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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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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二·惊鸿影(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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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么,我并无恶意,将你留在此地,乃是为你好。”

朱英冷笑一声:“使阴招禁锢住我神魂,竟还能美其名曰是为我好,阁下好厚的脸皮啊。”

那声音很轻,听不出是男是女,丝毫不为所动,淡漠道:“否则你要如何抉择,舍己命,还是他命?”

朱英冷冷回答:“我比较想要你的命。”

“勇气可嘉,”那人却半分也不恼,反而平静地夸赞了一句:“不过若不自量力,便是愚勇。”

朱英心底沉了沉,没再顶回去。逞口舌之快并无意义,她现今五感尽失,神魂被活生生从肉身上剥离开来,憋屈地受制于人,别说挣脱了,若非对方主动将她唤醒,她恐怕至今仍在昏迷中。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妖王残魂上动手脚,并借机将她也一并困住,足以说明此人的修为远在朱英之上,甚至在同尘监所有人之上。以此等修为悄然入局,难道真能如他所言,只是为了找个最佳位置看戏吗?

“阁下视百万凡人性命如敝履,我又何德何能,值得你额外关照?”

“我已说过了,我认得你,或者说,你的剑。”那声音轻言细语道:“闾山朱氏,当真是许久不见,得有五百……还是六百年了吧?”

“没想到传闻中的天绝剑传人,竟然非虚,难得天绝剑道没有失传,叫你轻易折在此地,可惜。”

“所以你就把我关起来?”朱英没听过这种歪理:“若阁下当真心怀善意,就应放我自由,哪怕不施以援手,朱英亦当将此情铭记于心。”

“不妥。无论舍人还是舍己,都将损你道心,唯有别无选择时,方能问心无愧。”

朱英厉声质问:“眼睁睁看着他人死于非命而不作为,谈何问心无愧?阁下说得好听,到底是怜惜我性命,还是怕我坏了你的好事?”

那人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语气总算有了一丝起伏,疑惑道:“凭你,如何能坏我的好事?”

“阁下心中恐怕比我清楚。”朱英分毫不让地回敬:“所谓的前车之鉴,说到底也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三千年已过,谁知今人不能匡正古人之错?你却笃定金陵城必毁无疑,难道不是早有阴谋?”

那人来了点兴致,反问道:“你当天谴是何物?”

朱英不知天高地厚地口出狂言:“子虚乌有之物。”

“呵呵,童言无忌。”

“不然呢?如果天道自有裁断,世上又为何会有诸多的不平事?”

那人轻笑一声:“天理昭昭,惩恶扬善,此乃凡人的痴心妄想,天道不分善恶,它只是一条线。”

“什么线?”

“框定众生的线。”

那声音愈发虚无缥缈了,简直像是一道徘徊不休的叹息:“生于何地,死于何方,登至几尺,埋至几丈,都早已用命理休咎写定了。你我看似身如浮萍,其实也无一不是随波逐流,何曾有过一息自由?”

谁知道他嘤嘤嗡嗡的在说什么,朱英最烦这些有话不直说,还要拐弯抹角地让别人猜的人,比兴都用上了,又不是作诗,夹枪带棒地反驳:“命理写好了,就一定要遵守么?越了又能怎样?”

“越线者,将遭天谴。”那人回答,“必灭。”

胡扯,朱英心想,照这么说,她长到这么大,不按命理干的事早就已经罄竹难书,足够她死个千八百回了,可她不是还好端端地活着吗?

心中难免对此人存了几分不屑:“所以阁下特意把我唤醒,就是为了让我见识你口中的天谴?”

“不,恰恰相反,”那人云淡风轻道:“我希望你能陪我一同见证。”

“见证什么?”

“天道之死。”

尽管吐字之人一如既往的中气不足,朱英却从那短短四字里听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疯狂,心中轰然大震,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为何?”好半晌过去,她才艰难地问:“为何要我陪?”

那人沉默片刻,轻声道:“当年的两大仙门魁首,自以为登峰造极,只将道心相左的对方视为死敌,殊不知无论破道还是合道,终究越不过举头三尺的那条天道……可笑。”

朱英愣了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凝神,等着他的下文。

只听那人低叹一声,语调中有些冷清的悲凉:“天绝或无极,旧时如何风头无两,而今也已俱作泥沙,与江河同下矣,独留一个孤魂野鬼,一个懵懂幼童,何其怆然。今日之景,不邀你同赏,又还能邀谁呢?”

“无极宫?!”

朱英的猜测得到证实,震惊地脱口而出:“前辈,您是长留山无极宫的人?!”

可是无极宫不是早就灭门了吗?五百年前被一把火烧得精光,坟头树都能砍下来当顶梁柱了!

“……孤魂野鬼,岂敢称人。”

那人似乎被什么事情分了神,片刻后才道:“我与你门中先祖也算有些交情,不会伤你,待到时机成熟,自会放你自由,你且静候片刻。”

他口中成熟的时机,怕不是人都死得差不多的时机,朱英怎能不急,匆忙求情道:“前辈,请您高抬贵手,晚辈此生从未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唯独无能为力,会成我道心一劫!”

“那你便恨我吧。”那声音轻飘飘地落下,仿佛一片被流水卷走的枯叶,“能有人可恨,也算不错。”

“前辈!”

“嘘,安静些。”

他话音刚落,朱英便感到了一股钻心蚀骨的剧痛,她如今与肉身断了联系,那痛楚竟是直接冲着魂魄来的,如遭万针攒刺,差点当场再失去意识,立竿见影地安静了下来。

痛倒还是其次,她的噤声更多是因为惊骇——在这位前辈动手略施薄惩的时候,她被封闭的灵感受了刺激,察觉到一丝极阴冷的诡异气息,绝不是正道的法术。

这位无极宫的前辈,好像是一位魔修!

*

天舟内部已然全面戒严,各处楼梯通道均有专人把守,尤其是贵妃娘娘所在的雅阁外,四名魁梧大汉如高墙般将房门堵得严严实实,与他们擦身而过时,潇湘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扫过几人的脸,默默记在心中。

推门而入时,她心中早已备好万全的说辞,不料进去一瞧,腹稿顿时忘得一干二净,声音都目瞪口呆地卡在了嗓子里。

朱菀嘚啵嘚啵的胡侃声停下,扭头看见来人,面露欢喜:“哎呀,你也来啦?”

潇湘震惊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躲在角落里的朱慕,最后看了看端坐含笑的宋怀珠:“什么叫我也——你们俩为什么会在这儿?!”

朱菀无辜道:“不是找沈大哥嘛,我哪都没找着,就过来敲门问了问,刚好贵妃娘娘说沈大哥陪安乐公主去了,让我们在这儿等他回来,毕竟天舟这么大,闷头乱找还不如等一等呢。”

朱菀生在天高皇帝远的三不管地带,约等于是个野生的凡人,又沾了魏王殿下的光,即便到了金陵,也没谁敢对魏王府的人摆谱,自然很难察觉到王公贵族的高人一等之处,敬仰有加而敬畏不足,更何况这还是宋渡雪的亲姑姑,那可不就跟自家人一样吗?

潇湘差点背过气去,朱二傻这个缺心眼,谁会没事来敲贵妃的门找人?幸亏宋渡雪早跟着朱英跑了,不然被发现他就在隔壁却招呼都没来打一个,那才尴尬呢!

宋怀珠诧异地问:“这位亦是你们的同伴?”

潇湘赶紧屈膝行礼:“回贵妃娘娘,民女潇湘,乃宋大公子的伴读侍女,他们二人初次下山来金陵,不懂礼数,冒昧打扰了,万望娘娘海涵。”

宋怀珠温柔一笑:“不必拘礼,既然是晏儿的朋友,将此处当作自家便好。你与安乐一同回来,想必已经见过沈少丞了吧?”

“见过了,只是不巧,没说两句话就被罗判监请走了,罗判监还是像以前一样勤勉奉公,有他们二人在天舟上,叛徒之事大可宽心,定能护得娘娘周全。”潇湘从容道,说罢又对陈昭昭笑了笑:“就是委屈了安乐公主,只能和一屋子凡器玩,一直闹着想回来呢。”

但凡对陈昭昭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这小姑娘聪明知礼,又对仙家事物痴迷得紧,先前也是迫不及待地想去逛天舟,哪会“闹着想回”。宋怀珠闻言抬手的动作一顿,微微侧目向她瞧来,那一瞬间,潇湘还以为她已经听懂了。

她故意全部说了反话,这一段的意思实际为:沈净知被罗青禾擅自扣下,罗青禾像是变了个人,已经背叛同尘监,叛徒之事十万火急,娘娘身在船上,或有性命之忧。

谁知宋怀珠眸光一转,又仿佛自己想通了,稳如泰山地端起茶盏,广袖半掩,浅浅啜了一口,才噙着她八风不动的微笑安慰:“见过了就好,安乐正是心性未定的年纪,三心二意也是常事,你不必自责。”

“……谢娘娘宽宥。”

潇湘无可奈何地敛衽行了个礼,暗自咬唇,她现在宁可贵妃心胸狭窄一点,哪怕再多过问几句也好啊,可宋怀珠偏偏一句话就把此事翻了篇,叫她想多说都不能。

公主送回来了,想寻的人也寻到了,三人总不能一直赖在贵妃屋里蹭吃蹭喝,按理是该起身告辞,但叛徒对这艘天舟下手,摆明了就是冲着贵妃与公主来的,定然不能让他们得逞。

好在对方仍在打着罗青禾的名号招摇撞骗,说明尚未完全掌控局势,若能及时将沈净知救回来,或许还能一搏,再等一会,恐怕就不知是什么情形了。

潇湘袖中拳头紧了紧,把心一横,突然走上两步:“贵妃娘娘,请您听我说,罗——”

“轰隆!!”

天舟猝不及防地剧震,像是被谁当头抽了一巴掌,几乎横甩出数尺远,雅阁内顿时响起一片惊呼,潇湘一下子失去平衡,重重地跪倒在地,膝盖磕出“咚”一声闷响,疼得抽了口气。

没等她爬起来,又是“轰隆”一声巨响,雅阁天花板被硬生生砸出一个凹坑,撑裂了两行铭文,镶嵌其间的长明灯剧烈闪烁,屋内忽明忽暗,一名内侍太监吓得叫起了妈妈,四下混乱中,一只嫩如柔荑的手扶起了潇湘。

房门“砰”一声被人撞开,四五个人冲进来,领头的抬手打出道灵气,长明灯顿时光芒大作,高声喊道:“贵妃娘娘,此地不安全,罗判监请您移驾中层!”

潇湘急中生智,抢在宋怀珠答应之前大声疾呼:“有叛徒要对贵妃娘娘不利!先抓叛徒!”

“什么?”领头那人一愣,顿时如临大敌,想也不想地转头朝紧随他进门的人甩出个符:“谁是叛徒!”

当然没有谁会大喊“我是叛徒”,于是眼下就变成了谁离贵妃娘娘最近谁就最可能是叛徒,几个修士乱成一团,彼此推搡阻拦,谁也不许先靠近宋怀珠。

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天舟又是通体一震,震趴了一片软脚虾,潇湘一把牵住惊慌的陈昭昭,对宋怀珠飞快道:“贵妃娘娘,您和公主先出去避一避!”

宋怀珠有几分奇异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顺从地点了点头。

于是潇湘又大喊一声“护送贵妃”,几个吓得失了神的宫女太监这才连滚带爬地聚拢过来,簇拥着几人冲出了雅阁,上演了一场趁乱劫贵妃,却不往中层去,反而扭头对几个宫女太监吩咐:“你们继续往下跑,如果有人问起贵妃的行踪,就说她被罗判监的人接走了,快去!”

自己则拉着陈昭昭当场拐了个弯,藏进了隔壁沈净知为她们腾出来的小雅阁内,朱慕一道符咒贴在门上,将几人的气息隐匿得干干净净,来了个灯下黑。

鸡飞狗跳中,陪贵妃登上天舟祈福的高僧也跟着一起逃入了屋内,这时才疑惑地问:“施主为何要躲?”

“叛徒有某种操控他人的手段,罗判监已经被他们控制了,沈少丞也身不由己,”潇湘神色凛然:“贵妃和公主必须藏起来,不能让他们找到,否则就会变成要挟同尘监的筹码。贵妃娘娘,委屈您暂时在此躲一阵。”

话音刚落,天舟再次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整艘船都不堪重负地颤抖起来,朱菀一晃眼就从“安逸享乐”无缝跨到了“东躲西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妈呀”地叫唤了一声,抱头哀嚎:“不会吧,怎么过个节也要逃命啊?”

陈昭昭却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潇湘,更加坚定了要把宫里的嬷嬷全部换成这样的侍女的念头。那群人平日里除了哭就只会磕头,芝麻大的事情都要抖成筛子,哪有如此决断?

朱菀瞧见她又惊奇又崇拜的表情,苦中作乐道:“公主殿下想知道为什么吗?熟能生巧,都是熟能生巧,别说是她了,我现在走到哪都要先找找逃跑的路,不然才是命到用时方恨少呢。”

潇湘却没有这份闲心,面色凝重地望着紧闭的窗户,一言不发。

哪怕藏得再高明,一艘天舟总共就那么多能装得下活人的地方,迟早会搜到这里来,她已经尽力拖延了,但愿外面的人能抓紧时间,快些,再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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