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祷的钟声在「灰雪」连的阵地上空冻得发脆。
随军牧师安德烈站在半埋入冻土的弹药箱上,展开那张印着双头鹰徽的简报。寒风撕扯着他陈旧的法袍,声音却竭力穿透冰冷的空气:“师部战报!我军于‘南境裂谷’击溃深渊先锋主力,歼敌两千!‘铁幕’防线南段,固若金汤!”
没有欢呼,没有振奋。只有冻得麻木的士兵们沉默地传递着薄纸。纸张边缘很快被冻硬的手指蹭得卷曲。新兵尼基塔缩在残破的沙袋后面,用缠着脏污绷带、几处冻疮裂口渗着血丝的指头,机械地擦拭他那支老掉牙的7.62mm“北风”栓动步枪。枪栓拉动时发出艰涩的摩擦声。
“这周第三次捷报了,费奥多尔大叔……”他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朝身边裹着厚厚皮毛、靠着重机枪闭目养神的老兵费奥多尔偏了偏头,“可我们为什么在拆外围的工事和观察哨?”
费奥多尔没睁眼,只是用下巴朝后方点了点。
尼基塔顺着方向望去。辎重队的士兵正喊着号子,把几台损坏的探照灯和多余的沙袋费力地抬上一辆履带式运输车的拖板。雪地上,深深的车辙印一路向北延伸,指向后方更远的山脊。那是通往“铁砧”要塞的方向。连队的中尉站在不远处,嘴唇抿成一条生硬的直线,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如同冻土上的一尊冰雕。
“部分属实。”炮兵观测员波琳娜放下那架镜片边缘冻裂出蛛网纹的望远镜,低声嘟囔了一句。她裹紧了披风,趴在冰冷的观察哨位里,脸颊贴着同样冰冷的金属镜筒。
透过碎裂的视野,前线景象清晰又诡异。一小股紫黑色的、粘稠蠕动着的魔物潮正试图涌上结冰的斜坡。几个至冬士兵散落在掩体后,用手中的“北风”步枪沉稳地点射。枪声在空旷的雪原上显得单薄。每一次精准的射击,都能让一个畸形的魔物躯体爆开粘稠的浆液,倒伏下去。
捷报里“击溃深渊先锋”的部分,或许就来源于此。
但致命的异常,在它们倒下之后。
那些紫黑色的粘液并非冻结,反而像是强酸,滋滋地腐蚀着冻得硬邦邦的地表。被溅射到的雪地迅速变黑、软化,如同融化的沥青,冒着若有若无的、带着硫磺味的紫色烟气。昨夜,二排的警戒哨位就是这样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连带着外围的木制鹿砦。此刻,波琳娜望远镜的十字线里,还能清晰地看到几根半埋入那片诡异“泥沼”的鹿砦尖头,正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姿态,被那蠕动的、紫黑色的“地面”一点一点吞噬。
“灰雪”连队接到了命令:放弃当前阵地,“战略调整”至后方第二道预设防线。
撤退开始了。没有激昂的动员,只有低沉的命令和士兵们沉重的喘息。老兵费奥多尔和新兵尼基塔,还有另外两个士兵,四个人用冻得通红的肩膀扛起沉重的牵引绳,拖拽着连里唯一还能动弹的“壁垒”式重机枪。冰冷的金属底座在齐膝深的积雪中犁开深深的沟壑,每一步都耗尽全力。靴子陷进雪里,再拔出来,带起冰冷的雪沫,灌进裤腿和靴筒。
尼基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刚刚离开的阵地。曾经熟悉的、挖掘了无数个寒冷日夜的战壕,靠近前沿的一段边缘正在塌陷。那紫黑色的粘液如同活物,正沿着壕沟的土壁向上蔓延、侵蚀,所过之处,冻土变作流淌的泥潭。那里不再安全,必须放弃。
担架从拖拽机枪的小队旁边经过。两个医护兵步履蹒跚,帆布担架下,滴滴答答落下的不是血,而是一种细小的、晶簇状的冰晶,在雪地上砸出微小的凹痕。帆布盖着的轮廓僵硬扭曲,一只露出的手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皮肤下似乎有细小的冰棱在游移。
“是‘会移动的冻土’……”费奥多尔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
安德烈牧师快步上前,从怀中掏出那枚象征冰神徽记的金属圣徽,轻轻触碰担架上伤员的额头,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韵律:“冰神的目光,永远注视着祂最忠诚的勇士。”他的动作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神圣感。
然而,当担架被抬远,四下无人时,安德烈牧师脸上强装的镇定瞬间崩塌。他背靠着一辆废弃的雪橇车残骸,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他抖索着从怀里摸出一本用厚实皮革包裹的《霜典》,冻僵的手指艰难地翻开,停在某一页。泛黄的纸页边缘,用褪色的墨水写着一行细小的批注:
「蚀骨之寒,非战之罪。」
他的指尖死死压在那行字上,骨节泛白。
“省着点用,小子!”费奥多尔严厉的声音打断了尼基塔的怔忡。老兵正把自己防毒面具上那个早已变成灰黑色的滤罐拧下来,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最后一个崭新的备用滤罐换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珍重。他瞥了一眼旁边脸色惨白、被担架和牧师举动吓住的新兵伊戈尔,嘶声道:“它们不是在吃人……它们是在啃食土地!懂吗?我们脚下踩着的,这片至冬的冻土,正在被它们吃掉!退到‘铁砧’,是为了守住下一块还能踩的地!”
“该死!见鬼去吧!”愤怒的咆哮夹杂着金属敲击的刺耳噪音,打破了撤退队伍沉闷的节奏。
三辆负责断后掩护的“雪鼬”轻型装甲车,毫无征兆地在雪地里趴了窝。引擎盖缝隙里,正嘶嘶地冒着诡异的紫色烟雾。一个胡子拉碴、满脸油污的机械师抡起大扳手,狠狠砸向其中一辆车冻结的输油管接头。冰碴和凝结的黑色油块飞溅出来,里面混杂着星星点点闪烁的紫色微光。
“燃料!该死的!燃料里混进了深渊的残渣!”机械师怒骂着,眼睛因为愤怒和绝望布满血丝,“后勤那些蠢货……”
尼基塔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脚下突然踢到一个硬物。低头看去,是半截深埋在雪里、被冰层包裹住的巨大黑色爪肢,狰狞的钩爪在冰层下闪着幽光。更诡异的是,爪肢扭曲的关节缝隙里,死死卡着一个银色的金属圆环——那是至冬制式破片手雷的拉环。
费奥多尔也看到了,他走过来,厚重的皮靴毫不留情地狠狠踢在那半截爪肢上。冰层碎裂,爪肢滚出去一小段距离。
“‘霜脊’哨站那边的东西,”老兵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上个月那边打得凶。看来有东西跑得挺远。”他不再看那爪肢,仿佛踢开的只是一块碍事的石头,“走吧,小子,别让这玩意儿绊倒你。”
冰冷的恐惧顺着尼基塔的脊背爬上来。三十公里外的战场,它的碎片出现在了这里。
夜色彻底吞没了荒原。“灰雪”连残存的士兵们,像一群被驱赶的疲惫困兽,终于退到了代号“铁砧”的预设要塞。
这所谓的要塞,是几座依托山体挖掘出的、覆盖着厚厚冻土和劣质混凝土的碉堡。碉堡外壁上,布满了新旧叠加的、深达数寸的巨大冰霜爪痕,在昏暗的星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要塞前的空地上,部署着几门仿制枫丹技术制造的75mm“雪鸮”野战炮,炮口警惕地指向黑暗。雪地上散落着一些空弹药箱,被积雪半掩着。
要塞内部狭窄而冰冷,充斥着汗味、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淡淡的硫磺与腐败混合的气息。炊事班在一个角落里支起大锅,熬煮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炊事兵面无表情地往锅里倒了些浑浊的液体——那被称为“圣水”,实质是劣质的烈酒——然后开始分发冻得硬邦邦的小块土豆和颜色发暗的黑面包。
士兵们麻木地接过自己的那份,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机械地咀嚼着,没有人说话。只有牙齿啃咬冻土豆的“咔咔”声,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
尼基塔被安排到靠近入口的哨塔值勤。哨塔是用粗糙的原木搭建的,四面漏风。他裹紧破烂的军大衣,抱着冰冷的步枪,耳朵却捕捉到下方一个半掩着门的通讯室里传来的、军官压低嗓音的通话片段,断断续续,夹杂着强烈的电流沙沙声:
“…确认…‘黑潮’啃食地脉…速度超出预估…‘霜脊’节点失守…‘铁砧’需加强戒备…奉行司令员的…调整部署命令…”
沙沙的噪音猛地暴涨,彻底淹没了后面的话语。
通讯室的门被猛地拉开,一个参谋脸色铁青地走出来,狠狠摔上了门。“霜脊”失守了?尼基塔打了个寒颤,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刺骨。防线还在,但显然,又一道屏障被突破了。那些“退却”的节点,就像被蛀空的堤坝,随时可能引发更大的崩塌。
要塞外,撤退的人流并未断绝。新兵伊戈尔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雪地里,疲惫得几乎麻木。他的怀里,紧紧攥着一枚小小的、冰冷的银十字架。那是安德烈牧师在混乱中遗落的。伊戈尔不知道这小小的圣物能不能带来庇护,但他需要抓住点什么。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在那片连绵起伏的、本该是纯净白色的巨大冰川之上,此刻却折射出一小片一小片不祥的、妖异的幽紫色寒光。那光芒如同活物,在冰川的褶皱和裂缝深处隐隐脉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庞然巨物的触角已经悄然伸入,正贪婪地蚕食着这片冻土。虽然还未覆盖全部,但那星星点点的幽紫,如同缓慢扩散的瘀伤,将整个至冬的天空,都染上了一层不祥而绝望的釉彩。深渊的胃囊,正在这片冻土上无声地扩张,一小口一小口地,吞噬着他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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