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凌晨,丑时。
西水门,城楼之上。
寒风如刀,卷着鹅毛般的大雪,狠狠地刮在每一个守城将士的脸上。风中夹杂着城外辽军营地隐约传来的、如同狼嚎般的战歌,让人不寒而栗。
殿前司都虞侯雷横,一身厚重冰冷的铁甲,手紧紧地按着腰间那柄跟随了他二十年的佩刀,如同一尊用钢铁浇筑的塔,矗立在城楼正中。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穿透漫天的风雪,死死地盯着城外那片被黑暗吞噬的旷野。
他知道,辽军就在那里。那支由号称“北院狼王”的契丹第一勇士萧挞凛亲率的五万精锐,正像一群蛰伏在雪地里的饿狼,等待着发动致命一击的时刻。
城楼上的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每一个士兵都死死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冰冷的铁器冻得手心生疼,但他们更怕的是心中的寒意。
他们知道,一场决定自己生死、也决定身后这座繁华帝都命运的血战,即将来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一道惊雷,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骑快马,手持着代表“八百里加急”的黑色令旗,卷着漫天风雪,从城内通往皇宫的主干道上狂奔而来,马蹄在青石板上溅起一串串火星。
“圣旨到——!!”
那名信使在距离城楼尚有百步之遥时,便用一种尖利刺耳的、属于宫廷内侍的嗓音,声嘶力竭地高喊起来。
雷横的眉头猛地一皱,心中升起了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圣旨?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圣旨来?大战在即,临阵调兵乃兵家大忌。除非……
很快,那名信使在两名亲兵的护卫下,气喘吁吁地被带上了城楼。他浑身落满了雪,冻得嘴唇发紫,却依旧掩饰不住脸上的傲慢。他从胸前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防水皮囊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卷用明黄色的绫缎包裹、盖着刺眼朱红大印的卷轴。
“殿前司都虞侯雷横接旨!”信使高声唱道,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飘忽。
雷横心中虽有万千疑虑,但在代表皇权的圣旨面前,终究不敢怠慢。他整理了一下衣甲,在一众将士的注视下,沉声单膝跪地:“臣,雷横,接旨。”
那信使满意地点了点头,缓缓展开圣旨,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尖利的嗓音高声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近闻辽军于西水门外异动,然此乃敌之疲兵之计,虚张声势,意在惑我耳目。朕已洞悉敌之主力,实欲奇袭城东,图谋防备空虚之酸枣门。
为固国本,保京师万全,特诏令殿前司都虞侯雷横,即刻抽调西水门全部守军,火速移防,驰援酸枣门,不得有误!钦此!”
轰——!
这道圣旨的内容,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雷横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调离西水门?驰援酸枣门?!
开什么玩笑!
他亲率麾下最精锐的斥候,冒死出城探查了整整三天!
城外辽军五万精锐尽数陈兵于此,旌旗如林,杀气冲天,那连绵十里的营帐,岂是“虚张声势”四个字可以形容的?而酸枣门方向,地势一马平川,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道圣旨荒唐至极!简直是把大宋的国门钥匙,亲手送到敌人的嘴里!
这根本就不是在调兵,这是在自毁长城!
一个可怕到让他浑身冰冷的念头,瞬间浮现在他的心头——伪诏!
一定是蔡京、高俅那两个祸国殃民的国贼搞的鬼!他们要卖国!
“将军,接旨吧。”那信使见雷横迟迟没有反应,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尖声催促道。
雷横缓缓抬起头,那双如同猛虎般的眼眸之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他死死地盯着那名信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敢问公公,此诏,是经由政事堂,还是枢密院下发?”
那信使被他看得心中一毛,眼神瞬间有些躲闪,支支吾吾地说道:“这……这是官家直接下达的紧急军令,军情如火,事急从权,自然……自然是绕过了那些繁琐的程序。”
绕过政事堂和枢密院?
雷横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坐实了他心中的猜测。这绝对是伪诏!
可是,他能抗旨吗?
不能!
这上面盖着的是传国玉玺,是这赵氏江山的最高象征,见玉玺如见君亲临。抗旨,就是谋逆!他雷横一人死不足惜,但他身后这一万殿前司的兄弟,不能跟着他一起背上这万劫不复的罪名!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雷横的心中陷入了天人交战,那只紧紧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青筋暴起。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拔刀砍了眼前这个传假诏的阉人!
城楼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雪声都似乎消失了。
所有将士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唯一的主帅身上,等待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决定。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一线的时刻。
突然,一名守在城楼水道口的哨兵,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神色慌张,语无伦次地禀报道:“将……将军!不……不好了!西水门下的暗渠里……有……有动静!”
什么?!
雷横心中又是一惊!难道是辽军的水鬼摸过来了?
他立刻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城楼边缘,向下望去。
只见那漆黑的、连接着城内与城外汴河的巨大暗渠口,水花猛地翻涌,一个湿漉漉的黑色身影,如同水中的鬼魅一般,从那冰冷的河水中冒了出来!
“什么人?!放箭!”雷横厉声喝问,身边的弓箭手已经齐刷刷地张弓搭箭,数十支箭矢的寒光对准了那道突兀出现的身影。
那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河水,抬头露-出了一张被河水冻得发紫、却又透着一股悍不畏死之气的年轻脸庞。
他没有回答雷横的问话,而是从怀中那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行囊里,迅速地取出了一个密封的竹筒。
他高高地举起竹筒,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城楼之上,用一种混合着水声的、嘶哑的声音吼道:
“漕帮,张顺!奉少帅之命,特来送——惊雷!”
少帅!
惊雷!
这两个词,像两把烧红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雷横的心上!
他瞬间全都明白了!
他猛地转过身,在一众惊骇的目光中,一把从那名还在发愣的信使手中,夺过了那卷所谓的“圣旨”!
他看也不看,双手抓住黄绫两端,肌肉贲张,青筋暴起,用力一撕!
“嗤啦——!”
一声清脆的裂帛声响起!那卷用上好黄绫制成、盖着传国玉玺、足以号令千军万马的伪诏,瞬间被他撕成了两半!
“你……你敢!”那信使吓得魂飞魄散,指着雷横,用一种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般的声音尖叫起来,“你……你这是谋反!”
“谋反?”雷横冷笑一声,那笑声如同九幽之下的寒风,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冷战。他一步上前,那只如同铁钳般的大手,快如闪电,死死地捏住了那名信使纤细的脖子!
“老子反的,就是你们这群卖国求荣的奸贼!”
“咔嚓!”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那名信使的脖子,被他硬生生地捏断了!尸体软软地倒在了沾满霜雪的青石板上。
城楼之上一片死寂。所有将士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血腥而又震撼的一幕。
雷横随手扔掉手中的尸体,从亲兵用绳索吊上来的竹筒中,取出了一张用密写药水写成的信笺。他用火折子一烤,信笺上缓缓浮现出周邦彦那熟悉的、苍劲有力的笔迹。
信上只有寥寥十六个字。
“伪诏,敌在酸枣,金蝉脱壳,静待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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