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卷着落叶,狠狠拍在同福客栈的门板上,发出“哐啷哐啷”的闷响,像是哪个醉汉在撒泼。
大堂里却暖烘烘地热闹着。
阿楚整个人歪在晏辰身上,手指绕着他一缕头发,声音拖得又软又长,活像没骨头:“辰辰呀——你说这风,是不是想把咱们客栈当风筝放上天呀?”
她另一只手不老实地去戳晏辰的腰眼。
晏辰精准地捏住她作乱的手腕,顺势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下巴蹭过她发顶,闷笑里带着点宠:“放上天?那得问问咱们家掌柜的,舍不舍得这百年老店变‘飞天客栈’。”
再说了,他压低嗓子,热气拂过阿楚耳廓:“放风筝的线,可攥在你手里呢,老板娘。”
“噫——!”柜台后面算账的佟湘玉立刻拖长了调子,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额滴神呀!腻歪死个人咧!这风刮得额心里本来就毛躁躁滴,你俩再搁这儿放糖霜,额这账本怕是要黏住翻不开咧!”
她夸张地抖了抖肩膀,仿佛真被糖糊了一身。
白展堂正麻利地擦着桌子,闻言嘿嘿一笑,顺口溜就出来了:“风急天高猿啸哀,湘玉算账眼发呆。要问此愁何处解?且看对面撒狗粮!”
他朝晏辰阿楚那边努努嘴,挤眉弄眼。
郭芙蓉正指挥着吕青柠、吕青橙摆凳子,听见这打油诗,叉腰笑骂:“老白!你这破诗水平,连我们青柠的脚趾头都比不上!青柠,给他露一手!”
十岁的吕青柠小大人似的,一脸严肃地指着白展堂刚擦过的一张桌子腿:“真相只有一个!白大叔,你擦桌子偷懒了,这条桌子腿底下还有三点油渍,呈不规则三角形分布,结合今日李大嘴叔叔早餐炸油条的作业痕迹,推断是辰时二刻到三刻之间溅落,未及时清理!”
白展堂脸一垮:“哗擦!青柠丫头,给点面子行不行?”
“就是就是!”十三岁的白敬琪立刻跳出来力挺他爹,手里的左轮手枪玩具耍了个花儿,枪口有意无意地对准了旁边假装看蚂蚁其实在偷瞄他的九岁吕青橙,“我爹这叫不拘小节!对吧,青橙?”
吕青橙小脸一红,哼了一声扭过头,小辫子一甩:“谁、谁管你爹小节大节!有本事跟我比‘惊涛骇浪’!”
她小手比划了一下。
“比就比!哗擦!谁怕谁!”白敬琪梗着脖子。
“放着我来!”祝无双的声音清亮亮地插了进来,她端着盘切好的水果,身姿轻盈地一个旋转,稳稳放在阿楚晏辰面前的桌上,“调解小朋友矛盾,我有经验!先吃水果,补充维生素,心情自然好!”
师兄,她朝白展堂眨眨眼:“桌子腿儿那点小事儿,回头我帮你搞定,保证油光锃亮,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
龙傲天坐在角落,正用一把小锉刀精修着一个极其复杂的木质小机关,闻言头也不抬,用他那标志性的粤普混搭腔调慢悠悠地开腔:“厚礼蟹。劈叉?靓女,讲滴咩啊?苍蝇识得功夫咩?我滴机关,识得!一嘢夹爆佢个头啊!”
他吹了吹木屑,语气狂得理所当然。
铁蛋正倚在柜台边,金属手指有节奏地敲着台面,闻言咧嘴一笑,东北大碴子味十足:“哎哟我去!龙哥,你这机关术整苍蝇,那不大炮轰蚊子——白瞎那功夫了嘛!要我说,还得是咱傻妞,”
他扭头朝正在帮李大嘴摆碗筷的傻妞抛了个自以为很帅的媚眼:“那才叫一个巴适!干啥啥得行,板板正正滴!”
傻妞头都没回,清脆的四川话甩过来:“爬开些!铁脑壳,莫挡到李大厨做事!碗筷摆歪咯,小心大厨给你下个月伙食加‘料’!”
李大嘴在一旁憨厚地笑:“嘿嘿,加料?那不能!咱讲究的就是一个色香味俱全,童叟无欺!今儿新研究了个‘霹雳雷火穿云翅’,保准让你们舌头跳舞!”
大堂里哄笑一片。
晏辰手腕上那个不起眼的银色手环,正悄然将这一幕幕温馨逗趣的日常,以高清全息影像的形式,投射在客栈半空一个无形的区域里,那是专供直播间“家人们”观看的视角。
一行行五颜六色的弹幕飞快地在影像边缘流淌,如同环绕客栈的彩色星河:
【掌柜的算盘声就是ASmR!解压!】
【白大哥的打油诗永远在破防边缘试探!】
【青柠小神探!这观察力绝了!未来六扇门扛把子预定!】
【青橙的惊涛骇浪啥时候表演?板凳瓜子已备好!】
【无双姐姐的‘放着我来’刻进dNA了!】
【龙哥的‘厚礼蟹’和机关术是今日份快乐源泉!】
【大嘴的新菜名每次都让我虎躯一震!雷火穿云翅?吃了能上天?】
【老铁撩傻妞,永远在翻车的路上狂奔!】
【这客栈日常我能看一百年!风越大,他们越暖!】
突然,厨房方向传来李大嘴一声变了调的惊叫,那声音尖利得盖过了风声和堂内所有的喧闹!
“妈呀——!!!有鬼啊!!!”
紧接着是“哗啦”一声重物倾倒的闷响,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和什么东西扑腾的声音。
满堂的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连同半空中那些欢快的弹幕,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白展堂身影一晃,人已如轻烟般飘到了厨房门口,手按在腰间,眼神锐利。
郭芙蓉下意识地把青柠青橙往身后一拉。
吕秀才紧张地做出扶眼镜的动作:“芙妹,小心!”
佟湘玉手里的算盘“啪嗒”掉在柜台上,几颗珠子蹦跳着滚落在地。
龙傲天停下了手中的锉刀,微微眯起了眼。
邢捕头和燕小六不知何时也溜达到了门口,一个手按刀柄,一个下意识摸向了腰间的快板。
“咋了咋了?大嘴?啥玩意儿把你吓成这熊样?”白展堂扬声问道,身体紧绷。
厨房的门帘被猛地掀开。
李大嘴连滚爬爬地冲了出来,脸色惨白,满头满脸都是雪白的面粉,活像个刚从面缸里捞出来的发面馒头。
他指着厨房里面,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语无伦次:“缸…面缸!俺滴亲娘咧!面缸里…炸了!蹦出个人来!黑不溜秋,金灿灿,还戴俩黑窟窿!吓死俺了!”
话音还没落地,厨房里传来一连串气急败坏的粤语粗口,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被冒犯的狂怒:
“丢!边个扑街冚家铲搞嘅面粉陷阱?食屎啦!咳咳…厚礼——蟹——!老子新买嘅阿玛尼啊!全废咗!”
伴随着骂声,一个极其狼狈却又气势汹汹的身影,掀开门帘,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他个子高大,身形剽悍,穿着一身剪裁精良但此刻沾满厚厚白粉、皱得不成样子的黑色西装。
脖子上一条小指粗、黄澄澄的金链子在白粉的衬托下格外刺眼。
脸上架着一副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大墨镜,镜片上也糊着粉。
他一边走,一边气急败坏地拍打着身上、头上的面粉,每拍一下,就腾起一小团白雾,嘴里还在不停地用粤语咒骂着。
那狂躁的气场,活像一头被激怒闯进了瓷器店的公牛。
整个大堂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那人拍打面粉的“噗噗”声和粗重的喘息。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从厨房面缸里“炸”出来的不速之客。
铁蛋的反应最快。
他金属眼眶里的蓝光无声地疾速闪烁了几下,一个只有他和傻妞能看到的全息扫描界面瞬间生成,覆盖在那个金链墨镜男身上。
数据流瀑布般刷下。
不到半秒,铁蛋那带着点电子混响的东北腔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
“哎哟我去!老板,老板娘,扫描结果出来了!这位…面粉侠,身份识别:狂龙。来源信息:公元2024年,香港,电影《野性任务》核心人物。状态:时空错位,情绪:极度不稳定,攻击性评估:高。危险等级:橙色警报!”
铁蛋的话像一颗炸弹扔进了平静的水潭。
“厚礼蟹!真系狂龙?拍戏啊?”龙傲天第一个惊叫出声,手里的精巧木机关都忘了放下,直勾勾地盯着来人,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遇到“同类”的奇异兴奋?
弹幕在短暂的凝滞后,瞬间爆炸,如同决堤的洪水,密密麻麻几乎要把全息影像的画面都淹没:
【卧槽!!!真是狂龙?!比电影里还横!】
【从面缸里钻出来的黑帮大佬???编剧都不敢这么写!】
【我的妈!这出场方式过于硬核!面粉限定版皮肤!】
【金链子!墨镜!西装!对味了!就是这个拽上天的范儿!】
【厚礼蟹!他骂人好带感!虽然听不懂但气势拉满!】
【《野性任务》!我刷了十遍!他妹到底是谁杀的?!急死我了!】
【龙哥!是你吗龙哥!快告诉我凶手是谁!】
【这杀气…隔着屏幕我腿都软了…同福客栈顶住啊!】
【阿玛尼…心疼西装一秒…但真的好想笑怎么办!】
【扫描说为妹复仇?狂龙大佬杀到明朝来寻仇?!】
【邢捕头的手在往金链子方向摸!职业病犯了?】
狂龙似乎完全没在意周围的寂静和那些漂浮的、他看不懂的彩色文字(全息弹幕对他而言是隐形的)。
他粗暴地拍掉脸上最后一大块面粉团,露出了墨镜下紧抿的、线条刚硬的嘴唇和下巴。
他猛地抬起头,墨镜后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带着毫不掩饰的暴戾和审视,缓缓扫过客栈里每一张脸。
那目光所及之处,连空气都仿佛冻结了。
“唔使睇了!”他猛地开口,粤语腔调又冷又硬,像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老子唔系嚟同你哋玩过家家!边个系话事人?滚出嚟!”
他那只沾着面粉、骨节粗大的右手,极其缓慢而充满威胁地伸向自己鼓囊囊的西装内袋。
白展堂身形微动,挡在了佟湘玉前面,脸上惯常的油滑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锐利如鹰。
郭芙蓉握紧了拳头,吕青橙下意识地往姐姐身后缩了缩,吕青柠则小脸紧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狂龙的动作。
祝无双默默退后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龙傲天收起了那点“同类”的兴奋,眼神变得凝重起来,手指悄无声息地摸向了他刚修好的那个小木盒机关。
李大嘴更是吓得又往后缩了缩,差点撞到身后的桌子。
佟湘玉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努力挤出一点客气:“这位…这位客官,有话好好说嘛!额是这同福客栈滴掌柜,佟湘玉。你看你这一身白…额让人给你打盆水洗洗?再让大嘴给你下碗面,压压惊?咱有事好商量,和气生财嘛…”
“商量?”狂龙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短促、极度轻蔑的冷笑,打断了佟湘玉的话。
他的手已经从内袋里掏了出来——握着的不是预想中的现代手枪,而是一把保养得极好、泛着冷硬黄铜和暗沉木料光泽的古董柯尔特左轮!
沉重的枪身和他手上的金戒指、粗金链交相辉映,透着一股跨越时空的野蛮与奢华混合的诡异气息。
“我同杀害我细妹嘅凶手,冇嘢好商量!”他几乎是咆哮着吼出这句话,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手腕猛地一抖,沉重的左轮手枪在他掌心灵活地转了个圈,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上膛声!
黑洞洞的枪口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毫无目标地在众人之间来回扫动,最后竟猛地指向了柜台后脸色苍白的佟湘玉!
“边个系凶手?讲!唔系嘅话,”狂龙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枪口微微下移,对准了佟湘玉身前柜台上那个紫檀木的大算盘,“老子就一枪一枪,打爆你哋嘅头!由呢个破算盘开始!”
“额滴神呀——!”佟湘玉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往后一仰,脚下不稳,眼看就要摔倒。
白展堂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抄起柜台上一个空茶杯就朝狂龙持枪的手腕掷去!
“哗擦!敢动我娘?!”白敬琪热血上头,想也没想就举起了他那把玩具左轮,手指扣向扳机。
“放着我来!”祝无双娇叱一声,身影如穿花蝴蝶,软剑化作一道银光,直削狂龙手腕!
“hold on! Violence solves nothing!” 吕秀才情急之下英文都飙了出来,想去拉郭芙蓉。
“小心!”郭芙蓉一把将吕秀才扯到身后,自己却向前一步。
场面瞬间乱成一锅粥!
就在这电光火石、危急关头!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如同惊雷般在客栈大堂炸开!
狂龙扣动了扳机!
但他显然并非真想杀人,枪口在最后瞬间猛地一抬!
子弹擦着佟湘玉的头顶呼啸而过,带着灼热的气流,狠狠地轰在了她身前那个沉重厚实的紫檀木大算盘上!
“噼里啪啦——轰!”
价值不菲的老算盘瞬间遭了灭顶之灾!
坚硬的紫檀木框架被狂暴的冲击力炸开一个大洞!
无数圆润的算盘珠子如同被捅了窝的马蜂,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疯狂地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黄的、黑的、红的珠子,在灯光下划出无数道混乱而危险的轨迹!
“哎哟!”
“我的头!”
“哗擦!”
惨叫声、惊呼声、桌椅被珠子打中的“噼啪”声瞬间响成一片!
莫小贝离得近,几颗珠子擦着她的发鬓飞过,惊得她“呀”了一声,下意识地运起内力,护住周身。
一颗珠子直射向吕青橙面门,小姑娘吓得闭上了眼,旁边的吕青柠反应极快,小手猛地一推妹妹肩膀,险险避开。
白展堂抱着佟湘玉就地一滚,躲开了大部分珠雨。
龙傲天手中的木盒机关“咔哒”一声轻响,一道细小的金属网瞬间弹出,将他面前射来的几颗珠子兜住。
邢捕头怪叫一声,抱头鼠窜,差点撞到柱子。
燕小六更是吓得快板都掉地上了,嘴里胡乱喊着:“保护…保护大人!”
阿楚在枪响的瞬间就被晏辰用整个身体护在了身后。
晏辰眼神冷峻,手腕上银色手环微光一闪,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蓝色能量薄膜瞬间张开,覆盖在两人身前。
几颗力道十足的算盘珠撞在上面,发出“噗噗”的闷响,如同撞进粘稠的液体,动能被迅速吸收化解,无力地滚落在地。
“老板,老板娘,安全屏障已启动!能量稳定!”铁蛋的声音带着电子音特有的冷静,快速汇报。
他金属身躯微微前倾,摆出了防御姿态,眼眶中的蓝光锁定狂龙。
傻妞则如一道轻烟般滑到冲突中心侧面,她的动作没有铁蛋那种力量感,却带着一种精准到极致的流畅。
她没有立刻攻击,而是用清脆的四川话对着狂龙喊道:“喂!那个耍炮火的!莫要乱来!有啥子冤屈讲出来噻!我们同福客栈讲道理滴地方!”
弹幕彻底疯了:
【真开枪了!!!我的妈!!!算盘炸了!!!】
【掌柜的算盘!!!百年老店传家宝啊!!!心碎了!】
【珠子乱飞!这比武侠片还刺激!青橙差点被爆头!】
【晏公子那是什么高科技?力场护盾?太帅了吧!】
【傻妞好勇!直接喊话!】
【龙哥的机关盒子神了!网兜算盘珠?这操作六六六!】
【邢捕头抱头蹲防的样子我能笑一年!】
【燕小六的快板都吓掉了!数来宝救不了场啊!】
【狂龙大佬!你妹到底是谁!快说啊!急死宝宝了!】
【为妹报仇也不能滥杀无辜啊!同福客栈招谁惹谁了!】
狂龙一枪轰碎算盘,似乎稍微宣泄了一丝暴怒,但眼中的戾气丝毫未减。
他无视了那些激射的珠子和周围的混乱,枪口依旧稳稳地指着前方,只是目标从算盘残骸移到了挡在佟湘玉身前的白展堂身上。
他喘着粗气,西装上未拍净的面粉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
“讲道理?呵!”他对着傻妞的方向嗤笑一声,声音嘶哑,“道理就系,我细妹!我唯一嘅亲人!三年前,就系被一个藏头露尾嘅畜生!用枪!喺佢自己屋企门口!一枪爆头!”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血泪和刻骨的仇恨,握着枪柄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突出,微微颤抖。
“佢叫阿Ann!我狂龙嘅亲细妹!边个做嘅?边个指使嘅?讲!唔讲,今日就血洗你哋呢间破客栈!同我细妹陪葬!”
狂龙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白展堂,又扫过郭芙蓉、吕秀才、祝无双…每一个可能“藏头露尾”的人。
他的枪口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抖动,仿佛随时会喷出致命的火焰。
客栈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恐惧和愤怒在无声中交织。
佟湘玉在白展堂怀里瑟瑟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额滴算盘…额滴百年老算盘啊…额滴神呀…”
白展堂脸色铁青,盯着狂龙:“朋友,你痛失亲人,我们理解。但冤有头债有主,你连仇人是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跑来我们这撒野,轰碎我们掌柜的传家宝,还要血洗客栈?这不合江湖规矩吧?”
“规矩?老子就系规矩!”狂龙狞笑,枪口又逼近一分。
“真相只有一个!”吕青柠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小姑娘从郭芙蓉身后探出头,小脸严肃,指着狂龙:“你连凶手特征都不知道,仅凭‘藏头露尾’和‘在家门口被杀’就锁定我们客栈?逻辑严重不成立!我们需要更多线索!比如时间、地点、凶手可能的动机、遗留物品…”
“细路女!收声!”狂龙不耐烦地打断她,枪口威胁性地晃了晃,“再多嘴老子唔客气!”
“你试试!”郭芙蓉立刻把女儿护得更紧,杏眼圆睁。
“hold on! hold on everyone!” 吕秀才急得满头大汗,试图缓和,“Sir! 冷静!令妹的不幸我们深感悲痛(profoundly sorrow)!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Anger solves nothing)!或许…或许我们可以帮你分析(Analyze)…”
“分析你老母!”狂龙彻底被激怒,枪口猛地转向吕秀才,“唔通就系你哩个四眼田鸡?!”
“芙妹小心!”吕秀才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郭芙蓉,两人一起往地上倒去。
“够了!”
一声清冷的断喝响起。
是阿楚。
她从晏辰身后走出,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彻底惹恼的冷然。
她直视着狂龙那双隐藏在墨镜后的、燃烧着疯狂的眼睛。
“铁蛋!傻妞!”阿楚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给他看!看看他妹妹阿Ann,临死前到底想让他知道什么!让他看看,他这三年的仇恨,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恨错了方向!”
“明白,老板娘!”铁蛋和傻妞几乎同时应声。
傻妞那双清澈的电子眼瞬间亮起前所未有的光芒,如同两颗小型探照灯。
两道柔和的蓝色光束从她眼中射出,精准地在狂龙面前两米处的半空中交汇。
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束中飞舞,光线迅速交织、凝聚、变幻,一个清晰无比、栩栩如生的全息影像被瞬间构建出来!
影像的背景,正是2024年香港某处高档公寓楼略显冷清的入口。
画面中心,一个穿着时尚米白色风衣的年轻女子靠坐在冰冷的墙角。
她正是阿Ann!
她的脸色因失血而异常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甚至带着一种…释然和解脱?
她的胸口有一大片刺目的、正在晕开的暗红色血迹。
“哥…”影像中的阿Ann开口了,声音虚弱,却清晰地传入客栈每一个人的耳中,也清晰地被直播出去,“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
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带着歉意,也带着骄傲。
“我…不是你的累赘…也不是那个…只会跟在你身后…要糖吃的小女孩了…”
她每说一句,都要喘几口气,生命力在飞快流逝:“我是警察…编号pc…卧底…三年…”
狂龙像被重锤击中!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饭桌上,碗碟一阵叮当乱响。
他脸上的暴戾、疯狂、偏执,如同被敲碎的玻璃面具,瞬间布满了裂痕。
墨镜从他僵硬的脸上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裂了镜片。
露出了他那双因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而瞪大到极限、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全息影像,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握枪的手,此刻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沉重的古董左轮“哐当”一声,掉落在满是面粉和算盘珠的地板上。
影像中的阿Ann还在继续,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却越来越亮,如同燃烧最后的烛火:“任务…完成了…毒枭…今晚…落网…可惜…被…发现了…挨了这一枪…值了…”
她努力想抬起手,似乎想指向什么,最终却无力地垂下。
“别…别为我报仇…哥…”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温柔地、恳切地凝视着此刻如泥塑木雕般的狂龙,“好好…活下去…连我的份…一起…活出个人样…别…别在烂泥里…打滚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缓缓闭上了眼睛。
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浅浅的、满足的弧度。
全息影像定格在她安详的遗容上,然后如同水波般轻轻荡漾,消散在空气中。
整个同福客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落针可闻。
只有外面呼啸的风声,透过门缝钻进来,呜呜作响,像是在为一段错付的仇恨和迟来的真相而悲鸣。
狂龙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直挺挺地僵立在那里。
脸上的面粉被泪水冲出两道清晰的沟壑。
他死死地盯着影像消失的地方,眼神空洞,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崩塌、陷落。
那支撑了他三年、如同毒火般燃烧的仇恨支柱,在妹妹临终前虚弱却清晰的话语中,轰然倒塌,碎成了齑粉。
“细…细妹…”一声破碎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呜咽,终于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充满了茫然、痛苦、悔恨和一种被掏空五脏六腑般的巨大失落。
“你…你点解唔早滴同我讲…点解要…自己一个去扛…”
他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倒在地,就跪在那一堆被他搅得乱七八糟的面粉和算盘珠中间。
他双手猛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如同受伤孤狼的哀嚎,从他指缝间溢出,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没有暴戾,只有无尽的悲恸、迟来的理解和深深的自责。
三年来筑起的坚硬外壳彻底粉碎,露出里面那个痛失至亲、茫然无助的男人。
客栈里的众人,无不动容。
佟湘玉忘了她的算盘,看着跪地痛哭的狂龙,眼圈也红了,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
白展堂松开了握紧的拳头,轻轻叹了口气。
郭芙蓉搂着吕青柠吕青橙,低声安慰着。
祝无双默默收起了软剑,眼中带着怜悯。
龙傲天放下了他的机关盒,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崩溃的男人,第一次没有说出“厚礼蟹”。
李大嘴挠着头,不知所措。
莫小贝轻轻拍了拍胸口,似乎也松了口气。
吕秀才喃喃道:“oh, my God… So… so tragic…”
白敬琪和吕青橙互相看了一眼,小脸上也带着懵懂的难过。
弹幕也彻底安静了,过了好几秒,才缓缓飘过几条:
【卧槽…卧槽…我哭了…】
【原来是卧底警察…阿Ann…英雄…】
【狂龙…唉…】
【这反转…太顶了…信息量巨大…】
【三年仇恨,恨错了方向,也错过了真相…】
【好好活下去…连她的份一起…破防了家人们…】
【傻妞这全息投影…功德无量…】
【同福客栈…又渡了一个…】
就在这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像只偷油的老鼠,悄无声息地挪到了狂龙身边。
是邢捕头!
他绿豆小眼里闪着精光,目标明确——狂龙掉在面粉堆里那条沉甸甸、黄澄澄的金链子!
他屏住呼吸,手指颤抖着,又快又轻地探向那抹诱人的金色。
眼看指尖就要碰到那冰凉的金链了!
“咳哼!”一声重重的咳嗽响起。
佟湘玉叉着腰,柳眉倒竖,带着十二分的怒气和算计:“邢育森!爪子往哪儿伸呢?!额滴紫檀木百年老算盘!古董!传家宝!被这位客官一枪轰成了渣渣!这笔账,你说咋算?!”
她手指直直戳向跪在地上、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狂龙,又狠狠瞪向邢捕头:“咋?想浑水摸鱼?门儿都没有!赔偿费!物质损失费!惊吓过度费!误工费!名誉损失费!少一个铜板,额跟你没完!”
邢捕头的手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脸上堆起尴尬又谄媚的笑:“嘿嘿…嘿嘿…掌柜的,瞧您说的!我这不是…这不是帮这位…这位壮士,捡、捡起来嘛!”
他眼珠一转,指着地上那条金链子,义正言辞:“这东西,一看就是重要证物!对!证物!必须由衙门妥善保管!至于赔偿…”
他搓着手,看向狂龙:“这位壮士,您看…您这…把人家百年老店砸成这样…是不是得意思意思?咱们衙门也好帮您调解调解不是?”
狂龙似乎完全没听到周围的动静。
他哭得昏天黑地,仿佛要把这三年来压抑的所有痛苦和此刻崩塌的信仰,都随着眼泪倾泻出来。
过了许久,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才渐渐转为压抑的抽泣。
他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脸上涕泪横流,混着面粉,一片狼藉。
那双曾经充满暴戾的眼睛,此刻红肿不堪,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深不见底的悲伤。
他茫然地抬起头,视线没有焦点,扫过客栈里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扫过满地的狼藉,最后落在了邢捕头手指着的那条金链子上。
那金光闪闪的东西,曾经是他身份和力量的象征,此刻却显得如此刺眼和可笑。
他没有看邢捕头,也没有看佟湘玉,只是用嘶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清晰地传开:
“金链…拿去。”
他顿了顿,像是在积蓄最后一丝力气,又像是在咀嚼着妹妹临终的话,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够…赔了。”
邢捕头闻言,大喜过望!
脸上瞬间笑开了花,生怕狂龙反悔似的,一个饿虎扑食就扑向了那条金链子,动作快得与他平时的懒散判若两人:“得嘞!壮士爽快!掌柜的,您瞧好了啊,这可是壮士自愿赔偿的!绝对够本!我这就帮您收着…啊不,帮衙门保管着,回头给您送店里来!”
他一把抓起沉甸甸的金链子,紧紧攥在手里,感受着那冰凉沉重的分量,笑得见牙不见眼,腰间的刀鞘都跟着晃悠。
佟湘玉看着邢捕头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再看看地上算盘的残骸,又心疼又无奈,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好歹,这无妄之灾的损失,算是有了着落。
狂龙不再理会他们。
他撑着地面,摇晃着站起来。
高大的身躯此刻显得有些佝偻,仿佛那身沾满面粉的昂贵西装也承载不了他此刻的疲惫和沉重。
他弯腰,动作迟缓地捡起地上那把沾满面粉、镜片碎裂的墨镜,在衣角上随意擦了擦,然后,极其缓慢地,重新戴在了脸上。
碎裂的镜片遮住了他那双红肿空洞的眼睛,只留下紧抿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和刚硬的下巴线条。
他默默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向客栈那扇被风吹得哐当作响的大门。
每一步都踏在满地的面粉和散落的算盘珠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那背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萧索和孤寂,与来时那股闯进瓷器店的公牛般的气势判若两人。
走到门口,他停住了脚步。
外面的风猛地灌进来,吹动他沾满面粉的衣摆。
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了侧脸,那破裂的墨镜镜片,似乎对着晏辰手腕上那个投射出全息影像的手环方向。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透过风声,传遍了寂静的客栈,也清晰地被直播设备捕捉:
“原来…放不低嘅…”
他的粤语腔调不再狂暴,只剩下沙哑的疲惫和一丝大梦初醒般的苍凉:“唔系仇…系…”
他哽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最后几个字:“系…冇讲出口嘅…再见。”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一步跨出了同福客栈的门槛。
大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拍打在他身上,那沾满面粉、略显狼狈的黑色身影,很快便融入了门外灰蒙蒙的天色和呼啸的风沙之中,消失不见。
客栈里依旧一片寂静。
众人望着那空荡荡的门口,心情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佟湘玉才长长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唉…造孽啊…额滴算盘…”
语气里心疼依旧,却也多了几分世事无常的感慨。
白展堂拍拍她的肩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赶明儿让老龙给整个机关算盘,带自动记账的,保准比紫檀木的还经用!”
他试图活跃气氛。
龙傲天立刻接口:“厚礼蟹!小意思!包在我身上!绝对劲抽!一嘢算到你飞起!”
他又恢复了那副狂傲的调调。
李大嘴挠着头:“那…那俺的‘霹雳雷火穿云翅’…还做不做咧?”
“做!当然做!” 郭芙蓉大声道,试图驱散那沉重的气氛,“大嘴!多做点!给家人们也看看!压压惊!”
“对!放着我来帮忙!” 祝无双也振作起来,挽起袖子。
阿楚靠在晏辰怀里,看着重新忙碌起来的客栈,看着半空中那些重新开始滚动的、讨论着刚才惊心动魄一幕和狂龙最后话语的弹幕:
【‘没讲出口的再见’…泪崩了…】
【他走了…背影好孤独…】
【仇恨消散了,但失去的永远失去了…】
【阿Ann可以安息了…哥哥终于知道了她的荣耀…】
【邢捕头这波赚麻了!金链子!】
【掌柜的算盘…终究是时代的眼泪了…】
【龙哥的机关算盘预订!想看!】
【大嘴的雷火穿云翅!搞快点!需要美食治愈!】
【同福客栈…永远的神…渡人渡心…】
晏辰低头,轻轻吻了吻阿楚的额头。
阿楚仰起脸,对他露出一个带着点疲惫却又无比温暖的笑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累了?”晏辰低声问。
“嗯…”阿楚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慵懒的猫,“不过…值了。”
她看着那些弹幕,看着重新焕发生气的客栈,看着门口那仿佛还残留着萧索背影的空旷,轻声道:“江湖夜雨十年灯,相逢一笑恩仇轻。科技为舟渡执念,同福客栈总关情。”
风还在门外呼啸,吹过七侠镇的街道,卷起尘埃与落叶,奔向未知的远方。
同福客栈的灯火,在渐沉的暮色中,温暖而明亮,如同湍急河流中一块安稳的礁石,映照着人间百态,也等待着下一个被命运之风吹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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