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4日下午，西北联合基地核心区，兰州。
秋日的阳光本应是温暖的，但今天，它落在城市的建筑上，却反射出一种冷冽而肃穆的光。
远方的地平线上，扬起了漫天的烟尘。那不是沙尘暴，而是一支庞大舰队在陆地上航行时卷起的尘埃。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从最初的低沉共鸣，逐渐汇聚成一股沉重、疲惫、却依旧顽强不屈的钢铁咆哮。
兰州城东部入口，厚达数米的合金闸门在一阵低沉的液压声中缓缓升起。道路两侧，隶属于西北联合基地第一集团军群的士兵们早已列队完毕。
他们穿着崭新的、墨绿色的作战服，身姿笔挺，手中的95式自动步枪擦得锃亮，脸上带着军人特有的坚毅和肃穆。他们像一片沉静的绿色森林，等待着迎接一支从地狱归来的友军。
终于，第一辆战车出现在视野中。那是一辆99A式主战坦克，但它的模样凄惨得令人心惊。炮塔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爪痕，反应装甲被成片地撕扯下来，露出下面焦黑的基底装甲。车体侧面的裙甲只剩下了一半，另一半不知遗失在了哪片尸山血海之中。它就像一头遍体鳞伤、从远古战场上蹒跚归来的钢铁巨兽，每一寸装甲都铭刻着血与火的印记。
紧随其后的是更多的坦克、步兵战车和军用卡车。没有一辆是完好的。有的车体上还挂着干涸的、已经发黑的残肢、内脏和碎骨；有的观察窗被利爪砸出了蛛网般的裂纹；有的卡车车厢被撕开了巨大的口子，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这支绵延数公里的钢铁长龙，与其说是一支军队，不如说是一座移动的、由残骸和伤痕构成的纪念碑。
当车队缓缓驶入基地，在指定的区域停稳后，引擎的轰鸣声在同一时间熄灭。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劫后余生的死寂。
车门和舱盖一个个被推开。
先下来的是士兵。他们满身血污、硝烟和机油混合的恶臭，作战服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他们的动作迟缓而僵硬，仿佛每动一下都在牵扯着灵魂深处的伤口。他们的眼神，大多是空洞的，麻木的，那是一种在目睹了太多死亡和恐怖之后，精神被彻底掏空的眼神。
然后是平民。他们从卡车的车厢里被搀扶着下来，许多人刚一接触到坚实的地面，双腿便是一软，瘫倒在地。压抑了太久的恐惧、悲伤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男人的哽咽，女人的抽泣，孩子的嚎哭，汇聚成一片令人心碎的悲鸣。他们茫然地看着周围那些干净整洁的建筑和士兵，仿佛自己是从另一个黑暗、血腥的世界，被强行抛入了这里。
张卫国站在队伍的最前方，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将官常服，肩上扛着闪耀的将星。这位西北联合基地的最高军事统帅，面容刚毅，眼神如刀。他身后跟着几名第一集团军群的高级军官，他们看着眼前这副惨烈的景象，都默默地攥紧了拳头。
一辆指挥坦克的顶盖打开，一个瘦削、憔悴的身影从里面爬了出来。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至少十岁，眼窝深陷，嘴唇干裂，那张布满硝烟和疲惫的脸上，写满了无尽的哀伤。但他依旧强撑着，挺直了几乎要垮掉的腰杆。
是袁飞。
他跳下坦克，踉跄了一下，身边的警卫员立刻扶住了他。他推开警卫员，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破烂不堪的军服，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走向张卫国。
“报告张司令！”袁飞立正，抬起那只仿佛有千斤重的手臂，敬了一个军礼。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京城军区突围部队，奉命抵达！总指挥，袁飞！”
张卫国走上前，没有回礼，而是伸出那双宽厚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袁飞的肩膀，用力地捏了捏。他什么也没说，但那双虎目中流露出的沉痛和敬意，胜过千言万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张卫国声音低沉，他能感受到袁飞身体的剧烈颤抖。
袁飞的眼眶瞬间红了，那道用钢铁意志筑起的防线，在这一刻几近崩溃。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悲怆：“张司令……我们……我们出发突围的时候，军民合计，四十万。”
他的声音顿住了，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刀，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
“现在……活着到这里的，士兵，七万。平民，十四万。”
二十一万。四十万人的火种，在穿越了数千万尸海之后，只剩下了二十一万。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现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如果不是贵军第五十七军拼死相助，我们……我们可能已经全军覆没了。”袁飞的目光转向身侧，那里，一名穿着文职干部服，头发花白，面色惨白如纸的中年人正在警卫的搀扶下走来。“这位是……胡炎磊副总理。”
胡炎磊，这位昔日在京城中枢里运筹帷幄的领导人，此刻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受惊过度的老人。他看着张卫国，嘴唇哆嗦着，眼中充满了惊恐和后怕。
张卫国松开袁飞，转向胡炎磊，郑重地敬了个军礼：“胡副总理，一路辛苦了。我是西北联合基地军事委员会主席，第一集团军群司令，张卫国。你们安全了。”
“安全？”胡炎磊仿佛被这个词刺激到了，他抓住张卫国的手臂，情绪激动地说道：“张司令！那……那是几千万丧尸啊！那是天灾！丧尸铺天盖地，无穷无尽！你们的部队还在外面，还在和那群怪物纠缠！快！快让他们撤回来！他们根本打不过这么多丧尸的！那是去送死！”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充满了对那种超越人类想象的恐怖力量的本能畏惧。
张卫国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他能理解一个文职领导在亲眼目睹了数千万尸潮之后的心情。他只是用沉稳的目光安抚着对方，然后用一种平静而坚定的语气说道：“胡副总理，请冷静。战争，有时候并不是靠硬碰硬。”
他示意众人跟他走到一旁展开的移动指挥车旁，巨大的电子光幕上，正显示着一副宏大的、覆盖了整个华北和内蒙古的动态地图。
“您看，”张卫国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这次救援，是林标司令制定的计划。第五十七军，是我们第四集团军群最锋利的一柄长矛，它的任务，就是不计代价地凿穿尸潮，与你们会师，将你们这支最重要的火种带回来。现在，它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的手指移动到包头附近的一个绿色光点上，“这是第五十三军，它和第四集群的指挥部在一起，是林司令身边的预备队，也是保护他这颗‘大脑’的最后屏障。”
最后，他的手指指向了地图上那片广袤的、已经深入外蒙古境内的区域。只见六个小一些的绿色箭头，正在被六股庞大得多的红色阴影疯狂追逐。
“而剩下的六个军，”张卫国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对同僚的绝对信任和欣赏，“它们正在和那四千万丧尸主力……玩一场规模空前的捉迷藏。”
“捉迷藏？”胡炎磊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六个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舢板一样的绿色箭头。
“是的。”张卫国沉声解释道，“林司令称之为‘大迂回’战略。他正在利用我军的机械化优势和内蒙古、外蒙古的广袤无人区，将那股足以摧毁一切的尸潮，分割、拉扯、迷惑。他以天地为棋盘，以六个军为棋子，正在与那四头拥有智慧的S4丧尸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战略博弈。对于林司令的军事才能，我绝对信任。我已经授权他，放手大胆地去干。”
看着胡炎磊和袁飞依旧忧心忡忡的脸，张卫国的手指又移回了兰州附近。他在兰州城以东约两百公里的地方，画出了一条长达五百公里的、由无数防御工事图标构成的红色防线。
“而且，我们还有最后的准备。”张卫国的声音斩钉截铁，“如果林司令的计划出现意外，无法彻底甩开丧尸大军追击。这里，是我们由钟奎司令率领的第三集群驻守的东部防线。一道五百公里长的钢铁壁垒，足以将任何威胁挡在我们的核心区之外。”
说完这一切，张卫国关掉了地图。他转过身，重新看向袁飞，看向他身后那些劫后余生的军民。他那属于战略家的冰冷和锐利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长者对晚辈的温和与关怀。
“各位，你们已经累了。你们打了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血战。”他缓缓地说道，“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林司令的仗，由他去打。天塌下来，有我们西北联合基地顶着。”
“命令已经下达了，热饭、热水、干净的营房和药品都已备好。先吃一顿饱饭，然后，好好睡一觉。”
“有什么事，都等战役结束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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