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沙哑的，仿佛从地狱深处磨砺而出的声音，在死寂的洼地中回荡。
“现在，该去收点……利息了。”
李默一个激灵，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林烬，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林哥吗？
虽然以前的林哥也挺狠，对自己更狠，但那股狠劲儿里，总还带着点人气儿。可现在，李默从林烬身上感受到的，只有一种纯粹的，让他灵魂都在发抖的……恐怖。
特别是那双眼睛。
左边是代表万物终结的死寂石头，右边是藏着亿万怨魂的无尽深渊，偏偏在那深渊的最中心，又透着一股清澈见底的，属于凡人的温柔。
这两种东西，怎么能凑到一块儿去？这比把他棺材铺里的棺材板和镇上最好的酒楼里的饭菜摆在一桌还要离谱。
阿朵没有后退，但她握着短刃的手，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她的内心，同样翻江倒海。
她不怕强大的敌人，不怕诡异的怪物。但她怕，怕眼前这个人，在吞噬了那万古怨恨之后，已经不再是林烬了。
如果林烬不再是林烬，那他们之前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牺牲，又算什么？
“林烬……”阿朵的声音很低，她在试图确认，“你……”
“我没事。”林烬打断了她的话，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缓缓地，将目光从那无尽的黑暗深处收了回来，重新落在了两人身上。当他的视线扫过李默时，李默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远古凶兽盯上了，浑身的肉都绷紧了。
林烬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抬起了自己那只完好的右手。
李默吓得差点蹦起来，嘴里下意识地就想喊“大哥我错了”。
然而，林烬的手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性的动作，只是轻轻地，落在了李默的肩膀上，拍了拍。
那手掌的温度，是温热的。
一股微弱但纯粹的，属于林烬本人的气息，顺着那只手，传递了过来。
李默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咚”的一声，总算落回了肚子里。他腿一软，差点又坐地上。
“我操……林哥，你他妈的……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李默带着哭腔抱怨道，眼眶都有点红了，“你刚才那样子，我还以为你要把我们俩也当利息给收了呢！”
林烬扯了扯嘴角，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再次出现。这一次，却让李默和阿朵，感到了一丝心安。
“收你们的利息做什么，不值钱。”林烬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那股非人的冰冷感，消散了许多。
他体内的状况，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寂灭”、“悲伤”、“怨恨”。
三种恐怖的规则之力，此刻就像三头被强行关进同一个笼子里的猛兽。它们没有像之前那样疯狂地互相撕咬，而是在他那份对妹妹的执念所化的“舟”的镇压下，达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三足鼎立般的平衡。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一个被裂痕布满的玻璃瓶，里面装着的是足以毁天灭地的烈性炸药。他能动用这股力量，但每动用一丝，瓶身上的裂痕就会加深一分。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
成功的是，他活了下来，并且掌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失败的是，他将自己，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自我毁灭的怪物。
“那……那你刚才说要收利息，是找谁收啊？”李默缓过劲儿来，好奇心又占了上风，“是找那俩巡海卫？那俩铁疙瘩看着就不好惹。”
“不是它们。”林烬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远方。
他的右眼，那分裂成两层的瞳孔，倒映着这个灰暗的世界，但似乎又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巡海卫只是看门狗。我要找的，是这片‘忘川之岸’，乃至整个‘归墟之眼’的，主人。”
他的声音不大，但话里的内容，却让李默和阿朵都愣住了。
归墟之眼的主人？
这种地方，还有主人？
“从我们踏入这里开始，就一直在被‘规则’摆布。”林烬缓缓说道，像是在对他们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梳理思路，“魂海的巨人是‘船票’，巡海卫是‘收费站’，‘怨恨之钉’是‘过路费’。这一切，都像一个设计好的，巨大的筛选程序。”
“筛选？”阿朵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对，筛选。”林烬的眼神变得幽深，“筛选出那些，有能力在‘规则’的夹缝中活下来，甚至能反过来利用‘规则’的‘蛊’。然后，让这些‘蛊’，去往更深处，去完成某个……我们还不知道的目的。”
他想起了那个怨恨之源的记忆，那句“该死的天道”。
或许，这所谓的“天道”，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它把我们当成棋子，当成可以随意牺牲的消耗品。现在，我这个棋子，吃掉了它另一颗更重要的棋子。”林烬抚摸着自己那半边破碎的石化身躯，那里的灰色、幽暗和纯黑三色，正在以一种玄奥的方式，缓慢流转，“它欠我的，总得还回来。我这条命，我妹妹的命，都不是它们可以随意摆布的。”
“走吧。”林烬不再多说，“先离开这里。我需要时间，来稳固现在的状态。”
他现在的身体，就像一栋刚刚经历过大地震的危楼，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进行加固。
“好，林哥你说去哪就去哪。”李默连连点头，现在林烬在他眼里，已经跟神仙妖怪画等号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朵也点了点头，默默地走到林烬的另一侧，准备随时搀扶他。
林烬深吸一口气，压下体内三股力量的躁动，迈开了脚步。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准备招呼李默和阿朵跟上。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身后，空无一人。
洼地里，只有呜咽的风声，吹过死寂的黑土。
李默和阿朵，就这么凭空地，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能量的波动，甚至连一丝气味，都没有留下。
就好像，他们两个，根本就从未在这里存在过一样。
林烬的瞳孔，猛地收缩到了极致。
一股比刚才吞噬怨恨时，还要狂暴，还要冰冷的怒火，从他灵魂的最深处，轰然炸开！
“谁——！！！”
一声怒吼，不再沙哑，而是如同九幽之下的魔神咆哮，带着“怨恨”的暴戾，“悲伤”的沉重，以及“寂灭”的终结，化作肉眼可见的，黑、暗、灰三色交织的音浪，朝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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