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秋的武陵县,暑气还没完全散,可风里已经带了点凉意。
城西的彝族村寨却没半点秋高气爽的惬意,寨子里的炊烟稀稀拉拉,田埂上见不着往日劳作的身影,连孩子们都不敢像往常那样在晒谷场跑闹,家家户户的门都关得紧紧的,只偶尔从门缝里透出几声压抑的叹息,整个村寨都裹在一层愁云里。
这天大清早,县衙门口的石狮子刚被晨露打湿,就传来一阵揪心的哭声。
寨主蓝老爹领着五六个彝族乡亲,齐刷刷跪在青石板台阶下,有拄着拐杖的老人,有胳膊上缠着渗血布条的青年,还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眼眶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蓝老爹头发全白了,稀疏的发丝被风吹得乱飘,手里攥着块磨得发亮的铜令牌,哭得身子直打哆嗦,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苏大人……求您……求您给我们做主啊!”
蓝老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额头一次次往青石板上磕,没一会儿就红了一片,“那恶霸张霸……他把我们的水田抢了!那是我们彝族祖传的地啊,是养活了我们寨子三代人的根啊!”
值守的衙役见这阵仗,赶紧往里面通报。
苏康刚在院里练完剑,听见消息就快步迎了出来。
看到台阶下跪着的众人,尤其是那两个受伤青年胳膊上的淤青、额角的伤口,他心里“咯噔 一下,连忙快步走下台阶,伸手去扶蓝老爹:“老爹快起来,有话慢慢说,这么大年纪了,跪在地上怎么吃得消?”
蓝老爹不肯起,还是旁边的彝族青年蓝阿力劝了两句,才被苏康半扶半搀着站起来。
苏康把他们领进县衙的偏厅,让人倒上热茶,看着众人红着眼眶、强忍着泪水的模样,沉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别怕,慢慢说,只要道理在你们这边,我苏康一定给你们做主。”
喝了口热茶暖了暖身子,蓝老爹的情绪才稍微稳了些,他攥着铜令牌,断断续续讲清了缘由。
原来,那恶霸张霸是城里出了名的劣绅,家里本就有几十亩好地,还开着两家当铺,可为人贪得无厌,总想着占旁人的便宜。
前阵子他路过彝族村寨,见寨外那片水田土质肥沃,刚入秋的稻谷长得绿油油的,长势喜人,一看就是今年能有好收成的好地,当即就动了歪心思。
三天前,天刚蒙蒙亮,张霸就带着二十多个家丁,手里拿着棍棒、锄头,气势汹汹地闯进寨子里。
他一脚踹开蓝老爹家的门,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拍在桌上,说那片水田是他家祖上的产业,现在要收回来,还逼着彝族人当天就搬离水田。
寨里的青年蓝阿力和木呷气不过,跟他们理论,说这地是彝族的祖产,有朝廷赐的铜令牌为证,结果被家丁按在地上一顿打 —— 蓝阿力的胳膊被木棍抽得青一块紫一块,木呷的额角被锄头柄砸破,流了满脸血,到现在还觉得头晕。
彝族人大多老实本分,哪见过这阵仗,只能眼睁睁看着张霸把人赶走,霸占了水田。
“那地……那地是我们的命啊!”
蓝老爹越说越激动,又要往下跪,“当年我爷爷带领村里人跟着先帝打外寇,很多人都受了伤,甚至还有人为国捐躯了,朝廷特意赏了这块地,还发了这铜令牌!二十年前张霸他爹就想来抢,被我们全寨人拿着镰刀、锄头赶跑了,没想到这小子比他爹还狠……现在刚入秋,稻谷还没熟,他就把地抢了,要是收不回地,我们寨子里老老小小,今年冬天就得饿肚子啊!”
他说着,把怀里的铜令牌递到苏康面前,令牌上“钦赐”两个字虽然有些磨损,却依旧清晰,边缘还能看出当年官府打造的规整纹路。
苏康接过铜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又看了看蓝阿力和木呷身上的伤 —— 蓝阿力的袖子挽起来,胳膊上的淤青紫得发黑,木呷的额角贴着草药,血渍还渗在药布边缘,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啪”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震得晃了晃,茶水溅出几滴:“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土地、殴打百姓,这张霸是把王法当耳旁风了!来人,备马!我倒要去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胆子,敢在武陵县这么横行霸道!”
王刚赶紧应声,让人去后院牵马,又点了十个身强力壮的衙役,每人都带着水火棍,跟着苏康就往城西赶。
很快,众人就出了城,赶往彝族村寨。
蓝老爹和几个彝族乡亲也跟在后面,脚步又急又沉,既盼着苏康能为他们做主,又怕张霸在城里有关系,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张霸这会儿正得意洋洋地在新抢的水田里转悠,手里拿着根鞭子,时不时往稻梗上抽两下。
刚入秋的稻苗还泛着青,即将抽穗,要再过两个月才能完全成熟收割。可张霸哪管这些,他想着既然地抢来了,早收割早放心,正指挥着家丁在田埂边搭草棚,准备过两天就雇人来割稻,收不了谷子,拿去喂牛也行啊。
“动作快点!这草棚要是日落前搭不好,你们今晚就别吃饭了!”
张霸叉着腰,对着家丁们吼道。
那些家丁一个个低着头,手里的活却慢得很——谁都知道这地是抢来的,心里都憋着股气,可又不敢违抗张霸的命令。
远远看见苏康带着衙役骑马过来,尘土飞扬的,张霸心里“咯噔”一下,可转念一想,自己在府城认识个通判,苏康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未必敢动他。
于是,他便又摆出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整理了一下绸缎褂子,迈着方步迎上去,脸上堆着假笑:“哎呀,这不是苏大人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稀客啊!要不要去旁边搭好的草棚里坐坐,喝杯热茶解解暑?”
苏康勒住马,目光扫过整片水田——绿油油的稻穗在风里轻轻晃,田埂边还散落着彝族乡亲没来得及拿走的竹篮、镰刀,显然是被眼前这些人强行赶走的。
那些家丁见到竟然是县令老爷亲自带着衙役过来,都吓了一大跳,连忙停下了手中的活,战战兢兢地站到了一边,都吓得噤若寒蝉,垂眉低首,大气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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