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是第一个清晰的感受。
浑身散了架般的剧痛,尤其是后背,那道贯穿肩胛至腰侧的鞭伤,仿佛还在被无形的烙铁灼烫着。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般的痛楚,在胸腔里闷闷地炸开。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陈九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他眼球生疼。
映入眼帘的,不是雕梁画栋的宫室,也不是风雪肆虐的街巷,而是一间低矮、破败的土屋。
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几缕惨淡的天光从缝隙里漏下来,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土炕冰冷坚硬,身下垫着的,是散发着陈腐霉味的干草。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灰布袄子的老头,正佝偻着背,在一个缺了口的破陶罐里捣着什么。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刺鼻的草药味,混合着土腥和霉气。
他活下来了?是青梧……青梧最后塞给他的那颗丹药?还是……
“青…青梧?”陈九的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捣药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老头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深深皱纹、饱经风霜的脸,浑浊的眼睛看向陈九,带着一丝疲惫的讶异:“哟?醒了?命可真够硬的。老头子还以为你熬不过昨夜呢。”
“她……在哪?”陈九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剧烈的动作撕扯着伤口,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破烂的里衣,眼前阵阵发黑。
“谁?”老头疑惑地放下药杵。
“青梧!跟着我的那个丫头!”陈九几乎是吼出来的,牵动肺腑,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嘴角渗出血沫。
“丫头?”老头皱紧眉头,摇摇头,
“老头子把你从雪窝子里拖回来的时候,就你一个,冻得跟冰坨似的,哪有什么丫头?你莫不是冻糊涂了,说胡话吧?”
老头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陈九的心猛地一沉。
不!不可能!他最后的意识里,是青梧割开手腕,将温热的血喂进他嘴里!是她不顾一切地护着他!她怎么可能不在?
难道……难道她被……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比背上的鞭伤更痛,比腊月的寒风更冷。
就在这时,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开,撞在土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一股冰寒刺骨、带着铁锈血腥气的威压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土屋里的温度骤降,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门口,站着一个身影。
玄色暗龙纹劲装紧裹着高大挺拔的身躯,勾勒出钢铁般的线条。脸上覆盖着一张冰冷的玄铁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幽深、冰冷,如同万载不化的寒潭,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冻结灵魂的杀意和一种高高在上的、视万物为蝼蚁的漠然。
影龙卫!萧战!
陈九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认得这身装束,认得这双眼睛!在雪地里昏迷前最后模糊的感知中,就是这道身影抱走了青梧!
“青梧在哪?”陈九死死盯着萧战,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执拗。他挣扎着,想从冰冷的土炕上爬起来。
“放肆!”
一声冷叱,如同九幽寒风刮过。
萧战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那双冰冷面具后的眼睛微微一凝。
轰——!
一股难以想象的恐怖压力凭空降临!仿佛无形的山岳轰然砸落,沉重、霸道,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
陈九刚撑起一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人猛地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重新死死按回冰冷的土炕上!身下的干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呃啊——!”
剧痛!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寸寸断裂!后背那道狰狞的伤口瞬间崩裂,温热的血液再次涌出,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他像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鱼,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被动承受着这几乎要将灵魂都碾碎的恐怖威压。
萧战缓缓踱步上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陈九的心口。
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透过面具的孔洞,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在威压下痛苦挣扎、口鼻溢血的陈九,如同看着一团肮脏的垃圾,充满了极致的厌恶和冰冷的杀机。
“卑贱庶民,”萧战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陈九的耳朵,“公主的名讳,岂是你这等腌臜蝼蚁可以直呼的?”
“公主?”陈九的脑子嗡的一声。青梧……是公主?那个被他从乱葬岗雪地里拖回来的侍女?
“她……她怎么样了?”
陈九在巨大的威压下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子,他不在乎她的身份,他只想知道她是否安好!她割开的手腕!
“殿下金枝玉叶,自有太医圣手照料,岂容你这等秽物挂心?”
萧战的语气充满了鄙夷和不耐,仿佛提到陈九都玷污了他的口舌。他微微俯身,那张冰冷的玄铁面具几乎要贴上陈九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听清楚,卑贱的虫子。”萧战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冷酷和警告,如同毒蛇的嘶鸣,
“殿下心善,念一丝旧情,才留你一条贱命苟延残喘,但这已是天大的恩典!从今往后,你与殿下,云泥永隔!”
他直起身,那股恐怖的威压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凝练沉重,死死压制着陈九,让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龙,不与蛇居。”
萧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
“懂么?你连仰望殿下裙裾的资格都没有!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肮脏念头,滚出洛京,找个无人知晓的角落烂掉,才是你唯一的归宿!若再让本座知道你有半分非分之想,或胆敢提及殿下分毫……”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一股更加实质化、冰冷刺骨的杀意骤然爆发!
“杀无赦!”
三个字,如同死神的宣判,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土屋角落里的老医师早已吓得瘫软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陈九趴在冰冷的土炕上,脸贴着散发着霉味的干草,口鼻间满是血腥和尘土的气息。
萧战的话,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留下屈辱而深刻的烙印。
龙不与蛇居?云泥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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