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区域只剩下海浪拍打残破船体的声音，以及粗重、劫后余生的喘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污秽血海上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呼……！”
“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她真的……她做到了！”
短暂的死寂后，甲板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带着哭腔的呐喊！
席朝激动地狠狠捶了一下船舷，江安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重重吐出一口气，江映月直接腿软地坐倒在湿漉漉的甲板上，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滑落。
连霍克船长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混杂着悲痛和狂喜的神情。
李瑶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几乎是踉跄着冲到船舷边，对着远处海面上那个渺小的身影，喊道：“尚枳！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快！快想办法把她接上来！”
她看向霍克船长和仅存的两个同样伤痕累累、惊魂未定的水手。
尚枳听到了呼喊。
她站在那块漂浮的焦黑残骸上，身体微微晃了晃，似乎连维持站立都极为勉强。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还能活动的右手，对着李瑶的方向，轻轻摇了摇。
摇头。
意思明确——暂无大碍，不必着急。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众人悬着的心又放下了一些。
还能动，还能回应，至少证明意识清醒。
就在这时，林柠动了。
她没有像众人预想的那样激动地哭喊或者不顾一切地跳下海去，她的眼神异常平静。
她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动作甚至有些过于镇定。
她走到船舷边，对着尚枳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单手撑住船舷，轻盈地翻越过去，稳稳地落在了下方一艘还算完好的救生小艇上。
那艘小艇之前被巨浪冲到了船侧，卡在缆绳间，并未损坏。
“危险！”席朝惊呼。
林柠没有理会。
她解开缆绳，拿起船桨，动作熟练而坚定地划动起来。
小艇破开漂浮着污秽碎片和内脏的海水，朝着尚枳的方向驶去。
很快，小艇靠近了尚枳所在的残骸。
林柠伸出手，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尚枳似乎想自己跳下去，但身体的剧痛和虚弱让她动作迟滞。
林柠没有催促，只是手伸得更前了一些。
最终，尚枳放弃了逞强，用仅存的力气，有些笨拙地、几乎是半摔半扑地跌入了小艇中。
冰冷的污血和海水瞬间浸透了林柠的衣服，但林柠毫不在意，只是迅速而小心地将她扶稳，让她靠坐在艇内。
小艇内空间狭小，两人浑身湿透，沾满血污，狼狈不堪。
林柠低头看着尚枳苍白的脸，看着她身上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看着她的左臂……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但她最终没有慌乱地询问伤势。
她只是伸出双臂，轻轻地、紧紧地抱住了尚枳冰冷而颤抖的身体。
她的下巴抵在尚枳湿漉漉的银发上，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和坚定，只说了四个字——
“我相信你。”
没有责备她的疯狂，没有诉说自己的恐惧，只有这一句沉甸甸的信任。
尚枳僵硬的身体在林柠的怀抱中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
她没有回抱，也没有说话，只是将头轻轻靠在林柠的肩膀上，闭上了那双饱受折磨的眼睛。
冰冷的身体汲取着身边人传来的、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林柠没有停留太久，她松开怀抱，拿起船桨，开始奋力划向大船。
很快，在席朝和江安的帮助下，两人被拉上了甲板。
脚刚踏上甲板，李瑶和江映月就立刻围了上来，手里拿着干净的布巾和清水。
“尚枳，快擦擦！伤口……已经愈合了……”李瑶看着尚枳身上那些愈合的红痕，心中对于尚枳的自愈能力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先处理进水！清理甲板！把……把兄弟们的遗体收殓好！”霍克船长的声音响起，驱散了众人劫后余生的喜悦，将现实残酷地摆在眼前。
“还有那些……那些怪物的残骸！都给我扔回海里去！清理干净！堵住破口！魔能炉检查！快！我们还没完全脱离风暴之眼！”
甲板上一片狼藉。
破碎的木板、散落的缆绳、污秽的血迹和内脏碎片、疯狂水手和被斩杀鱼人怪物的尸体混杂在一起，海水还在从几个大破口处不断涌入，船体倾斜得更加明显。
幸存的两个水手早已筋疲力尽，脸上写满麻木和悲痛。
人手严重不足！极度不足！
林柠看了一眼靠坐在桅杆旁、闭目调息、脸色依旧苍白的尚枳。
她身上的伤口在吸血鬼强大的自愈力下已经愈合，但体内琉璃净火反噬的创伤显然没那么容易恢复，那淡金色的血痕依旧刺眼。
“阿枳。”林柠的声音响起。
“你在这里休息，恢复。不准动。”她的语气近乎命令。
尚枳微微抬头，看了林柠一眼。
那眼神似乎在说“我还能动”。
但林柠回以更加坚决的眼神，甚至带着一丝凶狠。
最终，尚枳没有反驳，只是再次闭上了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对抗着那无时无刻不在焚烧她的净火反噬和重伤带来的虚弱。
她需要时间。
林柠见尚枳妥协，松了口气。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转身对席朝、江安、李瑶和江映月说道：“席朝，江安，你们力气大，负责清理最重的残骸和堵住最大的破口！瑶姐，映月，我们负责清理血迹和小碎片，还有……收敛水手们的遗体。”提到遗体，她的声音低沉下去。
“好！”席朝和江安立刻应声，毫不犹豫地冲向最危险的船首破损处。
李瑶和江映月也强忍着悲痛，开始动手清理。
另一边，破浪号也靠得更近了一些。
格鲁姆站在船舷边，对着霍克喊道：“老霍克！我们这边损失了三个兄弟，船体损伤不算致命！你们情况如何？需要帮忙吗？”
霍克看着自己船上惨烈的景象和寥寥无几的人手，苦笑着摇摇头：“多谢好意！但我们这边……人手勉强够处理。风暴之眼内海不能久留，你们情况稍好，趁现在相对平静，尽快离开吧！别被我们拖累了！”
一边的艾拉看着霍克船上忙碌的寥寥身影和尚枳那重伤静坐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也明白霍克说得对。
他们留下也帮不了太多，反而可能再次引来未知的危险。
“明白了！老霍克，各位！保重！我们在遗忘沙海的‘流沙港’等你们汇合！”格鲁姆大声回应，语气坚定。
伊瑟拉、沃克、雷恩也对着这边郑重地点头致意。
“保重！” “流沙港见！” 席朝等人也高声回应。
格鲁姆船长不再犹豫，果断下令。
巫妖号调整风帆，残余的魔能炉发出轰鸣，船身缓缓转向，开始加速，驶离这片充满死亡和污秽的海域。
船尾飘扬的荆棘剑盾旗帜，在昏暗的风暴背景下，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目送破浪号离开，霍克船长收回目光，眼神变得更加坚毅。
“好了！都别看了！抓紧时间干活！能不能活着到流沙港，就看我们自己的了！” 他亲自拿起工具，加入了堵漏的行列。
林柠弯下腰，用力拖起一具鱼人怪物的残骸，冰冷的粘液沾满了手，刺鼻的腥臭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扭曲的面孔，只是机械地、用力地将它推向船舷外。
李瑶和江映月也强忍着不适，默默地清理着血迹和更小的碎片。
她们的动作生疏而艰难，但没有人抱怨。
尚枳靠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林柠那纤细却倔强的背影在狼藉的甲板上忙碌。
看着她一次次弯腰，一次次用力拖动沉重的污秽，看着她脸上沾满血污却眼神坚定。
风暴依旧在头顶肆虐，铅灰色的云层中电蛇游走，巨大的海浪不时拍打着残破的船体。
清理工作异常艰难，体力在飞速消耗，悲伤和沉重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心头。
但，他们还活着。
船，还在前进。
希望，如同远方巫妖号消失的方向，虽然渺茫，却依旧存在。
遗忘沙海的轮廓，仿佛在风暴的尽头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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