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侠镇的清晨罕见地被浓稠的乌云捂了个严实,密不透风,连往日聒噪的麻雀都噤了声。
同福客栈大堂里,却是一派与阴沉天色格格不入的科技暖光。
全息投影的弹幕像一群活泼的萤火虫,在空气中轻盈穿梭。
【佟掌柜今天这身绛红襦裙绝了!陕西一枝花!】
【白少侠!左轮保养油别滴包子上了!看着心疼!】
【无双姐姐今天跳新编的《兰陵王入阵曲》Rap版了吗?在线等,急!】
佟湘玉扭着腰肢从柜台后转出来,手指虚点着空气中一条夸她襦裙的弹幕,笑靥如花:“哎呦额滴神呀!家人们嘴太甜咧!今儿个新蒸的羊肉包子,管够!”她顺手拍掉白敬琪试图用沾着枪油的手指去戳全息包子的手,“爪子!油乎乎的,莫碰高科技!”
白敬琪悻悻缩回手,把玩着他那把锃亮的左轮,嘴里习惯性蹦出:“哗擦!娘,我就看看,又不吃它!”
他旁边,吕青橙托着腮帮子,大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擦枪的动作,小脸微红。
吕青柠则坐在稍远的高脚凳上,捧着个轻薄如纸的电子屏,眉头微蹙,嘴里念念有词:“根据现场遗留的猫毛和爪印深度分析,真相只有一个——偷吃李大嘴新研制的‘黯然销魂鱼’的,是后巷第三只三花猫,作案时间约在丑时三刻……”
郭芙蓉正拿着一支造型奇特的麦克风,深情演唱:“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
吕秀才在一旁陶醉地打着拍子,时不时冒出一句:“oh, my dearest 芙妹!Your voice is like a nightingale trapped in a…呃…a very expensive cage!”
李大嘴端着一盘滋滋冒油、散发着奇异香料气息的烤串从厨房探出头:“新菜!‘赛博坦星球仰望星空派’改良版!谁尝尝?”
一股混合着孜然、辣椒和…某种金属灼烧的怪味瞬间弥漫开来。
阿楚正懒洋洋地靠在晏辰怀里,手指在虚空中划拉着,挑选背景音乐。
晏辰则低头,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阿楚的额发,低笑道:“娘子,今日想听铁蛋放点巴赫的严谨,还是来段凤凰传奇的热闹?”
他修长的手指卷起阿楚一缕发丝把玩。
“嗯……”阿楚眨眨眼,俏皮地做了个鬼脸,“不如来点应景的?《乌云快走开》?”
旁边,铁蛋那金属质感十足的东北腔立刻响起,带着一股子促狭:“哎妈呀,老板娘,您这品味,跟俺们家傻妞挑口红似的,永远出乎意料!”
傻妞正调试着悬浮在半空的直播设备,闻言甩过来一个娇嗔的眼神,四川话软糯又利落:“爬开!瓜娃子!哪个喊你乱说?老板选啥子都是对的!”
铁蛋嘿嘿一笑,金属手臂灵活地做了个“比心”的动作。
恰在此时,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木质结构不堪重负的呻吟,猛地从后院方向炸开!
“哎呦喂——!!!”佟湘玉的尖叫拔地而起,充满了对财产的心疼,“额的百年老榆木砧板!额的刚和好的三鲜馅儿!!!”
大堂瞬间安静。
所有目光齐刷刷射向后院门帘。
龙傲天反应最快,一个闪身已到门边,撩开帘子只瞥了一眼,他那混合着粤语腔调的塑料普通话就震惊地变调:“厚礼——蟹!!!”
他猛地缩回头,脸上是罕见的错愕,“后院!两个女人!从天而降!气场劲过台风登陆维多利亚港啊!”
众人呼啦一下涌向后院。
只见原本还算齐整的后院一片狼藉。
晾衣杆歪斜,几个空簸箕翻倒在地,最惨的是角落那张平时用来择菜的小木桌,四条腿断了两条半,桌面裂开个大口子,上面还粘着几片翠绿的韭菜叶和一个被压扁的、形状可疑的韭菜盒子。
而“案发现场”中央,尘埃尚未落定,已呈现出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
一位老太太,看年纪约莫六十上下,身形富态,穿金戴银,脖子上挂的赤金项圈怕是有小指粗,手腕上翡翠镯子水头极足,在昏沉天色下兀自闪着润光。
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点翠凤簪,此刻却因摔倒有些凌乱,几缕银丝贴在沁出汗珠的额角。
她一手捂着后腰,眉头紧锁,显然摔得不轻,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像刀子,直直剜向对面。
对面是个年轻少妇,二十七八模样,眉眼本算秀丽,此刻却哭得双眼红肿如桃,脸上精致的妆容花得一塌糊涂,泪痕混着脂粉,显得有些狼狈可怜。
她穿着一身质料上乘但款式略显老气的绛紫色绸裙,此刻裙摆沾满了泥土,一只绣花鞋也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她正被老太太那刀子似的目光逼得瑟缩了一下,旋即又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挺直腰板,带着哭腔尖声反驳:“看什么看!老妖婆!要不是你推我,我能摔下来砸坏人家东西吗?这账得算你头上!”
“我推你?”老太太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能划破乌云,“你个扫把星!衰神附体!要不是你克得我儿生意失败,克得我们王家流年不利,我用得着跟你置气?这桌子凳子,还有……”
她心疼地扫了一眼地上那个扁掉的韭菜盒子,“这好好的吃食!全是你招来的晦气!赔!必须你赔!赔得你倾家荡产!”
“我呸!”少妇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又涌了出来,“你儿子生意失败怪我?你怎么不怪你自己天天去庙里求神拜佛捐香油钱捐得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怎么不怪你自己请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水师回来瞎折腾?老糊涂!老顽固!老——”
她“老”字后面的话被一声更尖利的怒喝堵了回去。
“反了!反了天了!”老太太气得浑身哆嗦,手指颤抖着指向少妇,镶着硕大宝石的金戒指晃人眼,“目无尊长!忤逆不孝!我…我今天就替我王家列祖列宗,教训你这不肖的媳妇!”
老太太竟不管不顾,抄起手边一个还算完好的空箩筐,兜头就朝少妇砸去!
少妇尖叫一声,下意识抱头躲闪。
那箩筐带着风声呼啸而过,“哐当”砸在旁边的水缸上,碎成几片。
这仿佛是一个开战的信号,积压已久的怨气如同火山喷发。
少妇也彻底豁出去了,尖叫着扑上去,目标直指老太太盘得油光水滑的发髻:“老妖婆!我跟你拼了!让你天天揪我头发!”
“嗷!我的头发!我的点翠簪子!”老太太吃痛惨叫,一手护头,另一手也不闲着,长长的、染着蔻丹的指甲凶狠地朝少妇脸上挠去。
场面瞬间失控。
两个女人,一个珠光宝气,一个梨花带雨,此刻却如同市井泼妇,毫无章法地扭打在一起。
撕、扯、抓、挠、掐、咬……无所不用其极。
昂贵的绸缎被撕裂,金玉首饰叮当作响地滚落泥地。
她们翻滚着,从后院这头扭打到那头,撞翻了晾晒的咸菜坛子,踢飞了李大嘴精心培育在盆里的“赛博坦辣椒苗”,所过之处,一片鸡飞狗跳。
【卧槽!真·物理超度婆媳矛盾!这战斗力值拉满了!】
【小郭的惊涛骇浪在这两位面前就是个弟弟!弟弟!】
【青柠!福尔摩柠!快!分析战损比和谁先动的手!急死我了!】
【白少侠!拔枪啊!快瞄准那个要抠眼珠子的手!】
【掌柜的心在滴血……听,是韭菜盒子亡魂的哭泣……】
同福客栈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邢捕头下意识想去捡滚到他脚边的一只翡翠耳环,被燕小六一把拉住:“师父!注意形象!直播呢!”
燕小六紧张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快板在另一个口袋里蠢蠢欲动。
莫小贝悄悄运起一丝内力,指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寒气,随时准备冻住那两个快要把对方头发薅光的女人。
白展堂护在佟湘玉身前,嘴里啧啧有声:“哎呀呀,这比当年江湖上‘千手观音’和‘毒罗刹’抢男人还精彩嘿!”
祝无双一脸担忧:“师兄,要不要……放着我来?”
她摆了个准备拉架的起手式。
郭芙蓉紧紧抓着吕秀才的胳膊:“oh, my god! 子啊!这比话本子里写的还吓人!”
吕青柠小脸严肃,手指在虚空中快速划拉着无形的线索板,语速飞快:“根据地面鞋印的深度、方向及泥点溅射形态建模,结合初始位置与箩筐抛物线轨迹反推……结论:冲突由言语攻击(婆婆方发起)升级为物理攻击(婆婆方率先投掷箩筐),儿媳随后进行防御性反击并迅速转化为主动攻击。当前战损:婆婆发髻损伤度70%,金镶玉耳环遗失一只;儿媳面部抓痕三条,裙装撕裂指数85%。环境损失:木桌一张(完全损毁),箩筐一个(损毁),韭菜盒子一个(阵亡),咸菜坛两个(碎裂),辣椒苗三株(夭折)……预计掌柜心理阴影面积持续扩大中……”
佟湘玉听着吕青柠的“战报”,看着自己心爱的后院一片狼藉,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拍着大腿,带着哭腔的陕西话飙了出来:“额的亲娘咧——!额滴后院!额滴家当!你们这两个女煞星!赔!赔钱!不然额跟你们没完!展堂——!关门!放小贝——!”
“得令!”白展堂身形一晃就要去关后门。
“等等!”阿楚清亮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她和晏辰不知何时已并肩站在了人群最前方。
晏辰的手臂自然地环着阿楚的腰,阿楚则俏皮地对着悬浮的直播镜头眨了眨眼,手指在虚空中优雅地一划,仿佛在指挥一场交响乐。
“家人们,”阿楚的声音通过直播设备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也传入了正扭打成一团的婆媳耳中,“同福客栈大型情感调解暨家庭伦理武打片现场直播!接下来,是见证奇迹与爱的时刻!”
她侧头看向晏辰,眼中闪着狡黠又温柔的光,“晏先生,启动‘爱的迫降’计划A?”
晏辰唇角勾起迷人的弧度,低头飞快地在阿楚发顶落下一个吻:“遵命,女王大人。”
他手指在腕上一个极薄的金属手环上快速点了几下。
铁蛋那标志性的东北腔立刻带着夸张的兴奋响起:“好嘞boss!‘爱的迫降’A方案启动!傻妞儿,上活儿!”
“晓得咯!”傻妞脆生生地应道,四川话又快又脆。
只见傻妞双臂平伸,掌心向下。
无声无息间,两道柔和却异常坚韧的淡蓝色能量力场如同巨大的、无形的柔软手掌,精准地笼罩在扭打的王老夫人和王少夫人身上。
正互相揪着头发、掐着胳膊的两人猛地一僵。
仿佛陷入了粘稠至极的蜜糖里,她们拼尽全力挣扎,撕扯的动作却变得极其缓慢、沉重,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耗费巨大的力气。
老太太想挠脸的手举在半空,像电影慢镜头一样艰难地挪动;少妇想揪头发的手指,离目标发髻还有一寸,却怎么也够不着了。
两人惊愕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使不上劲的愤怒声音,滑稽又狼狈。
【力场束缚!高科技调解家庭矛盾!开眼了!】
【这招好!物理冷静法!】
【老板娘快看!你的辣椒苗有救了!(仅存的那几株)】
【厚礼蟹!这机器人小姐姐太顶了!龙哥你老婆的姐妹牛哇!】
“呼……”佟湘玉长长舒了口气,拍着胸口,“吓死额咧!还是阿楚晏辰有办法!老白,快,把额滴算盘拿来!这损失得好好算算!”
白展堂麻溜地应声而去。
“好了,两位。”阿楚走上前几步,姿态从容优雅,声音温和却带着坚定的力量,“火气发泄得差不多了吧?砸也砸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现在,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喝口茶,聊聊了吗?”
她目光扫过王老夫人散乱的发髻和王少夫人脸上的抓痕,补了一句,“顺便,处理下伤口?我们这有上好的金疮药,不留疤哦。”
王老夫人和王少夫人被力场束缚着,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神激烈地交锋,一个怨毒,一个委屈愤怒。
老太太喘着粗气:“聊?跟这个扫把星有什么好聊的!让她赔钱!然后滚出我王家大门!”
少夫人眼泪又涌出来,带着哭腔嘶喊:“滚就滚!这鬼地方我早待够了!老妖婆!我跟你拼了这条命!”
说着又试图挣扎。
傻妞眉头微蹙,四川话带着点无奈:“莫乱动咯!能量消耗要超标咯老板!”
晏辰轻轻摇头,对着阿楚耳语:“看来A计划只能物理冷却,无法心灵解冻。上b计划?”
阿楚狡黠一笑,凑近晏辰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了句虎狼之词:“看来得用点‘深入灵魂’的震撼疗法了,亲爱的。”
她温热的气息拂过晏辰耳廓。
晏辰眼神一暗,喉结滚动了一下,捏了捏阿楚的腰作为回应,随即朗声道:“铁蛋,傻妞,切b方案!上‘沉浸式情感回溯剧场’!”
“得令!走着!”铁蛋兴奋地搓了搓金属手掌。
傻妞也点点头,两人眼中同时亮起更强烈的蓝光。
束缚着婆媳的淡蓝色力场并未消失,但其中开始弥漫起丝丝缕缕更细密的、如同星尘般的光点。
这些光点迅速汇聚、旋转,在婆媳二人周围形成了一个不断变幻的光幕穹顶。
光幕上,清晰的画面开始流淌。
画面一:一间略显陈旧却温馨的堂屋。
年轻的王老夫人(那时还是王张氏)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满脸初为人母的紧张与笨拙。
她笨手笨脚地给孩子换尿布,孩子哇哇大哭,她急得满头大汗,旁边一个面容模糊的老妇人(王老夫人的婆婆)板着脸,手指几乎戳到她脑门上,尖刻的骂声隐约传来:“笨手笨脚!连个孩子都带不好!我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娶了你……”
年轻的王张氏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低头看着哭闹的孩子,满是委屈和无助。
画面二:多年后,还是那个堂屋,但家具新了些。
已成中年的王老夫人(王李氏)正对着一个刚进门的、穿着大红嫁衣、羞涩低着头的年轻姑娘(王少夫人年轻时)露出一个勉强算得上和蔼的笑容,递过去一个红布包着的镯子。
旁白是王老夫人当时的心声(通过傻妞的声线模拟,带着沧桑):“唉,总算给儿子娶上媳妇了……不求她多能干,能生养,安分守己就行……可别像我当年那样……”
她看着新媳妇低眉顺眼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有期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源于自身经历的挑剔预判。
画面三:一个雨夜。
王少夫人独自坐在昏暗的灯下,面前摊着几本账册,眉头紧锁。
她刚嫁进来不久,丈夫外出跑商,婆婆把持着家中开支,对她用度卡得极严。
她看中一块便宜的布料想给婆婆做件新衣表表孝心,却被婆婆斥责“败家”、“不会过日子”。
账册上,婆婆捐给寺庙的一大笔香油钱赫然在列。
王少夫人看着那数字,又看看窗外瓢泼大雨,眼泪无声地滑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旁白是王少夫人的心声(铁蛋的声线模拟,带着哽咽):“……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我只是想……想这个家好一点……想她……能对我笑一笑……”
画面四:王家的店铺里。
王老夫人正对着一个点头哈腰的管事厉声吩咐:“……这批货,价格再压三成!不卖?不卖就换别家!我王家现在什么光景?容不得大手大脚!”
画面一转,王少夫人正低声对一个前来借钱的穷亲戚解释:“……娘管着账呢,实在……实在拿不出……”
她看着亲戚失望离去的背影,脸上满是愧疚和无奈。
旁白是王老夫人心声(沧桑,带着疲惫和固执):“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外面看着风光,里子都快空了!不精打细算,这大家子人喝西北风去?她懂什么!”
王少夫人的旁白(委屈爆发):“亲戚邻里都骂我刻薄冷血!可钱袋子不在我手里!这恶名凭什么要我背?!”
一幕幕画面,如同最锋利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这对婆媳心中最隐秘的伤痕、最顽固的执念、最深的误解和最卑微的渴望。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委屈、恐惧、不被理解的付出、源于自身伤痛的苛责……赤裸裸地摊开在彼此面前,也摊开在客栈众人和万千“家人们”眼前。
力场束缚中,原本还在用眼神互相厮杀的王老夫人和王少夫人,身体僵硬了。
王老夫人死死盯着光幕上年轻无助的自己被婆婆责骂的场景,干瘪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那锐利如刀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裂痕,涌上浓得化不开的酸楚和……一丝茫然。
原来……当年自己也是那样委屈过来的?原来自己不知不觉间,竟也成了当初自己最痛恨的那种婆婆?
王少夫人则看着画面中雨夜独坐、无声落泪的自己,看着自己因婆婆的苛责而承受的邻里骂名,再看看光幕里婆婆为家计愁白头发、精打细算的疲惫侧脸……一直强忍的、混杂着愤怒和委屈的泪水终于决堤,不是之前的号啕,而是无声的、汹涌的、带着巨大冲击的奔流。
原来……她也有她的难处?原来那些刻薄背后,并非全是恶意?
整个后院安静得能听到心跳。
只有光幕上无声流淌的画面和婆媳二人粗重压抑的呼吸。
佟湘玉忘了她的算盘,郭芙蓉忘了唱歌,白展堂忘了耍帅,连最爱吐槽的龙傲天也张着嘴,那句“厚礼蟹”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全息弹幕也出现了短暂的空白,仿佛所有“家人们”都被这直击灵魂的回溯震撼得失语。
【(长久的沉默后)……哭了。】
【原来所有的恶言相向,都是旧伤未愈……】
【婆婆也曾是媳妇……这个轮回太窒息了。】
【青柠,别推理了,这题无解,唯有理解和放下。】
【同福客栈,专治各种家庭不服!泪目了家人们!】
傻妞适时地减弱了束缚力场的强度。
淡蓝色的光芒变得柔和。
王老夫人身体晃了晃,没有再去攻击,而是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后退一步,颓然靠在了身后半截没倒的廊柱上,布满皱纹的手捂住了脸,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那串粗大的金项圈,此刻只衬得她身影无比佝偻苍老。
王少夫人则双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也顾不上脏污,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小兽般绝望又委屈的痛哭。
婆媳之间那堵无形却比城墙还厚的冰墙,在这一刻,被这血淋淋的情感回溯,狠狠凿开了一道缝隙。
阿楚轻轻吐出一口气,对晏辰低语:“看来药效开始发作了。”
晏辰握紧她的手,眼中满是温柔和赞许:“接下来,该‘爱的迫降’终极版——‘破冰行动’了。”
“小郭姐姐!”阿楚扬声。
“哎!放着我来!”郭芙蓉立刻精神抖擞地应道,仿佛接到了神圣使命。
她快步走到王少夫人身边,蹲下身,没有说教,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用自己当年闯荡江湖时练就的爽朗和温暖安慰道:“妹子,哭吧,哭出来就好了。这世上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看我,当年也是个暴脾气,跟秀才他娘……呃,虽然没你们这么激烈,但也别扭着呢!现在不也挺好?关键得说开!”
她说着,还冲吕秀才努努嘴。
吕秀才立刻挺直腰板,文绉绉地助攻:“Indeed! munication is the bridge to mutual understanding!”
另一边,佟湘玉也动了。
她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气腾腾的茉莉香片,走到靠着廊柱呜咽的王老夫人身边,把茶杯塞进她冰凉的手里。
佟湘玉的陕西话此刻充满了过来人的唏嘘和暖意:“老姐姐,额滴亲姐哎!捧着,暖暖手。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咧?你看看你,再看看她,都难受成啥样咧?咱活这一辈子,图啥?不就图个家和万事兴嘛!针尖对麦芒,扎来扎去,疼滴还不是自己个儿?”
她叹了口气,指指远处被莫小贝用内力小心翼翼扶起来、仅存的那几株“赛博坦辣椒苗”,“你看额那辣椒苗,都快被你们坐扁咧,可小贝还给扶起来咧!这人呐,心气儿顺了,啥都能活过来!”
王老夫人捧着温热的茶杯,感受着那暖意一丝丝渗入冰凉的手心,听着佟湘玉朴实却直击心坎的话,再看看远处被小心翼翼扶起的辣椒苗,还有那个坐在地上哭泣的儿媳……她布满泪痕的脸上,那层坚冰终于开始大块大块地碎裂、融化。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这时,燕小六清了清嗓子,掏出他的宝贝快板。
“哎!竹板儿这么一打呀,别的咱不夸!夸一夸这同福客栈本事大!从天而降俩女侠,噼里啪啦把架掐!掌柜的心疼桌和凳,大嘴的辣椒喊了妈!高科技,显神威,力场一开定风沙!前尘往事眼前过,泪如雨下知错啦!婆婆也曾是儿媳,媳妇终将熬成婆!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一笑泯恩仇!家和才能万事兴,齐心合力把船划!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哎,是不是这个理儿呀!”
快板声清脆利落,数来宝的词儿虽然直白甚至有点土,但在此情此景下,却像一把小锤子,精准地敲在了婆媳二人心坎上最后一点硬壳上。
王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颤巍巍地、试探性地朝着还坐在地上抽泣的儿媳方向,伸出了那只没拿茶杯的、布满老年斑的手。
她的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前所未有的迟疑和笨拙:“……阿…阿芸……地上……凉……”
这一声呼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王少夫人阿芸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红肿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婆婆那只伸过来的、微微颤抖的手。
那眼神里有惊愕,有迟疑,有残余的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冲击后、茫然无措中升起的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她看着那只手,看了很久。
久到佟湘玉都以为她要拒绝。
久到郭芙蓉准备再劝。
久到全客栈的人和万千“家人们”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阿芸沾满泥土的手,也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一点一点,挪向婆婆伸出的手。
两只手,一只苍老布满皱纹,一只年轻却沾满泥泞,在冰冷的、弥漫着韭菜盒子残骸气息的空气里,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指尖终于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在一起。
没有激烈的拥抱,没有痛哭流涕的和解。
只是一个指尖的触碰。
但这触碰,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横亘在两人之间数十年的寒冰深渊。
王老夫人浑浊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次不再是愤怒和委屈,而是迟来的、沉重的、混合着无尽愧疚与释然的泪。
阿芸的眼泪也再次滑落,但紧绷的肩膀却奇异地松弛了下来,一直梗在胸口的、那块名为“怨恨”的巨石,仿佛被这轻轻的触碰悄然挪开了一丝缝隙。
【指尖碰到一起了!啊啊啊!历史性的一刻!】
【破冰了!真的破冰了!我哭得好大声!】
【燕捕快这快板,功德无量!】
【掌柜的是人间清醒!家和万事兴!】
【同福客栈,情感圣手!瑞思拜!】
“好!好!好!”佟湘玉激动地连说三个好字,抹了抹眼角,“这就对咧嘛!老白!快!收拾张干净桌子!上茶!上好茶!大嘴!整几个拿手好菜!今儿这顿,额请咧!给老姐姐和小阿芸压压惊,去去晦气!”
“得令!”白展堂和李大嘴齐声应道,动作麻利。
气氛终于彻底缓和下来。
婆媳二人被众人簇拥着坐到一张刚擦干净的八仙桌旁。
王老夫人看着桌上佟湘玉特意让人找回来的那只翡翠耳环(邢捕头最终还是没能“贪墨”成功),又看看阿芸脸上被祝无双用特制金疮药小心处理过的抓痕,嘴唇嗫嚅了几下,终于低声道:“……阿芸……那些话…是娘…是我不对……这些年…委屈你了……”
声音依旧沙哑,却没了往日的尖刻,只有沉甸甸的疲惫和迟来的歉意。
阿芸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说:“……娘…铺子里的事…您也…受累了……”
虽然只是短短一句,却已是前所未有的软化。
“哎呀!这就对喽!”佟湘玉拍手笑道,亲自给两人斟茶,“一家人嘛,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咧!话说开了,心气儿顺了,比啥都强!”
龙傲天凑到祝无双耳边,用他那标志性的粤普感慨:“厚礼蟹…老婆,以后我要是跟你妈吵架,第一时间扛着火箭筒…哦不,是扛着你来同福客栈救命!”
祝无双没好气地捶了他一下,脸上却带着笑。
阿楚和晏辰相视一笑,十指紧扣。
阿楚调皮地对着直播镜头比了个胜利的V字,晏辰则默契地接话:“家人们,看到没?这就是爱的力量,能化解最深的坚冰。同福客栈,不止有江湖,更有烟火人间最真的情。”
他低头,在阿楚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句骚话,“当然,主要还是老板娘魅力太大,连千年冰山都能融化。”
阿楚耳根微红,娇嗔地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
王老夫人默默摘下了自己脖子上那串最粗的金项圈,又从手腕上褪下那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轻轻推到佟湘玉面前,声音平静了许多:“佟掌柜,大妹子。今日砸坏了你家东西,惊扰了大家。这些…虽不足以弥补万一,算是我们婆媳的一点心意,务必收下。”
佟湘玉看着那金灿灿绿油油的物件,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就想伸手,嘴里却客气着:“哎呦!使不得使不得!老姐姐你太客气咧!一点桌子凳子……”
话没说完,就被白展堂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一脚。
佟湘玉立刻清醒,正色道:“……不过!损坏东西要赔偿,这也是江湖规矩!这样吧,项圈和镯子太贵重,额不能要。大嘴,算算损失!”
李大嘴立刻掏出他的高科技点菜宝(兼计算器),噼里啪啦一顿按:“百年老榆木砧板心灵补偿金、纯手工韭菜盒子(含馅料)、定制款小木桌一张、精选藤编箩筐一个、祖传咸菜坛两个、未来星际辣椒苗三株、后院整体清洁及心灵创伤抚慰金……掌柜的,合计八两七钱银子!”
佟湘玉大手一挥:“零头抹了!给八两就成!”
王老夫人显然没料到损失这么“轻”,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露出一丝感激,坚持道:“十两!剩下的,算给大伙儿压惊的茶钱!”
她执意多给了些。
邢捕头看着那锭银子,眼睛放光,被燕小六死死拉住。
尘埃落定。
茶过三巡,饭菜飘香(李大嘴拿出了看家本领,连压扁的韭菜盒子都重新煎得香喷喷)。
王老夫人和王少夫人阿芸之间的气氛虽然还有些微妙的尴尬和生疏,但那份剑拔弩张的戾气已荡然无存。
她们甚至能低声商量几句回去后如何面对家中困境了。
夕阳的余晖竟奇迹般地穿透了厚厚的乌云,洒下一片温暖的金色,笼罩着劫后重生的同福客栈后院。
王老夫人和阿芸站起身,准备离开。
婆媳二人对着客栈众人,尤其是阿楚晏辰,深深鞠了一躬。
王老夫人看着阿楚,眼中是历经沧桑后的通透和感激:“姑娘,晏公子。今日…多谢了。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在你们这客栈里,算是…把这辈子最糊涂的一仗打明白了。也把这辈子…最该说又最难说的话,说出来了。”
她转头看向阿芸,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回家吧,阿芸。家里的烂摊子…咱们娘俩,一起收拾。”
阿芸用力地点点头,搀扶住婆婆的胳膊。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虽有泪光,却也有了一丝共同面对未来的微光。
没有惊天动地的告别,没有更多的言语。
婆媳二人互相搀扶着,在夕阳的金辉里,一步一步,缓慢却坚定地走出了同福客栈的后门,走向她们来时那个充满硝烟、此刻却需要她们共同重建的家。
后院恢复了平静,只留下淡淡的茶香、饭菜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金疮药味。
【她们互相搀扶的背影,真美。】
【同福客栈,最棒的!治愈系天花板!】
【突然想给我妈打个电话……】
【掌柜的,韭菜盒子还有吗?看饿了!】
【今日份功德+999!家人们,泪目收官!】
阿楚依偎在晏辰怀里,看着全息屏幕上最后那条“泪目收官”的弹幕,满足地叹了口气。
晏辰下巴蹭着她的发顶,低笑:“累吗,我的女王?”
阿楚眨眨眼,俏皮地嘟起嘴:“累?才不会!拯救一对婆媳,胜造七级浮屠!再说了,”
她突然踮起脚,凑到晏辰耳边,用气声吐出一句带着小钩子的虎狼之词,“晚上…晏先生好好给我‘充充电’不就满血复活了?”
晏辰眼神一暗,喉结滚动,手臂收紧,在她耳边低哑回应:“遵命,保证…服务到位。”
铁蛋在旁边假装捂“眼”:“哎妈呀!没眼看没眼看!老板老板娘注意点影响!虐狗啦!”
傻妞红着脸拧他:“爬!你个铁壳壳懂啥子!”
佟湘玉则喜滋滋地拨拉着刚到手的十两银子,对着夕阳眉开眼笑:“哎呀呀!乌云散咧!银子赚咧!婆媳和好咧!同福客栈,真滴是块福地咧!”
暮色四合,炊烟袅袅,同福客栈的灯火次第亮起,温暖的光晕透过窗棂,将这座见证了无数江湖奇谈与人间烟火的古老客栈,温柔地包裹起来。
婆媳过招烽烟起,同福客栈化玉帛。
指尖轻触寒冰释,烟火人间情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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