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是在血月升起时遇见她的。
烬城的城墙被染成诡异的绛紫色，城垛上的守夜人全都僵在原地，眼珠泛着幽蓝的光——那是被\"锁魂咒\"侵蚀的征兆。苏九的机关弩\"咔嗒\"一声上弦，红绳在掌心绷成直线：\"陈先生，这咒...是皇室的禁术。\"
陈墨抬头。血月中央悬浮着顶王冠，黄金铸就的冠冕上镶嵌着九颗血玉，每颗都流转着妖异的光。王冠下方，道黑影正缓缓降落，黑影裹着猩红的长裙，裙裾扫过地面时，青石板绽开朵朵黑莲。
\"是...伊莎贝拉女王。\"苏九的声音发颤，\"三百年前弑夫夺位的那个疯女人！\"
陈墨的指尖触到腰间的骨哨。骨哨是用三具皇室守卫的胫骨融合的，此刻正剧烈震颤，像在恐惧什么。他能感觉到，王冠里的灵压不是来自亡灵，而是某种更古老的存在——是被权力和怨恨腌渍了三百年的魂魄，正从王冠里渗出，腐蚀着整座城。
\"她不是活人。\"陈墨低声说，\"也不是普通的亡灵。\"
\"那是什么？\"
\"是被诅咒的王权。\"陈墨摸出怀里的玉牌，那是阿昭的平安牌，此刻正微微发烫，\"用活人的魂祭炼了三百年的...执念容器。\"
黑影落地。陈墨终于看清她的脸：苍白如纸，眼尾点着朱砂，嘴角勾着抹扭曲的笑。她的脖颈处有道狰狞的疤痕，从左耳后延伸至锁骨——那是三百年前，她丈夫派刺客刺杀时留下的。
\"亡灵法师，别来无恙。\"她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混着金属摩擦的刺响，\"三百年了，终于有人敢踏进我的血月领域。\"
陈墨没有后退。他注意到，女王的影子里缠着无数根金线，每根金线都连向城中的民居。那些被锁魂咒侵蚀的守夜人，此刻正用机械的手势，将城民的魂魄顺着金线拽向王冠。
\"你在收集活人的魂。\"他说，\"为了什么？\"
\"为了复活他。\"女王指尖轻点，王冠里的血玉突然亮起，\"我丈夫，查理。他被刺客杀死的那晚，我在他床头发誓——就算把地狱翻过来，我也要让他活过来。\"
陈墨的灵觉穿透王冠。他看见，血玉里封着九十九道魂魄，最中央那道，是具穿着龙纹睡袍的男尸。男尸的胸口插着把金匕首，正是三百年前刺客用的凶器。
\"你复活了他。\"陈墨说，\"但不是活人。\"
女王的笑声像夜枭：\"他现在是血月之主，用活人的魂喂养，永远不会腐烂，永远不会离开我。\"她的手指划过王冠，血玉里的男尸突然睁开眼睛——是双空洞的黑瞳，没有一丝生气。
\"可他恨你。\"陈墨说，\"你看他的眼睛。\"
女王的笑容僵住。她望着王冠里的男尸，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滴落：\"不可能...我为他杀了十二个刺客，用我的血祭了他七七四十九天...他怎么会恨我？\"
陈墨摸出骨哨。骨哨的震颤突然变得哀伤，像在诉说某个被遗忘的故事。他想起三天前在旧图书馆找到的《烬城秘史》，里面夹着封血书，是查理亲笔写的：\"伊莎贝拉，别用活人祭我。我宁可在地狱等你，也不要做你的傀儡。\"
\"他早死了。\"陈墨说，\"在你第一次用活人魂祭他时，他的魂就碎了。现在这具，是你用怨气和执念捏出来的...怪物。\"
女王的身体开始颤抖。她伸手去抓王冠，却被血玉反弹回来，手腕上立刻浮现出黑痕：\"住口！他答应过要陪我看血月的！他说过...说过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陈墨的骨哨发出清越的鸣响。他想起阿昭临终前说的话：\"执念像团火，烧别人的时候，自己也疼。\"他望着女王，突然想起她年轻时的画像——在王宫的旧画廊里，那是个穿着白裙的少女，捧着查理送的玫瑰，眼睛亮得像星子。
\"我带你去见他。\"陈墨说。
女王愣住了。
\"他的魂魄碎片，在王冠里。\"陈墨指向血玉，\"但被你的怨气困住了。我帮你净化，让他能好好和你说最后一句话。\"
\"你骗我！\"女王尖叫着扑向陈墨，指甲变成三寸长的利爪，\"你和他们一样，都想毁了我！\"
陈墨侧身避开。他的骨刃从袖中滑出，这次没有刻痕，而是用亡灵术在刀身凝出一朵白莲——那是能安抚执念的\"往生莲\"。
\"我没有骗你。\"他说，\"三百年前，你丈夫在给你写最后一封信时，用了这朵白莲的图案。他说，白莲代表'放下'。\"
女王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望着陈墨手中的骨刃，记忆的碎片突然涌来：查理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握着她的手说：\"伊莎贝拉，等我老了，我们就去南境看白莲花海。如果我先走了...你要替我看。\"
\"他...他真的说过？\"她的声音发颤。
\"真的。\"陈墨将骨刃轻轻放在她掌心，\"白莲不是诅咒的象征，是和解的信物。\"
女王的眼泪滴在骨刃上。白莲突然绽放，散发出淡淡的金光。她的指甲开始消退，皮肤下的血管不再暴起，连脖颈处的疤痕都淡了许多。
\"跟我来。\"陈墨牵起她的手，\"去见查理。\"
王冠里的血玉突然剧烈震动。陈墨看见，九十九道魂魄开始疯狂挣扎，其中最中央的那道男尸，正用最后一丝力量，将半块玉牌推向陈墨——是查理的随身玉佩，刻着\"贝拉\"二字。
\"拿着。\"女王轻声说，\"这是他留给你的。\"
陈墨接过玉佩。玉佩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像查理当年握着伊莎贝拉的手，传递的温度。
\"现在。\"他说，\"把你的怨气，放进白莲里。\"
女王闭上眼睛。她的怨气化作黑雾，涌入骨刃上的白莲。白莲渐渐变成金色，最后化作颗珍珠，轻轻落在王冠上。
血玉里的男尸突然动了。他抬起手，指尖触到王冠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黑瞳里，第一次有了光——是释然，是遗憾，是对伊莎贝拉的最后温柔。
\"贝拉...\"他的声音像风穿过山谷，\"去南境...看白莲花海。\"
女王的身体开始透明。她扑向王冠，却只触到查理的幻影。查理对她笑，伸手想拉她，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我来了。\"她说，\"我这就来。\"
最后一丝黑雾没入白莲珍珠。王冠\"咔嚓\"一声碎裂，血玉化作齑粉，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块玉牌——和查理的玉佩严丝合缝。
陈墨将两块玉牌合二为一。玉牌上浮现出一行字：\"伊莎贝拉，我的爱，永远自由。\"
女王的身体彻底消散前，轻轻吻了吻玉牌。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谢谢你，让我...体面地告别。\"
晨雾漫进城墙时，被锁魂咒侵蚀的守夜人纷纷清醒。苏九收了机关弩，指着东方：\"看，血月退了。\"
陈墨望着逐渐变白的天空，将玉牌收进怀里。他想起女王最后说的话：\"原来...放下比占有更难。\"
远处传来晨钟。陈墨和苏九沿着青石板路往王宫走，晨风吹起他的衣摆，带起几片白莲花瓣——那是女王用最后一丝力量，从记忆里召唤来的。
\"原来...邪恶皇后，也不过是个被执念困住的可怜人。\"苏九轻声说。
陈墨摸了摸怀里的玉牌，点了点头：\"真正的亡灵术，不是复活，是和解。\"
他抬头望向天空。晨光里，一朵白莲花正缓缓绽放，花瓣上沾着露珠，像是谁刚哭过的泪痕。
这一次，他没有用骨哨镇压，也没有用亡灵术操控。
他只是帮一个被爱困了三百年的女人，找到了和爱人告别的勇气。
晨风吹起他的发梢，带来远处教堂的钟声。陈墨知道，这口钟，会为伊莎贝拉敲响。
而他的路，还很长——总有些执念，藏在阴影里，等着被人看见。
而他，会是那个看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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