻常仇杀。陈某耗尽家财遍访名医,只求苟延残喘。今日冒昧前来,绝非为贩毒害人,只为…”
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身体佝偻下去,手杖重重杵地才勉强站稳,声音断断续续,“只为…求一线生机。若有解药…陈某愿倾尽所有,只求活命!”
“放着我来!”祝无双清亮的声音响起,她放下绣绷快步上前,眼神专注而认真,“陈先生,可否让我搭个脉?或许能探知一二。”
她纤细的手指就要搭上陈砚秋枯瘦的手腕。
“慢着,无双!”吕青柠清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冷静,她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小巧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紧紧锁定陈砚秋,“陈先生,您说非仇杀?这毒如此猛烈精准,若非深仇大恨,何人会用?再者,您方才提到‘非中原之物’,却又语焉不详。‘毒书生’这名号,在江湖上似乎也并非籍籍无名,晚辈倒是听闻过几桩与‘书生’有关的悬案,皆与奇毒失窃有关。您…”
她微微歪头,像只审视猎物的灵猫,“当真只是受害者?”
陈砚秋面对吕青柠的质问,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下骤然掠过的暗流,但面上依旧是那副病入膏肓、气息奄奄的模样。
他苦笑着,声音愈发虚弱:“小…小姐明察秋毫。陈某…确实…曾因痴迷毒理,行差踏错,沾染过…一些不干净的过往。这毒…或许…正是昔日因果反噬。”
他闭了闭眼,脸上是浓重的悔恨与绝望,“报应…都是报应啊…”
“哗擦!”一声怪叫打破沉寂,白敬琪不知何时已从楼上蹿下,手里那把擦得锃亮的左轮手枪耍了个极其花哨的枪花,枪口有意无意地在陈砚秋附近晃悠,小脸上满是装出来的老成和警惕,“娘!爹!小爷我看这人贼眉鼠眼,说话也藏着掖着,不像好人!依我看,先捆起来再说!甭管什么毒不毒的,小爷我一枪下去,保证他啥毒都消停了!”
他挺着小胸脯,努力想营造出一种威风凛凛的气势。
“敬琪!休得胡闹!”白展堂身形一晃,快如鬼魅,瞬间出现在白敬琪身边,手指轻轻一拂,那左轮手枪就像变戏法似的到了他手里。
他瞪了儿子一眼,转头看向陈砚秋时,眼神复杂,带着老江湖特有的审慎,“陈先生,小孩子不懂事,见谅。不过…您这毒,确实蹊跷。咱同福客栈小门小户,怕是…”
“哎呀!展堂你嗦滴是啥话嘛!”佟湘玉急忙打断他,对着弹幕挤出一个夸张的笑脸,“宝宝们别听他的!额们同福,那奏是江湖儿女的温暖港湾!陈先生,您放心,额们…”
她话还没说完,异变陡生!
“砰!哗啦——!”
客栈侧面一扇糊着高丽纸的雕花木窗猛地炸裂开来!
木屑与碎纸如同被飓风卷起的雪片,狂暴地四散飞溅!
一道裹挟着浓烈硝烟气息的黑影,如同扑食的夜枭,带着决绝的杀意破窗而入!
来人全身笼罩在利落的黑色劲装里,脸上带着一张只露出冰冷双眼的金属面具,手中赫然握着一把闪烁着幽蓝金属光泽、造型极其现代的自动手枪!
枪口在闯入的瞬间,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半分废话,直接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陈砚秋!纳命来——!”嘶哑的咆哮被震耳欲聋的枪声淹没。
目标明确!直指正虚弱站在大堂中央的陈砚秋!
“小心!”数声惊呼同时炸响。
时间仿佛被瞬间拉长、凝固!
白展堂的“葵花点穴手”快逾闪电,指尖几乎带出残影,直取黑衣人持枪的手腕!
祝无双的惊呼声还在喉咙里打转,身体已本能地扑向离得最近的莫小贝!
佟湘玉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就想往柜台底下钻。
郭芙蓉的惊叫和吕秀才带着颤音的“子曾经曰过…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混作一团。
邢育森怪叫着“有刺客!”手忙脚乱地拔刀,燕小六的唢呐“呜哇”一声凄厉长鸣,彻底走了调。
龙傲天低吼一声粤语粗口,双臂肌肉贲张,试图用身体护住祝无双。
晏辰的反应最为直接狂暴,他低吼一声,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钢铁,猛地将阿楚狠狠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坚实的盾牌,将她牢牢护在身下!
阿楚在倒地的瞬间,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眼前景物翻转,紧接着就被晏辰带着熟悉气息的温热躯体完全覆盖,耳中是震得她心脏几乎停跳的枪声和他低沉急促的呼吸。
铁蛋和傻妞如同两台骤然启动的战争机器,眼中冷光爆射,一左一右,化作两道模糊的残影,铁蛋的目标是拦截子弹的轨迹,傻妞则如离弦之箭直扑那个持枪的黑衣刺客!
然而,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比所有人都更快!
就在那致命的子弹即将撕裂空气、洞穿陈砚秋头颅的瞬间!
就在陈砚秋瞳孔因死亡临近而骤然收缩到极致的瞬间!
“呀——!”
一声属于孩童的、却充满惊人爆发力的清叱,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
是吕青橙!
她那小小的身体里,仿佛沉睡的远古海神骤然苏醒!
一股肉眼可见的、磅礴浩瀚的淡蓝色气浪,如同凭空出现的怒海狂涛,以她小小的身体为核心,轰然爆发!
空气被这恐怖的力量挤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
气浪所过之处,桌椅板凳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般被狠狠掀飞、撕扯、粉碎!
那枚裹挟着死亡尖啸、足以洞穿钢板的黄铜弹头,一头撞入了这片由纯粹内力构成的“惊涛骇浪”之中!
没有金铁交鸣的脆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巨力揉捏金属的沉闷嗡鸣!
嗤——!
高速旋转的弹头,在淡蓝色气浪的疯狂撕扯和挤压下,如同投入熔炉的蜡块,瞬间变形、拉长、扭曲!
炽热的金属碎片和内部填充物被狂暴的内力强行引爆、撕裂!
没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只有一团骤然膨胀、继而迅速湮灭的刺目火光和呛人的硝烟!
最后,化作一片纷纷扬扬、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铜屑与火药残渣,如同下了一场诡异的金属雨,簌簌落下,铺满了狼藉的地面。
整个同福客栈,陷入了一片极致的安静。
只有木屑和灰尘还在空中缓缓飘落,只有被掀翻的桌椅残骸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只有浓烈的硝烟味混合着木头粉尘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所有人都保持着前一秒的动作,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白展堂的手指离黑衣人的手腕还有三寸。
祝无双抱着莫小贝扑倒在地。
佟湘玉半个身子缩在柜台下,张着嘴。
郭芙蓉的手还紧紧抓着吕秀才的胳膊。
邢育森的刀拔出了一半。
燕小六的唢呐掉在地上。
龙傲天保持着护住妻子的姿势。
晏辰压在阿楚身上,身体紧绷如铁。
铁蛋和傻妞定格在冲刺的瞬间。
唯一还在动的,是那个破窗而入的黑衣刺客。
他保持着射击的姿势,面具下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团还未完全散尽的硝烟和地上闪烁着微光的金属碎屑,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如同见到鬼神般的极致惊骇与恐惧。
他握枪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吕青橙小小的身体缓缓落下,双脚踩在布满碎屑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她微微喘着气,小脸因为瞬间爆发的巨大力量而有些苍白,但那双大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初试锋芒后的兴奋,甚至还带着点小得意地扫了一眼周围目瞪口呆的大人们,脆生生地说:“哼!坏蛋!想打人?先问过我的‘惊涛骇浪’掌!”
“哗擦!”白敬琪第一个反应过来,看着吕青橙的眼睛里全是小星星,刚才那点装出来的威风早丢到九霄云外了,“青橙!你…你也太帅了吧!小爷我…我服了!”
他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弹幕在经历了短暂的、如同网络卡顿般的彻底空白后,瞬间爆炸!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澎湃,字体疯狂跳动,色彩刺眼夺目:
【我滴个老天鹅啊!徒手拍子弹?!拍成了烟花?!】
【青橙女武神!!!请收下我的膝盖!!!九岁???】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直播!这特么是武侠?这分明是玄幻!】
【内力对抗热兵器!我宣布物理定律在同福客栈正式失效!】
【前面的!牛顿的棺材板我帮你按住了!伽利略的你自己按!】
【这才是真正的‘惊涛骇浪’!教科书级别的内力运用!】
【刺客小哥:我是谁?我在哪?我的子弹呢?怀疑人生.jpg】
【快看那刺客!手抖得跟帕金森似的!吓尿了吧!】
【青柠女神!快推理这刺客来历!跟毒书生啥关系?】
【无双女神快上!点住他!别让他跑了!】
“放着我来!”祝无双已经从地上起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急促,但动作却毫不含糊。
她身影如轻烟般飘向那个还处在极度震惊和恐惧中、身体僵直的黑衣刺客。
手指疾点,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戳中对方肩井、环跳、曲池数处大穴!
“呃啊!”黑衣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整个人就像瞬间被抽掉了骨头,软泥般瘫倒在地,手中的枪也哐当一声掉在碎木屑里。
面具下的双眼,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惊骇和绝望。
“芙妹!你没事吧?”吕秀才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扶住身边的郭芙蓉,声音带着哭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圣人云…呃…云…”
他“云”了半天,也没“云”出个所以然,显然惊吓过度,连圣人之言都忘光了。
郭芙蓉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但眼底深处也残留着后怕:“死秀才!我没事!多亏了青橙!”
她看向女儿,眼神里满是骄傲和后怕交织的复杂情绪。
“嫂子!你没事吧?”莫小贝也从祝无双怀里挣脱出来,小脸煞白,但内力已经下意识地运转周身,警惕地盯着地上瘫倒的黑衣人。
佟湘玉终于从柜台后面爬了出来,看着眼前如同被十级台风扫荡过的惨烈现场——东倒西歪的桌椅、碎裂的窗棂、满地的木屑碎瓷和金属碎渣,还有那个破开的大洞…
她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心肝脾肺肾都在抽抽地疼。
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满地狼藉,嘴唇哆嗦着,带着哭腔的陕西话飙了出来:“额滴神呀!额滴百年老榆木桌子!额滴景德镇青花瓷!额滴…额滴银子啊!这…这得赔多少钱啊!额滴心…额滴肝…额滴肺叶子哟!真真是‘癞蛤蟆爬香炉——碰了一鼻子灰’还带倒贴啊!”
一片混乱和哀嚎中,陈砚秋拄着蛇杖,剧烈地咳嗽着,身体摇摇欲坠。
他看着佟湘玉那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再看看满目疮痍的大堂,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那里面有劫后余生的心悸,有对吕青橙恐怖实力的惊惧,有对自己引来灾祸的懊悔,最终,都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深深的无奈。
他颤抖着伸向自己宽大的袍袖内侧,摸索着,掏出了一个小小的、却异常厚实的靛蓝色锦囊。
锦囊的料子极其华贵,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
他解开系绳,从里面抽出厚厚一沓东西。
不是银票。
而是一张张散发着柔和光泽、薄如蝉翼、边缘镶嵌着细密金线、印着复杂防伪水印和独特编码的…大面额现代通用金券!
每一张的面额,都足以让佟湘玉瞬间忘记所有肉痛。
陈砚秋将那一沓足以闪瞎人眼的金券,用两根枯瘦的手指,轻轻放在身边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但也被气浪震歪了腿的酸枝木方桌上。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沉重的、认命般的意味。
“佟掌柜,”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透着一股尘埃落定的平静,“陈某…罪魁祸首。这些,权作赔偿客栈损失…以及,给各位英雄压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被晏辰护在身下、正拍着身上灰尘站起来的阿楚,以及她身边悬浮的直播球,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烦请转告…家人们,陈某…谢过不杀之恩。更谢过…那位小女侠的…救命一掌。”
他的目光落在叉着腰、一脸“我很厉害吧”表情的吕青橙身上,眼神复杂难明。
整个大堂再次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厚厚一沓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现代金券上。
邢育森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燕小六也忘了去捡他的宝贝唢呐。
连佟湘玉的哭嚎都卡在了嗓子眼里,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那些金券,又看看陈砚秋,嘴巴张了张,硬是没发出声音。
这赔偿…未免太“壕”无人性了!
弹幕再次被这神转折刷爆:
【我看到了什么?古代人掏出未来支票?】
【毒书生:钞能力了解一下?】
【掌柜的!快收下!这够你买下整个七侠镇了吧?】
【这波不亏!桌椅换金砖!同福客栈血赚!】
【这哥们儿路子是真野啊!随身带这么多硬通货?】
【青橙一掌拍出了个金矿?小英雄变招财猫了!】
【快!镜头拉近!让我看看未来货币长啥样!】
【毒书生:虽然我快死了,但我真的很有钱…】
“咳咳…”晏辰扶着阿楚站起来,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晏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走到陈砚秋面前,桃花眼微微眯起,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陈先生,好大的手笔。看来您这‘求活命’,倒也不全是空口白话。只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玩味,“您这麻烦,似乎有点大啊?又是剧毒缠身,又是现代杀手千里追杀…您这‘一线生机’,怕是不好给。”
阿楚也走了过来,手腕上的扫描仪再次对着陈砚秋扫了一下,眉头紧锁:“纳米机器人能暂时压制和修复你体内大部分毒素对神经和脏器的侵蚀,但无法根除源头。它更像一种…生物程序,潜伏在基因层面,不断变异、再生。要彻底清除,需要找到最初的‘钥匙’,或者…逆向破解它的核心指令。”
她看向陈砚秋,目光锐利,“陈先生,事到如今,您还不打算说点…有用的吗?比如,这毒的真正来历?还有这位,”她指了指地上被点住的黑衣人,“千里迢迢来要你命的‘朋友’?”
陈砚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紧握着蛇杖。
他看着阿楚和晏辰,又看看地上瘫软如泥的黑衣人,再看看满屋子注视着他的人,以及那些悬浮在空中、不断滚动着“求真相”、“坦白从宽”字样的弹幕。
他深紫色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抵抗,也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卸下千斤重担的缝隙。
他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
“罢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认命的沙哑,缓缓抬起手,指向地上那个被祝无双点住穴道、动弹不得的黑衣刺客,“他…代号‘蝮蛇’。是我…曾经的合伙人,更是…我一手打造的‘毒巢’里,最锋利也最反噬的…那把刀。”
他顿了顿,眼神空洞地望着客栈屋顶那根被震得有些歪斜的横梁,“那毒…代号‘蚀心藤’。并非自然界产物,而是…我们实验室里,为了控制…某些‘特殊渠道’的‘货物’流向,而研发的…终极保险。一旦被植入,无药可解,只有…母体控制器能延缓发作。”
他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惨笑,“讽刺的是…最后,这保险,用在了我这个创始人自己身上。被我最信任的…‘合伙人’们,当成了…清除障碍的‘清洁剂’。”
他收回目光,看向阿楚,眼中第一次燃起一丝微弱的、近乎绝望的乞求之火:“你们的…‘纳米机器人’,是陈某这半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毒素被真正压制…而非暂时麻痹。它…是唯一的希望。只要…只要你们能帮我彻底清除‘蚀心藤’,或者…找到母体控制器…陈某…愿献上毕生积累的所有财富、所有关于毒理和…那些‘特殊渠道’的绝密信息!只求…活命!”
他猛地躬身,对着阿楚和晏辰,深深一揖到底,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
同福客栈里一片安静,只剩下陈砚秋粗重的喘息声。
佟湘玉捂住了嘴,看着那厚厚一沓金券,又看看卑微乞命的陈砚秋,眼神复杂。
郭芙蓉和吕秀才面面相觑。
白展堂眉头紧锁。
莫小贝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龙傲天低声用粤语骂了一句什么。
祝无双看着陈砚秋,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审视。
吕青柠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显然在飞速分析着陈砚秋话语中的逻辑和漏洞。
弹幕再次疯狂滚动:
【卧槽!大型黑吃黑现场?自己造的毒用自己身上?】
【毒巢?特殊渠道?细思极恐啊家人们!】
【纳米机器人牛逼!未来科技吊打古代生化武器!】
【这忏悔…几分真几分假?感觉还是留了一手!】
【青柠女神!快分析他话里的漏洞!别被他骗了!】
【财富密码?信息宝藏?这诱惑有点大啊…】
【晏辰阿楚!答应他!搞个大的!直播端掉毒窝!】
【危险啊!感觉是个超级深坑!别信他!】
晏辰和阿楚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一丝跃跃欲试的光芒。
晏辰摸了摸下巴,嘴角勾起一个带着点痞气又充满挑战意味的弧度:“‘蚀心藤’?‘母体控制器’?听起来…是个技术含量挺高的活儿啊。”
他看向阿楚,“老板娘,怎么说?接不接这单‘大生意’?风险与机遇并存哦。”
阿楚白了他一眼,但眼底也闪烁着兴奋和科研人员面对高难度挑战时的专注光芒:“接!当然接!这么‘有趣’的基因毒素样本,错过了多可惜!铁蛋,傻妞!”
“在呢,老板娘!”铁蛋和傻妞立刻应声,如同最忠诚的士兵。
“干活了!”阿楚手指在虚拟光屏上快速划动,“铁蛋,立刻建立‘蚀心藤’毒素的完整动态模型,链接我们的数据库,寻找所有可能的逆向工程突破口!傻妞,全面扫描‘蝮蛇’,尤其是他身上的装备、通讯器残留信号,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尝试反向追踪信号源!另外,对陈先生进行深度生命体征监测,纳米机器人维持压制状态,实时反馈数据!”
“遵命!”铁蛋眼中蓝光急速闪烁,庞大的数据流开始在他核心处理器中奔涌。
傻妞则走到瘫倒在地的“蝮蛇”身边,指尖探出极其微小的探针,开始进行精密扫描。
“放着我来!”祝无双也走上前,“我看看能不能用内力配合,帮他疏导一下经脉郁结,减缓点痛苦。”
她看向陈砚秋,眼神依旧带着警惕,但医者的本能占了上风。
陈砚秋看着眼前这高效运转起来、充满未来科技感的“救援”场面,看着阿楚晏辰眼中那并非贪婪、而是纯粹面对挑战的兴奋光芒,再看看那些悬浮在空中、依旧在热烈讨论着“技术细节”、“追踪难度”、“风险系数”的弹幕…
他那双如同死水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极其缓慢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名为“希望”的火苗。
他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说什么感谢的话,最终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蛇杖。
时间在紧张而高效的忙碌中流逝。
铁蛋的核心处理器高速运转,庞大的数据库被反复检索、比对,虚拟光屏上瀑布般流下无数复杂的数据流和分子结构图。
傻妞的扫描深入“蝮蛇”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甚至侵入他那被特殊加密、此刻却因主人失去意识而形同虚设的通讯手环残留系统,试图捕捉任何一丝指向远方的信号涟漪。
祝无双的手指搭在陈砚秋冰冷的手腕上,精纯温和的内力小心翼翼地探入他如同废墟般的经脉,试图梳理那些被毒素狂暴力量冲撞得七零八落的内息通路,她秀气的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佟湘玉指挥着李大嘴和白敬琪、吕青橙收拾满地狼藉,小郭和吕秀才帮忙。
白展堂和莫小贝则一左一右,警惕地盯着地上瘫着的“蝮蛇”和陈砚秋。
邢育森和燕小六也终于找回点捕快的职责感,腰刀出鞘半截,守在破损的窗洞边,紧张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尽管燕小六的腿肚子还有点抖。
弹幕依旧热闹非凡:
【傻妞加油!黑客技能点满!找到那帮龟孙子老巢!】
【铁蛋这数据处理速度…我电脑cpU都干烧了也赶不上啊!】
【无双女神辛苦了!内力排毒!这操作太硬核了!】
【陈砚秋这脉象…无双女神脸都白了,情况不妙啊!】
【纳米机器人数据流出来了!那毒素活性被压制了!有效!】
【反向追踪有戏吗?对方肯定有反制措施吧?】
【晏辰阿楚别光看啊!想想办法!】
【青柠呢?快推理幕后黑手可能的位置啊!】
“有了!”傻妞突然抬起头,眼中蓝光一闪,带着一丝成功的兴奋,语速飞快地汇报,清脆的四川口音在安静中格外清晰,“老板娘!扫描到‘蝮蛇’贴身衣物纤维残留有微量特殊花粉,数据库比对确认,是只生长在岭南湿热地带、一种叫‘鬼面兰’的稀有寄生植物花粉!他的通讯手环最后一次有效信号发射源,虽然被多重加密跳转干扰,但核心指向性波动残留,结合他鞋底微量沉积物的光谱分析…锁定范围:岭南道,广州府以南,珠江入海口附近区域!误差半径…不超过二十里!”
“鬼面兰?珠江口?”龙傲天猛地抬头,用粤语脱口而出,“果度…系我老家附近!有好多废弃嘅盐场同疍家船厂!地形复杂,水路纵横,好鬼隐蔽!”
“线索吻合!”吕青柠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电,语速极快地进行推理,“‘毒巢’实验室需要大量洁净水源进行高精度生物合成和冷却,同时需要隐蔽性和便捷的水路运输渠道处理‘特殊货物’和应对突发检查!珠江口废弃盐场,拥有完善的地下引水系统,毗邻复杂水道,且远离主要官道,是绝佳的藏匿地点!陈先生,”
她看向陈砚秋,“您当初选择那里建立核心实验室,是否正是看中了这些地理优势?”
陈砚秋身体猛地一震,看向吕青柠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沉默了几秒,才艰难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是。小姐…神机妙算。”
“模型构建完成!”铁蛋洪亮的东北口音紧接着响起,带着一种技术攻坚成功的豪迈,“老板娘!老板!‘蚀心藤’的核心结构比预想的更诡异!它像是一种‘活’的生物程序,核心指令隐藏在一种极其特殊的朊病毒变体里,伪装成无害的神经递质!纳米机器人可以持续压制其活性并修复受损组织,但要彻底清除或找到‘钥匙’,必须取得该变体朊病毒的最初样本,或者…直接获取母体控制器的核心代码!逆向工程…理论上可行,但需要时间!而且需要…样本源!”
“朊病毒变体?活体生物程序?”阿楚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这技术思路…够野!够超前!”
她兴奋地搓着手,看向晏辰,“辰哥!看来这趟岭南,非去不可了!既能找‘钥匙’,又能端掉毒窝,顺便还能为民除害,替天行道!一举三得!”
晏辰看着阿楚那闪闪发亮的眼睛,知道她科研狂人的兴致已经完全被点燃了。
他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你呀,一看到这种高难度挑战就上头。不过…”
他眼神转向陈砚秋,变得锐利而充满压迫感,“陈先生,你也听到了。想活命,就得带路。去你那个…藏着魔鬼的老巢。丑话说在前头,”
晏辰的声音冷了下来,“若途中你有任何异动,或者试图耍花样…我保证,你会比毒发身亡痛苦一万倍。铁蛋,给他上个‘紧箍咒’。”
“好嘞老板!”铁蛋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大步走到陈砚秋面前。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在陈砚秋惊恐的目光中,轻轻按在他后颈脊椎的位置。
一阵极其微弱的电流感传来,陈砚秋只觉得一个冰冷微小的东西瞬间嵌入了皮肤之下。
“微型生物电拘束器,”铁蛋拍拍手,语气轻松得像在介绍一个新玩具,“连着你的脊椎神经和心跳。老板一个念头,或者你心跳血压异常波动超过阈值…嘿嘿,”
他做了个爆炸的手势,配上夸张的音效,“砰!效果嘛…保证比‘蚀心藤’发作快十倍,痛感强烈一百倍。陈先生,合作愉快哈!”
陈砚秋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看着铁蛋那张憨厚却说着恐怖话语的脸,再看看晏辰冰冷的目光和阿楚眼中纯粹的研究狂热,最后只能认命地、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明…明白。陈某…别无选择。”
“好!爽快!”晏辰一拍手,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刚才的冷酷只是错觉,“那就这么定了!收拾家伙!目标,岭南珠江口!掌柜的,”
他转向佟湘玉,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同样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现代金券,塞到她手里,“这是定金!等我们凯旋,再给您包个大红包!客栈损失,双倍赔偿!您就安心在家数钱,等我们的好消息!”
佟湘玉看着手里的金券,再看看晏辰那张俊脸,刚才的肉痛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散,脸上笑开了花:“哎呀呀!晏公子!阿楚姑娘!你们真是额滴财神爷啊!放心去!放心去!额这就让大嘴准备最好的干粮!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把那害人的毒窝子连根拔起!替天行道!”
她挥着手绢,激动得语无伦次。
“嫂子!我也要去!”莫小贝立刻跳出来,内力鼓荡,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我的玄冰掌正好克制那些阴毒玩意儿!”
“小贝姐姐!还有我!”吕青橙也举着小手,大眼睛里满是兴奋,“我的‘惊涛骇浪’掌可以打坏人!”
“哗擦!小爷我也去!”白敬琪不甘示弱地耍了个枪花,“我的枪法可不是吃素的!”
“胡闹!”白展堂和佟湘玉同时喝道。
白展堂一把揪住儿子:“毛都没长齐!凑什么热闹!在家待着!”
佟湘玉也拉住莫小贝:“小贝!听话!那地方太危险!”
“芙妹,我们还是…”吕秀才看着郭芙蓉,一脸担忧。
郭芙蓉却拍了拍他的手,眼神坚定:“秀才,别担心。有晏辰阿楚在,还有铁蛋傻妞,更有小贝青橙这样的高手,怕什么?我们在家等他们好消息就是。”
她看向阿楚晏辰,“你们…千万小心!”
“放心!”阿楚比了个oK的手势,笑容自信,“科技加内力,神鬼皆可敌!铁蛋,傻妞,准备出发!开启直播跟随模式!家人们!”
她对着全息镜头挥挥手,笑容灿烂,“下一站,岭南毒巢探险!带你们开开眼界!记得锁定直播间,精彩不容错过!”
弹幕瞬间被期待和加油刷屏:
【出发!掀翻毒窝!】
【青橙小女侠保护好自己!】
【晏辰阿楚铁蛋傻妞加油!安全第一!】
【直播端毒巢!这剧情太硬核了!】
【坐等高科技大战生化毒!】
【陈砚秋…好自为之吧!】
【平安归来!等你们的好消息!】
铁蛋嘿嘿一笑,手指在腰间一个装置上按了一下。
一阵低沉悦耳、带着电子合成感的古筝前奏流淌而出,瞬间弥漫在还有些凌乱的大堂里,正是《沧海一声笑》的旋律。
“风萧萧兮易水寒!”铁蛋怪腔怪调地吼了一嗓子。
“壮士一去兮…”傻妞默契地接上,清脆的四川口音带着笑意,“…搞完就返!”
她调皮地朝铁蛋眨眨眼。
“噗!”阿楚被逗得笑出声。
晏辰也忍俊不禁,搂住阿楚的肩膀:“走了!各位,等我们凯旋!同福客栈的流水席,我们回来接着摆!”
在激昂又带着点无厘头搞笑的电子乐中,在众人或担忧、或期待、或羡慕的目光注视下,在满屏【一路顺风】、【旗开得胜】的弹幕洪流里,阿楚、晏辰、铁蛋、傻妞,带着面色苍白、眼神复杂的陈砚秋,走向客栈后门。
阳光从门缝透入,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满是木屑的地面上。
晏辰推开后门,外面是七侠镇午后略显喧嚣的街道。
他回头,对着客栈内众人,也对着那悬浮的直播球,露出一个潇洒又带着强大自信的笑容。
“家人们,岭南见!”
陈砚秋身陷毒渊不自知,
稚子一掌惊涛裂金石。
金券难赎往昔滔天罪,
珠江浪涌涤荡旧尘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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