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嬛低头看着断碑,“镇煞”二字的纹路里,似乎有暗色的液体在缓缓流动,顺着石缝渗入地下,晕开一小片深褐,像极了干涸的血。
她突然想起璇玑消失前的眼神,那里面的决绝太亮,亮得像燃尽前的回光。
方才没敢细想,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心惊。
璇玑说要亲历琅嬛的百世孤苦,可她自己本就带着煞戾,若每一世都要在“求而不得”里煎熬,那孤苦会不会与煞性纠缠,变得更烈?
“她身体这么凉!这怎么等她,回来再快,也不能快上七天吧!到时候身体都僵了,就用不了了啊!”
“她说…等她…”琅嬛声音发闷,“我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一百年?一千年?只要有可能,我就会等。”
“知道你要等。现在是问怎么储存她的肉身?放久了会腐坏的。”逸尘皱眉道,“用毒也不行,虽能保持原样却一样不能用。”
琅嬛抬手按住心口,那里的暖意早已散去,只剩下空洞的凉。
“功德之力就可以。”琅嬛轻声说道。
若是璇玑在这,指定要骂人了,那须弥芥子是摆设么?青苏的尸身在里面躺着一直未腐朽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惜…琅嬛现在虽然面上不显,实际已经慌到不行了,脑子确实想不到这么多。
她忽然想起很久前,璇玑曾笑着说:“你看这命格丝线,缠得多紧,像不像解不开的绳结?”
那时她只当是戏言,如今才懂,那哪里是绳结,分明是天道早就埋好的锁,每一世的纠缠,都不过是在给锁芯添新的锈。
夜色彻底漫上来,断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道沉默的伤疤。
逸尘合上册子,突然低低“咦”了一声。
封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浅痕,细看去,竟像是用指甲深深刮过的印记,边缘还沾着点极淡的黑气,与璇玑腕间碎裂的佛珠粉末一模一样。
“这册子…”他话音顿住,喉间像被什么堵住。
那黑气正在蔓延,悄无声息地爬上“镇煞”二字,将最后一点柔和的光也吞了进去。
琅嬛猛地抬头望向星空,最亮的那颗星不知何时隐入了云层,天际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灰。
她们以为赌约是生机,却未必不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让璇玑亲历百世孤苦,何尝不是让她在每一世的绝望里,亲手磨掉对琅嬛的执念?
若连那份“要回去”的念想都没了,初心不变,又从何谈起?
晚风卷着枯叶掠过脚边,带来地底深处隐约的震动,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琅嬛攥紧那半块渗血的玉佩,指节泛白,直到玉佩的棱角深深嵌进肉里,才终于尝到一丝尖锐的疼。
这疼让她清醒。
璇玑走的第三条路,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天道为她们选的死路。
而她们,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远处的花香越来越浓,浓得让人反胃。
琅嬛低头,看见自己的衣摆边缘,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灰黑色的粉末,与璇玑碎裂的佛珠,一模一样。
————————
璇玑是被冻醒的。
后颈贴着墙皮的地方凉得像敷了块冰,她猛地睁开眼,首先撞进眼帘的是泛黄的天花板,墙皮剥落处露出灰黑的水泥,像块烂疮。
身下的床板硬得硌骨头,铺着的薄被散发着洗不掉的皂角味,混着点若有似无的霉气。
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
她挣扎着想坐起身,四肢却软得像没长骨头,胳膊细得能一把攥住,手腕处还留着几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璇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指节小得可怜,分明是孩童的模样。
心脏猛地一缩,她跌跌撞撞爬下床,脚刚沾地就打了个趔趄。
这具身体太矮小了,连站稳都要费些力气。
墙角立着面裂了道缝的穿衣镜,镜框掉了漆,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铁皮。
她扶着墙挪过去,镜面蒙着层灰,她用袖子擦了擦,里面映出的脸让她浑身的血都像是瞬间冻住了。
那是张稚气未脱的脸,额前的碎发软软地搭着,眼睛很大,瞳孔的颜色比记忆里浅些,透着股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茫然。
鼻梁还没长开,鼻尖圆圆的,嘴唇是淡粉色,像刚剥壳的杏仁。
这是琅嬛小时候模样。
看着有七、八岁模样。
璇玑抬手抚上镜面,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镜中的小女孩也抬起手,动作一模一样。
那双手很小,手背还有几颗浅褐色的痣。
“琅嬛…”她试探着开口,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又细又软,带着点没睡醒的沙哑,完全不是她自己的嗓音。
镜子里的人嘴唇动了动,眼里的茫然渐渐被惊涛骇浪取代。
她不是琅嬛,她是璇玑。
可她为什么会在琅嬛的身体里?还是小时候?
璇玑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到身后的木桌,桌上的搪瓷碗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碗里的剩饭撒了一地,是半碗没吃完的白粥,已经硬得像块砖。
很快,就淡定了。
她环顾这个房间,小得可怜,除了一张床,就只有一张掉漆的木桌和一把三条腿的椅子。
墙角堆着几个蛇皮袋,装着半旧的衣物,墙面上贴着几张皱巴巴的年画,画里的胖娃娃早就褪了色。
空气里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
“有人吗?”她又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荡了荡,没得到任何回应。
璇玑走到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是个更小的院子,地面是夯实的黄土地,坑坑洼洼的,角落里堆着柴火,灶台搭在院子里,铁锅上结着层黑垢。
她扶着门框站了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记得最后那一刻,她对琅嬛说要去走第三条路,要亲历她的百世孤苦,可怎么一睁眼,就变成了这样?
难道…这就是天道给她的“孤苦”?
变成琅嬛,再过一遍她走过的路。
那真正的琅嬛呢?
璇玑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琅嬛曾在她耳边低语,说她小时候总一个人在家,父母在她刚记事时就去了打工,几年才回来一次。
那时候她总坐在门槛上数星星,数着数着就睡着了,醒来时身上盖着邻居给的毯子。
“原来…是这样的。”
璇玑喃喃自语,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她走进厨房,水缸里的水只剩个底,水面漂着层灰。
灶台上放着个豁口的粗瓷碗,里面盛着点咸菜,硬得像石头。
她打开旁边的米缸,里面只有小半碗米,还混着几粒沙子。
这就是琅嬛的童年吗?
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吃着冷粥咸菜,数着星星等不会回来的人?
璇玑靠着灶台滑坐在地上,下巴抵着膝盖。
这具身体太瘦小了,稍微一动就觉得累,肚子里还传来咕噜噜的叫声,是饿了。
她记得琅嬛喝多时说过,七岁那年冬天特别冷,她生了场病,发着高烧躺在床上,家里没有药,也没有床暖和的被。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就抱着枕头哭,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外婆家的热炕头,额头敷着湿毛巾。
“外婆…”璇玑念叨着这个名字,努力回想琅嬛描述过的样子。
是位体格子硬朗的奶奶,脸上有很多皱纹,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总爱给她讲故事。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决定去找外婆。
她现在是琅嬛,可不能饿死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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