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一头扎进料峭的寒风里,背上的伤口在每一次迈步时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与萧战那居高临下的羞辱。
穿行在洛京城错综复杂的穷街陋巷,陈九尽量避开大道,将自己隐没在肮脏的阴影里。
街边偶尔有裹着破袄缩在墙角的乞丐,或匆匆而过的行人,投来或麻木、或嫌恶的目光。
没人认出这个裹着破袄、形容枯槁如同乞丐的人,就是三日前轰动京城的“京畿之耻”。
“听说了吗?安平侯府那个废物三公子,被冻死在城隍庙后头了!”
“死得好!省得污了咱洛京的地界!妓子生的下贱种……”
“嘘……小声点,侯府虽把他扔了,可……总归……”
“怕什么!一个连宗谱都削了的庶人,比咱们还不如!死了也就死了,丢乱葬岗喂狗……”
污言秽语如同寒风,无孔不入地钻进陈九的耳朵。
他低着头,散乱的发丝遮住了眼睛,唯有紧握残玉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像一具沉默的行尸,在鄙夷和诅咒的夹缝中,朝着西城艰难跋涉。
体力在飞速流逝,寒意深入骨髓,腹中空空如也,胃部痉挛着抽痛。
就在这时,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飘了过来。
斜对面,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铺刚揭开蒸笼,白胖的包子散发着诱人的蒸汽。铺子老板是个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正叉着腰大声吆喝。
饥饿的本能驱使着陈九,他踉跄着挪了过去。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伸出沾满泥污的手,喉咙里发出嘶哑难辨的声音:“一个……一个包子……”
老板斜眼瞥了他一下,看到他身上脏污的破袄和惨白的脸色,眼中立刻涌起毫不掩饰的厌恶,如同驱赶苍蝇般挥手:“滚开!臭要饭的!别挡着老子做生意!晦气!”
陈九的手僵在半空。
“听见没?快滚!”老板不耐烦地呵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九脸上。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块残玉粗糙的棱角里,剧痛带来一丝清醒。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爹……他……他看起来快不行了……”
陈九循声看去,是包子铺里一个约莫七八岁、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扒着门框,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带着一丝不忍。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老板一把将女儿拉回身后,对着陈九恶狠狠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再不走,老子放狗了!”
陈九最后看了一眼那笼白胖的包子,又看了看老板那张写满市侩与冷漠的脸,还有小女孩被拉走时那抹担忧的眼神。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身。背脊挺得笔直,尽管每一步都因剧痛而微微颤抖。
他放弃了。
不是放弃求生,而是放弃了用尊严去换取那一口嗟来之食。
他扶着墙壁,继续向西挪动,风雪似乎更大了。
当他终于拖着残破的身躯,挪到洛京西直门外时,天色已近黄昏。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风雪迷眼。
城门厚重森严,披甲执锐的兵卒在寒风中肃立,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稀少的进出人群。高大的城墙向两侧延伸,如同蛰伏的巨兽。
体力早已透支到极限,他完全是靠着一股不灭的执念在驱动这具残躯。
不知摔倒了多少次。每一次脸砸进冰冷的雪地里,刺骨的寒意都让他激灵一下,短暂地驱散昏沉。
他挣扎着,用手肘,用膝盖,一点点撑起来,继续往前爬,往前挪。
视野开始模糊,意识在清醒与昏迷的边缘沉浮。
他仿佛看到安平侯府祠堂里摇曳的烛火,看到陈烈冷漠的背影,看到陈珏狞笑着啐出的唾沫,看到王胖子、李秀才、张举人那一道道紧闭的门和扔出来的铜钱……
最后,定格在青梧苍白染血的脸庞,和她那句“陈九,你可得……撑住了。”
“撑住……老子……命硬……”
他喃喃着,牙齿咯咯打颤,将残玉死死按在心口,仿佛要从这块冰冷的石头里汲取最后的热量。
终于,在一片被风雪笼罩、荒无人烟的坡地前,他停下了。
三棵巨大的枯柳,如同三具指向苍穹的骸骨,孤零零地伫立在坡地的背阴面。虬结的枝干扭曲伸展,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在昏沉的天色下投下狰狞怪异的影子。坡下是冰冻的河面,一片死寂。
就是这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混合着极致的疲惫席卷全身,陈九腿一软,几乎跪倒在雪地里。
他扶着其中一棵枯柳冰冷粗糙的树干,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得喉咙生疼。
就是这里!西直门外柳林坡,三棵枯柳向阴面!
他环顾四周,风雪茫茫,除了呜咽的风声,再无他物。没有门,没有路标,没有任何人工的痕迹。只有这三棵死气沉沉的老树,如同沉默的守卫。
陈九的目光扫过三棵枯柳,最终锁定在最粗壮、位置最靠后、枝干扭曲得如同鬼爪的那一棵。树干的根部,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和冰凌的顽石半埋在积雪中。
他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双腿,挪到那块顽石前。石头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他用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拼命扒开石头根部周围的积雪和枯枝败叶。
冰冷的泥土和碎石磨破了他的指尖,鲜血混着泥水流下。
终于,在石头底部与冻土相接的缝隙里,他摸到了一个东西!
不是门环,不是机关按钮。
那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形状……竟与他手中那块残玉的边缘,隐隐契合!
陈九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块冰冷粗糙、布满裂纹的残玉,小心翼翼地按进了那个凹陷之中!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机括咬合声响起。
紧接着,面前的冻土和积雪,无声无息地向内塌陷、滑开!
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倾斜向下的幽暗洞口,赫然出现在巨石根部!洞口内壁是光滑冰冷的黑色岩石,散发着森森寒气。
一道微弱得如同萤火、却稳定无比的青色冷光,从通道深处透出,照亮了入口处几级同样材质的石阶。
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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