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栈的午后,阳光如温润的蜜糖懒洋洋地淌进大堂,在擦得锃亮的榆木桌面上聚成晃眼的光斑。
空气里浮动着李大嘴今早新试的“销魂茉莉糕”甜丝丝的暖香,混合着祝无双手里那杯清茶浅淡的微涩。
柜台后,佟湘玉拨拉着算盘,眉眼弯得恰似两枚初升的新月,操着那口亲切的陕西腔:“展堂,把楼上甲字三号房收拾咧,刚来的商队,可是大主顾。”
白展堂应了一声,手里的抹布舞得能看见残影,“得嘞湘玉!您就瞧好吧,保管让客人挑不出一丁点毛病!”
他的身影快得像一阵风卷过楼梯。
大堂中央,三对投影屏幕静静悬浮,光幕流转间密密麻麻滚动着来自异时空的喧嚣,引得莫小贝托着腮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咯咯笑出声。
吕秀才则凑在另一块光幕前,摇头晃脑地念着弹幕上的英文点评,郭芙蓉倚在他身边,眼里的笑意温柔得能化开寒冰。
晏辰斜倚在靠窗的椅中,长腿交叠,姿态闲适得如同春日里晒太阳的猫。
他指尖正拈着一块撒了金箔的茉莉糕,却不急着送入口,只是含笑望着身旁正鼓捣着一只银色小蜘蛛的阿楚。
那小东西精巧的八条腿在阿楚白皙的掌心灵活地爬动,时不时还发出几声轻微的“哔啵”模拟音。
“晏公子,再投喂失败,”阿楚故意板起脸,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像停驻的蝶翼,指尖轻轻戳了下晏辰的手腕,“这只‘探宝蛛’就要投诉你虐待智能宠物啦!”
晏辰顺从地将糕点往前递了递,声音低沉含着笑意:“怪我眼拙,竟不知夫人才是这小小机械师的知己。”
他忽而身体微倾,凑近阿楚耳畔,几乎是气声低语,“不知今晚……我是否有幸,为这位机械师本人‘充能’?”
阿楚耳尖瞬间泛起微红,指尖的小蜘蛛惊得差点滑落,换来桌对面莫小贝一声促狭的轻笑。
就在这午后慵懒的节骨眼上,厨房那边毫无征兆地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哗擦——!”
紧随这声年轻惊呼的,是一阵乒铃乓啷、锅碗瓢盆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里疯狂搅动般刺耳的碰撞交响!
惊得大堂里所有人都一哆嗦。
“咋咧?!咋回事嘛?!” 佟湘玉手里的铜板算盘“啪嗒”一声掉在柜台上,瞪圆了眼睛望向厨房方向。
原本轻快上楼梯的白展堂已经如一道疾电般折返,身影一闪便掠向后厨方向,快得只剩一道虚影。
祝无双和郭芙蓉也瞬间站了起来,连吕秀才都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架,脸色发白。
阿楚和晏辰反应更快。
晏辰手腕一翻,那半块金箔茉莉糕已不见踪影,人已离座,挡在阿楚侧前方。
阿楚手里的“探宝蛛”倏地静止,八足上的探测孔迸发出幽蓝的扫描光束。
铁蛋憨厚的声音带着一贯乐呵呵的东北腔及时响起:“各位老板,甭慌!无危害生物物理性攻击!就一……呃……”
他似乎卡壳了一秒,扫描光束从眼中飞速射出穿透隔板,“一个大活人,估计是‘门儿’开错了地方,掉咱伙房盛酱菜的大缸边上咧!哟呵,能量特征时间锚点锁定——1982年初春,香港九龙城区!”
众人闻言刚松半口气,厨房那门帘“刷啦”一下被猛地撞开!
一个人形炮弹——不,是一个人——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骨碌碌”滚了出来,一路滚到大堂中央才勉强刹住车。
这人挣扎着抬起头,露出乱发下的一张年轻脸庞,顶多不过二十岁上下,眼角眉梢带着街头少年的桀骜不驯,额角蹭了道醒目的灰印,模样滑稽又懵懂。
他的穿着更是“惊世骇俗”:一身仿佛硬塑料材质的宽大亮皮外衣,颜色是那种闪瞎眼的宝蓝色,内搭的花哨t恤图案夸张,脖子上挂着一条足有小指粗细、黄澄澄假到夸张的金属链子(铁蛋扫描后内部通讯小声嘀咕:“老板,铜镀的!”)。
他脚上的鞋子,鞋尖厚得离谱,像踩了两块方糖。
年轻人捂着摔疼的后腰,龇牙咧嘴地倒抽着冷气,眼神茫然又惊恐,像头突然闯入陌生森林的小兽。
他操着一口极其生硬、夹杂着浓重粤语腔调的塑料普通话:“叼……扑街咯……系边个打我飞机搞嘢?搞到本大爷仆街啊?”
他那双不安分的眼睛在大堂里飞快地扫过众人,目光扫过那些奇装异服(在明朝人看来),扫过悬浮的投影弹幕,最后牢牢锁定在了刚刚摆出防御姿势、表情警惕的白展堂身上。
霎时间,年轻人脸上的茫然、痛苦、惊疑都像潮水般退去,换上一种混合着极致的狂热、难以置信和……某种即将崩塌的信仰的复杂神情。
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微张,手指颤抖着指向白展堂,声音因激动变得尖利且更加塑料:
“你!白……白展堂?!‘盗圣’白玉汤?!真嘅系你啊圣爷?!点解会咁样嘎?!点解你会系度洗碗?!”
他猛地站起身来,因过于激动甚至踉跄了一下,那条粗大的金链子在胸前剧烈晃动,亮皮外套也唰唰作响。
他几步冲到白展堂面前,难以置信又带着强烈指控意味地上下打量白展堂——后者手里甚至还抓着那块洗碗布!
“我讲点解江湖上寻你唔到!”阿基的声音带着控诉般的嘶哑,“原来是匿埋系啲咁嘅山旮旯地方!仲……仲帮人洗碗、扫地、执房?!”
白展堂被他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质问弄得满头雾水,只觉得这孩子眼神不太对劲,一边谨慎地将抹布背到身后,一边皱起眉回道:“不是,我说这位小兄弟,你哪位啊?我在这打工,堂堂正正靠手艺吃饭,怎么着你了?”
“打工?靠手艺?哈!”阿基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怪笑,带着极大的失望和怒意,那笑声刮得人耳膜生疼。
“堂堂盗圣啊!江湖上边个唔讲你劫富济贫,逍遥自在?点解!点解要同呢度啲伙记一样,做低等活计?扮咩正人君子!你唔配‘盗圣’呢只朵!”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受到巨大的欺骗,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突然,他手猛地往怀里一掏!
一道寒光闪过,一把刀刃上遍布可疑豁口、明显是街边劣等货色的折叠跳刀,带着破风声,狠狠朝白展堂胸口戳去!
“我帮你洗下呢只假朵!”阿基眼中是燃烧的疯狂!
“哗擦——!”白敬琪惊呼。
吕青橙小脸一凛,指端隐约可见细微水汽波动!
佟湘玉惊恐尖叫:“展堂!”
电光火石之间!
“叮——!!!”
一声极其突兀、高亢到穿透云霄的金属摩擦噪音,如同无数铁片在高频刮擦玻璃,又像一万根指甲同时划拉黑板!
声音爆裂般地在大堂炸开!
“嗷!!!”
“呜哇!”
“咣当!”
几声痛苦捂耳的惨叫瞬间响起。
冲动的阿基首当其冲,身体如同瞬间被抽了骨头般一软,惨叫一声,刀子脱手而飞,“咣当”掉在几尺开外,他捂着耳朵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白展堂反应快如鬼魅,在噪音爆开的瞬间已本能地捂住双耳急退,眉头紧锁。
连阿楚、晏辰都忍不住蹙眉侧头,大堂里众人无不被这猝不及防的“音波袭击”震得头晕目眩。
只见龙傲天不知何时已站在大堂角落一根柱子旁,手里拿着一个简陋的、由几根铁管和铜丝缠绕拼接而成的、还吱吱冒着青烟的喇叭状装置。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宇宙尽头我最狂”的表情,用带着浓郁粤语风情的普通话说:“厚礼蟹!吵乜吵!吵到我青柠宝贝推理思路啦!再吵信唔信我个‘宇宙最强清耳静音器’加大功率俾你地物理静音?”
他那“宇宙最狂”的眼神扫过阿基,又扫过白展堂,最后对上一旁淡定擦手的祝无双,语气瞬间带上一丝做作的委屈:“老婆,你得给我记一功啊!我废寝忘食刚研发出来嘅专利产品,首秀就咁大场面!”
吵闹暂歇,唯有阿基还捂着耳朵在地上痛苦地哼哼唧唧。
阿楚眼神示意晏辰,晏辰微微颔首。
一直沉默守护在旁的傻妞,那双平静的眼眸中淡蓝色的数据流无声地奔涌起来。
她轻声开口,柔和的四川口音在大堂回荡:“阿基,男,19岁,九龙城区,1982年3月14日下午离屋出走……至今未归,家人报失。”
这番话如同按下一个开关,空中最大的那块投影光幕猛然变换了内容!
不再是滚动的弹幕,而是一幅极具年代感的模糊画页图片,像是某种记录文件的扫描件。
【紧急寻人】
【姓名】赵基
【性别】男
【年龄】19岁
【离家时间】1982年3月14日下午
【备注】疑因与其父赵国强(当日因盗窃公共电箱当场被捕,现收押于九龙警署)发生激烈争执后负气出走。
几行冷冰冰的文字下面,赫然是警方拍下的赵国强带着手铐、头发蓬乱、衣衫不整的拘捕档案照片,脸上清晰的绝望和茫然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卧槽!平行宇宙之子+离家出走少年?】
【原来他爹……这就破案了??】
【破防了家人们,难怪反应那么大,见偶像塌房就崩了】
【求求别骂他(哭)爹进去了,他也崩溃了】
【谁懂啊,离家出走还要看见亲爹被抓的通报?时空错乱局请打钱补偿!】
【这孩子心里得多苦啊……】
【代入一下自己,只想抱头痛哭】
【呼叫佟掌柜!快给他整碗茴香面顺顺气吧求求了!】
地上蜷缩的阿基(赵基)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
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光幕上父亲那张颓败的面孔。
刚才那种狂躁的愤怒、被欺骗的失望像是骤然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
一种更深沉、更晦暗的东西从他眼底浮现出来——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震惊、羞耻、痛苦……和一丝被当众揭穿最不堪秘密的狼狈绝望。
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死死盯着光幕上的日期和照片,整个人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那张冰冷的图片抽干了。
那粗大的金链子和塑料感十足的亮皮外套,此刻在他身上显得如此可笑又悲哀。
“唔……唔系真嘅……点会……”他的塑料普通话完全失了调,只剩下嘶哑的碎片。
傻妞的蓝色数据光芒在眼底平稳地流淌着,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轻轻拂过赵基颤抖的身体:“根据其个人随身设备(一个老旧录音机)残留的音频片段分析,情绪波动峰值出现在今日下午15点47分,地点……九龙警署外公用电话亭。”
她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赵基脸上,“那不是对‘盗圣’的愤怒哦。是对那个……没来得及把录好的话交给爸爸,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的……自己的吧?”
她的四川话轻柔得如同羽毛:“你恨佢入册,更恨自己冇胆同佢讲嘢?系咪?”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一直强撑着、用愤怒和街头混混的伪装包裹起来的赵基,身体猛地剧烈一颤!
那紧绷的、如同受困野兽般的脊梁,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支撑的钢梁,轰然垮塌下去。
他像一只骤然蜷缩的虾,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
压抑的呜咽终于再也藏不住,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从指缝间溢了出来,先是断断续续,随即变得汹涌剧烈。
肩膀剧烈地耸动着,那粗大的假金链子随着他的颤抖哐啷哐啷地叩击着地板,发出空洞的嘲讽。
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他的手臂和衣袖,将那些廉价的宝蓝色亮皮濡染成深色,狼狈不堪。
大堂里一片安静,只回荡着他撕心裂肺般的、仿佛要呕出五脏六腑的哭泣声。
祝无双轻轻叹了口气,放下茶杯;郭芙蓉眼圈泛红,下意识地抓紧了吕秀才的袖子;就连白展堂,看着他蜷缩在地上痛哭的背影,一直紧蹙的眉头也缓缓松开,眼神中那份戒备和不解渐渐被一丝沉重和了然所取代。
佟湘玉更是红着眼眶,捏紧了手帕。
铁蛋这时挪了挪他那敦实的身体,动作居然很轻盈地溜到傻妞身边,像个邀功的孩子似的低声道:“报告老婆大人,情绪共鸣阈值已达成,建议背景音辅助系统接入!嘿嘿,曲目俺老铁可都准备好了!”
说着,他还冲傻妞挤了挤眼(虽然这挤眼的动作由他这张憨厚的机器人脸做出来显得有点滑稽)。
傻妞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那清澈如湖水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人类“无奈”的柔和数据流,微微点了点头:“许可接入。注意,仅此一次。”
铁蛋立刻兴奋地应了一声,用他的东北腔字正腔圆地发出指令:“收到!播放指令:‘浪子心声’,音量百分之三十,覆盖范围:同福客栈大堂,全息沉浸模式启动!”
瞬间,悠扬柔和的电子风前奏在空气中流淌出来。
这音乐带着一种奇特的时空交错感,并不来自明朝的任何乐器,也并非现代纯粹的电音,而是糅合出一种抚慰心灵的暖流。
【浪子心声】的温柔音符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拥住了整个同福客栈的大堂。
全息光影如水波荡漾,交织着八十年代香港霓虹街景的模糊流光和此刻温暖透进来的金色午阳。
那抚慰人心的旋律像一双手,轻轻拍着赵基震颤的脊背。
整个空间安静得只剩下音乐和那压抑不住的哽咽。
龙傲天哼了一声,把那吱吱冒烟的破喇叭随手扔回工具箱,算是默认了这“文艺时间”。
白敬琪和吕青橙两人并排站着,小少年的手指紧张地卷着衣角,吕青橙则悄悄抿着唇,大眼睛里全是水汽。
【泪崩点一首《真的爱你》送给赵爸爸!】
【我宣布傻妞就是情绪解读天花板!】
【原来我们都是和世界闹别扭的小孩(大哭)】
【铁蛋哥深藏不露啊!这音乐卡点完美!】
【‘我劝天公重抖擞,浪子回头天地宽’——隔壁老李赠阿基】
【掌柜的!鸡汤面赶紧安排上!多加一个荷包蛋!】
【邢捕头醒醒,快把你这辈子最感人的冷笑话拿出来!】
【赵基宝宝擦干眼泪,回家好好抱抱爸爸吧!】
每一个滚动过的【回家吧】都像一个小小的鼓励,无声地砸在赵基心头。
他埋着脸的身体颤抖得渐渐不那么厉害了,那汹涌的、仿佛要把身体掏空的悲恸,在音乐和满屏的温柔文字中,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稍微停歇的港湾。
他慢慢放下一点捂着面孔的手,露出红肿的眼睛,茫然又带着一丝贪婪地看着空中那些闪烁的字句。
祝无双端着一杯温热的清茶,无声地俯下身,轻轻放在赵基手边不远的地板上。
茶叶的清香在《浪子心声》的旋律里袅袅散开。
阿楚用指尖悄悄抹了下自己的眼角。
晏辰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随即看向狼狈不堪的赵基,声音温和而郑重:“家人们说,鸡汤面加了蛋在等你。不过,阿基,”他指着那些弹幕,“最想说的话,要不要……先告诉他们?”
赵基的目光呆滞地扫过那些飞速滚动的温暖句子,落在那句“回家好好抱抱爸爸吧”上时,他红肿的眼眶又是一阵强烈的酸热。
他抬起袖子,狠狠地、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上斑驳的泪痕鼻涕,嘴唇翕动着,喉咙像是被粗糙的麻布磨过。
突然,他猛地抬起头,望向铁蛋,那眼神像绝望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嗰部机……你嗰部能放影嘅机……”
他语无伦次,塑料普通话又急又破,“……系咪……系咪能录嘢?声音……留……留低?”
“必须能啊兄弟!”铁蛋一拍胸脯,东北话掷地有声,“别说录音录像,你想同你老窦(老爸)面对面唠嗑,只要你有地址,俺们也能给你找个折儿!”
他那圆圆的机器眼炯炯地射出两道柔和的光束,在空中交织成一个方寸大小的、稳定的三维光幕窗口。
光幕纯净透明,上面闪动着一行小字:【请对准讲话】。
赵基望着那片微光,像望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扉。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抽得胸腔都发痛。
他竭力挺直了刚才蜷缩得太久而酸痛的腰背,微微向前倾身,让自己的口鼻对着那片光幕区域。
“爸……”刚吐出一个字,带着浓重鼻音的嘶哑塑料普通话就卡在了喉咙里,酸涩汹涌得又让他猛地低下头,用力吸着鼻子,身体控制不住地抽了一下。
大堂里静悄悄的。
只有《浪子心声》的旋律还在轻柔地回荡。
所有人都看着他。
【加油!崽崽别怕!】
【眼泪又出来了,给他力量啊家人们!】
【‘爸’字一出,本猛男在公司厕所已泣不成声!】
【录下来录下来!声音颤抖点没关系!】
【爹地肯定在拘留所疯狂打喷嚏中,感应到了!】
几秒的空白,只有急促的呼吸。
终于,赵基再次抬起了头,他不再躲闪那片微光。
眼眶通红依旧,泪水还在无声地流,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不再是刚才那种疯狂的愤怒和绝望的崩溃,而是一种……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般的真实与笨拙的倔强。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带着浓重鼻音和难以控制的颤抖,对着那片光幕开口,用最塑料却也最诚恳的广普:
“老窦……”
“我……我见到‘盗圣’嗝……白展堂了。真嘅。佢系同福客栈做跑堂啊……”
“我……我之前好恨你……好气你点解要去偷嗰啲电箱……”他的声音剧烈地抖了一下,用力吸了下鼻子,“……扑街啦!嗰日本来……我系录咗音……想同你讲:‘冇钱供我考艺员训练班就算啦!我去果栏跟阿强叔搬生果一样赚到!’……”
这句话一出,仿佛瞬间卸下了心头最重的一块大石。
他没有再说“恨”,也没有再纠结电箱。
他用力抹去糊了满脸的泪:“……录音机……跌爆咗……我惊你会笑我发梦,又惊你会觉得自己冇用……”
“原来……原来最冇胆嘅人系我!”最后这句,他用尽力气喊了出来,带着一种自我剖析的锐痛。
“等我!等我翻嚟啊老窦!”声音在宽阔的大堂里回荡,还带着哭腔的嘶哑,“等我翻嚟……等我翻嚟帮你请律师!再同我讲翻你当年同妈咪点喺广州街舞大赛识嘅啊!”
最后那句带着哭腔的嘶吼,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溅起的不仅是声音的涟漪。
佟湘玉早已背过身去,肩头微微耸动,用手帕压着眼角;祝无双眼眶泛红,端起凉了的茶猛地喝了一大口;一向冷静的吕青柠靠在祝无双身边,小声抽泣起来;就连白展堂,也悄然握紧了手中的抹布,眼神复杂地落在赵基那绷直的脊背上,有叹息,也有一丝难以发现的释然与温和。
李大嘴在厨房门口探着个大脑袋,眼圈也跟着红了,无声地叹了口气。
【靠!破大防!他记得的是爹娘的街舞!】
【“请律师”比一万句“我原谅你”更实在!(赞)】
【谁说江湖没有真浪子?此情可待!】
【崽崽牛逼!这波告白我打满分!!】
【爹!听见没!你儿子长大了!】
【录音机坏了命运转了个弯又让你把话说明白了!】
【邢捕头呢?快送孩子回家!车费我包了!】
【同福客栈时空驿站实锤!佟掌柜快挂牌营业!】
赵基喊完那句“等我回屋企”,身体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但那股紧绷的劲儿也随之消散。
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怔怔地望着铁蛋投射出来的那片纯净的光幕窗口,像是在目送自己的声音跨越山海与时空而去。
粗重的、带着泪痕的呼吸声在大堂里回荡,配合着渐弱下去的《浪子心声》尾音。
恰在此时,异变突生!
客栈门口一直弥漫着的、如同春日温润滤镜般的淡淡暖色光影,毫无预兆地剧烈扭曲波动起来!
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倒影,荡漾着层层奇异的涟漪。
一道与同福客栈木质结构格格不入、边缘泛着金属冷光的银灰色不规则“门”的虚影,在光影涟漪的中心飞快地由模糊凝聚成形。
门框的冰冷轮廓清晰地映在空气中,门内旋转着混沌的数据洪流和模糊的城市灯火倒影。
铁蛋憨厚的声音带着点急促的兴奋响起:“哇塞!老板,‘门儿’自己找来了!坐标锁死——八十年代九龙!信号匹配度百分之二百五(当然这是俺给调的优先级加成)!妥妥的专车返程!”
他那圆圆的机器眼亮得惊人。
佟湘玉猛地从感动中惊醒,不愧是掌柜的,反应最快,带着浓重陕西腔的嗓门瞬间高了八度:“哎呀老天爷!都愣着做啥咧!赶紧的!李大嘴!后厨拿盘还没卖完的点心给他路上垫肚子!展堂!快!”
她一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白展堂那“盗圣”的速度岂是浪得虚名?
佟湘玉一个“展堂”刚出口,他那抹布早就“啪”地扔到了柜台里,人已如风般刮到赵基身边,轻巧地一把将他虚软的身体半提半搀起来。
嘴里还飞快地念叨:“小兄弟挺住!到家才是硬道理!别跟你展堂哥学那些没用的,这‘侠盗’的名头啊,还真不如给家里请个好律师实在!”
他语速快得像蹦豆子,手上却极稳。
“谢……多谢大家……”赵基的声音嘶哑疲惫,但比方才多了一丝微弱的亮光。
他深深地、笨拙地,对着大堂里众人——目光特别在晏辰、阿楚、铁蛋和傻妞身上停顿了一下——鞠了一个幅度夸张、甚至有点摇摇欲坠的躬。
那条大金链子因为动作太大,又哐当响了一声。
燕小六从呆滞中回过神,快板本能地掏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敲,就被邢捕头一巴掌捂住了嘴。
“呜呜!!”燕小六挣扎着。
“我地同福客栈嘅招牌动作喎!小六嚟送送!”李大嘴已经托着一包热乎乎的点心挤出厨房,操着刚学的塑料粤语,热情地往赵基怀里塞。
“我滴个神呀!你娃……不对,靓仔!”邢捕头清了清嗓子,憋着劲儿想学两句广普,结果成了四不像,“一路顺……风!早嗰日……嗰日同你老窦讲……”
他把自己绕得有点晕,干脆放弃,重重拍了下赵基的肩膀,咧开嘴露出一个无比真诚、以至于显得有点傻气的笑容,“啥都甭说了!有需要,邢铺头我……给你包月写寻人启事!打八折!”
白展堂半搀着赵基,在那银灰色光门愈发稳定、光流旋转加速的瞬间,将他往门的方向轻轻一送:“走好!兄弟!”
赵基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接纳了他的热闹之地——慈祥的佟掌柜、别扭又仗义的白大哥、拿着点心的李大嘴、憋笑的吕秀才郭芙蓉、眼里带泪的女孩们、永远冷静的吕青柠、酷酷的龙傲天、跳脱的白敬琪吕青橙、以及朝他微微挥手的阿楚晏辰、还有那两台安静守护的机器人……
他的目光最后掠过空中仍在滚动的温暖弹幕。
一步踏入那片流转着数据流光与现代都市倒影的银灰色门扉,身形消失前的刹那,所有声音仿佛被按下静音键。
光门骤然收缩,消散。
只有李大嘴塞给他的那包油纸包裹的温热点心,“啪嗒”一声,掉落在赵基最后站立过的、尚存一丝空间波动的地板上。
午后的阳光重新毫无阻碍地洒满大堂,温润如初。
空气中,《浪子心声》的最后一丝余音袅袅散尽,只留下茉莉糕的甜香和茶水的清涩。
阿楚轻轻吐出一口气,像卸下无形重担。
她抬头,望着空中投影光幕上仍在飞速滚动的、充满感慨的弹幕长河。
它们闪烁着,跳跃着,如同无数散落在光阴长河上的星点灯火。
【江湖有浪千重阔,不及归家一片心】
【此情可待成追忆,莫待无时空缝隙】
【同福小栈三杯酒,饮尽悲欢大道通】
【莫问前程皆过客,灯火人间总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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