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兽,瞬间吞噬了翻滚纠缠的两人和那堆浸满火油的道具箱。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刺鼻的焦糊味,轰然扩散,将后台的昏暗撕得粉碎,也将所有惊呼和锣鼓的余音彻底吞噬。橘红色的光芒疯狂跳动,映亮了每一张惊恐扭曲的脸,也清晰地映照着疤脸张腰间那柄坠落的剃刀——寒光闪闪,形制与后台妆台上遗留的那枚凶器,分毫不差!
“快救火!” “救人啊!” 混乱的嘶喊声终于炸开。戏班的人、巡察的卫队、官府的差役,全都像被烫到般扑向火源,水桶、雪块、甚至脱下的大衣,胡乱地砸向那团爆燃的烈焰。
穆之(孤仁盛)立于原地,玄青官袍在热风中猎猎作响,脸上那层惯常的沉静被火光映得明灭不定。他深邃的眼眸死死锁住那团翻滚的火球,仿佛要穿透烈焰,看清其中那个年轻的身影最后定格的模样。陈骁扑上去时决绝的姿态,那声穿火而出、裂帛般高亢的唱词——“英魂血沃黑土地,新苗破冰……代代传!”——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这绝非简单的同归于尽,这是以血为墨,以身为笔,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最惨烈的方式,书写最后的控诉与托付!
火光中,他清晰地看到,陈骁的双手,至死都死死护在胸前,护着那本承载着师门血泪、抗联英魂的《抗狄英烈传》剧本!
火势虽猛,但众人扑救及时,并未蔓延开去。很快,火焰被压制、熄灭,只留下浓烟滚滚和一片狼藉焦黑的废墟。两具焦炭般的躯体紧紧纠缠在一起,已难分彼此,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大人!火已扑灭!” 东野轩按着刀柄,脸上沾着烟灰,快步回到穆之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两人…皆已殒命。”
穆之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越过东野轩,落在冒着青烟的废墟中心。慕婉儿不顾烟尘,已抢步上前,用一块浸湿的帕子捂住口鼻,蹲下身仔细查看。阿尔忒弥斯则像一道无声的银影,锐利的目光扫过地面每一寸焦土。
“大人!” 慕婉儿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她从两具焦尸旁小心地捧起一物。那正是《抗狄英烈传》的剧本!封面虽被熏得焦黑卷曲,却奇迹般地未被火焰吞噬,显然是被陈骁用身体和双臂死死护在了最核心的位置。她轻轻拂去表面的浮灰,露出封底——一行遒劲如刀刻斧凿的小字,在残存的火光和烟熏痕迹中,显得格外刺目:
“戏在,人在;人亡,戏不绝。”
穆之的心,被这行字重重撞了一下。他缓步上前,接过那本尚带余温的剧本。封皮粗粝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陈骁生命的温度。
“大人,还有此物。” 阿尔忒弥斯冰冷的声音响起。她不知何时已站在疤脸张焦尸附近,用两根纤细的手指,极其精准地捏起一把烧得变形、但仍能辨认出轮廓的剃刀,刀刃部分在火光下残留着一点诡异的幽蓝反光。她银色的眸子转向不远处已被卫兵控制住的、疤脸张带来的几个打手,其中一个身材矮壮、眼神躲闪的汉子,腰间赫然挂着一个与这把剃刀形状完全吻合的皮鞘!
“拿下!” 穆之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封千里的寒意。卫兵如狼似虎地扑上,将那汉子死死按住。
穆之的目光缓缓抬起,越过混乱的现场,精准地钉在了人群后方,脸色发白、正欲悄悄后退的知府刘庸身上。
“刘知府。” 穆之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无形的锁链,瞬间勒住了刘庸的脚步。“三日之前,赵铁山班主遇害后台,遗留凶器,是一枚与此形制完全一致的剃刀片。贵府仵作断定其为‘自戕’铁证。如今,疤脸张身上携有同款剃刀,其手下亦佩有专属刀鞘。这‘自戕’之说,刘知府作何解释?”
刘庸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富态圆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他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这…下官失察!定是那仵作昏聩无能,验尸草率!下官回去定重重责罚!严加…”
“失察?草率?” 穆之打断他,向前踏了一步,手中的剧本和那把烧焦的剃刀如同无声的控诉,“赵铁山喉间致命伤,深直精准,绝非左手自戕所能为!窗棂剐蹭痕迹,分明是凶手潜入铁证!贵府捕快勘验,对此视而不见!疤脸张今日持刀意图行凶,人证物证俱在!更遑论其当众叫嚣抗狄密信、狄戎悬赏、细作名单之秘!桩桩件件,直指赵班主之死乃杀人夺密!刘知府,你这‘失察’,未免也太过‘巧合’了吧?”
他每说一句,刘庸的脸色就白一分,最后几乎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穆之的话,字字如刀,将他那点遮羞布彻底撕得粉碎。
穆之不再看他,目光扫过全场惊魂未定的人群,最终落在那本染着血与火的剧本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巡察御史代天巡狩的无上威严:
“传本官令!”
“一,即刻查封黑水路‘疤脸张’所有产业、货栈、居所!掘地三尺,搜缴一切往来书信、账目、可疑物品!凡与其有关联者,一律锁拿下狱,严加审讯!”
“二,三日前戏班血案,原勘验仵作、捕快,全部革职收押!由本官行辕亲卫,会同新调仵作,重新验尸,彻查现场一切蛛丝马迹!凡有玩忽懈怠、徇私舞弊者,以同谋论处!”
“三,” 穆之的目光转向被官差拦着、悲恸欲绝的戏班众人,尤其是那位须发皆白的老琴师韩老,语气稍缓,却依旧斩钉截铁,“‘一阵风’戏班,护持英烈遗志,传承忠义之魂,其心可嘉!今遭此大难,本官责无旁贷。即日起,戏班由行辕卫队保护,一应人等,需全力配合本官调查!韩老琴师,” 他看向那位老泪纵横的老人,“陈骁以命护下的这《抗狄英烈传》剧本,暂由行辕保管。本官向你保证,此戏,必在辽州大地,堂堂正正地唱下去!赵班主、陈骁的血,绝不会白流!”
韩老浑身剧震,浑浊的老泪终于滚滚而下,他推开搀扶的人,对着穆之,对着那本剧本,对着两具焦黑的尸骸,深深、深深地拜了下去。戏班其他人也纷纷跪倒,压抑的呜咽声在死寂的焦土上蔓延。
穆之手持剧本,立于残烟未尽的废墟之上,玄青官袍在夜风中翻卷如旗。身后是冲天的怨气与未寒的尸骨,身前是深不见底的阴谋与辽州酷烈的风雪。皇帝赐予的黄金囚笼,已被这戏台血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裂口。陈骁用生命点燃的火种,虽微弱,却顽强地在这片被血浸透的黑土地上摇曳着。
他低头,看着封底那行“戏在,人在;人亡,戏不绝”的誓言,指腹缓缓抚过那遒劲的刻痕。怀中的虎符玉佩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隔着衣料传来一阵冰冷却坚定的搏动。
这灰烬中的火种,他接住了。这以血写就的戏文,将由他,在这危机四伏的边陲之地,亲手续写下去!无论这幕后的黑手是狄戎、是内鬼,还是那盘踞在权力阴影中的庞然巨兽,他都将用手中这柄尚方剑,斩开一条血路!
“东野轩!”
“属下在!”
“持本官令牌,点齐卫队,即刻查封疤脸张所有巢穴!掘地三尺,也要把狄戎细作的尾巴,给我揪出来!”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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