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音嚼着槐花糕,忽然瞥见傅煜城耳根的面粉,伸手替他拂去时,指尖触到他发烫的皮肤。
“大嫂还教了你啥?”她故意逗他,看着他睫毛上沾着的面屑簌簌掉落,“是不是偷偷去学了好多?”
傅煜城往灶膛添了块柴,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映得他脸颊发红:“说啥呢,大嫂说你爱吃甜,特意多加了把桂花糖。”
他忽然从柜里翻出个瓦罐,里面是晒干的槐花,黄褐色的花瓣裹着细沙,“这是去年秋天摘的,晾了整整半月,香得很。”
正说着,院外传来小兰的脚步声,像只小雀儿扑棱棱地撞进来。“嫂子!”
她举着个布包冲进屋,辫子上的红头绳缠着片雪花,“我娘让我送新腌的萝卜干。”
看见蒸笼里的糕,眼睛忽然亮起来,“也给我留了吧?我能吃吗?”
傅煜城往她手里塞了块最大的,红糖在糕面上淌成小小的溪流:“刚出锅的,慢点吃。”
小兰捧着糕蹲在灶门前,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说:“比我娘做的枣糕甜!”
她忽然指着云棠音的肚子,“等小娃娃出来,我天天给她带槐花糕。”
云棠音摸着小腹笑,忽然听见院外有推车的吱呀声。
傅煜城掀帘一看,周德胜正扛着袋白面往这边走,军绿色棉袄上落满了雪。
“刚从食堂领的新面,”他把面袋往灶台上放,看见蒸笼里的糕,“傅哥,又给嫂子做好吃的呢?给我尝尝呗我也学学,我家那口子念叨好几天了。”
傅煜城拍开他的手:“洗手去!”
周德胜嘿嘿笑着往水缸走,军靴踩在雪地上,留下串串深痕。
“傅哥现在是越来越贤惠了,”他甩着手上的水进来,抓起块糕就往嘴里塞,“我家那口子除了会纳鞋底,啥也不会。”
云棠音往周德胜手里塞了块油纸包好的糕:“带回去尝尝,傅煜城说发面时加了酒酿,你们也试试。”
周德胜揣着糕往外走,忽然回头喊:“下午团部年底又放电影了,记得去占位置!”
傅煜城正往坛子里装槐花糕,闻言回头笑:“知道了,给你留前排。”
他用红纸把坛子口扎紧,绳结打得又快又匀,“这是给二嫂送的,她昨儿还说想吃这口。”
云棠音看着他军绿色棉袄上的面粉印,忽然想起刚嫁过来时,他连系鞋带都要她帮忙,忍不住笑出声。
去的路上,积雪没到脚踝,傅煜城把云棠音护在里侧,自己半个身子露在风雪里。
“慢点走,”他攥着她的手往怀里揣,掌心的老茧磨得她发痒,“这路滑,别摔着。”
云棠音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忽然发现他的军靴后跟磨得发亮。
宋玉双也在蒋建华这儿,开门时,手里正纳着鞋底,蓝布面上绣着对鸳鸯,针脚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认真。
“你们咋来了?”蒋建华把两人往屋里让,灶台上的砂锅正咕嘟冒泡,飘出当归的药香,“刚炖了鸡汤,给音音补补。”
傅煜城把槐花糕往桌上放,揭开坛子盖时,甜香混着药香漫开来,像春天撞进了冬日。
宋玉双捏起块糕,红糖在她指尖化开:“比去年的甜,你这手艺能去食堂当师傅了。”
她往云棠音碗里盛鸡汤,油花在汤面上浮着,像层薄薄的金箔,“多喝点,这鸡是后山散养的,比食堂的嫩。”
云棠音喝着汤,忽然看见碗底沉着颗红枣,圆润饱满的像颗小红灯笼。
回家时,雪已经停了,阳光把雪地照得发白。
院门外的红灯笼还在晃,红绸面被雪衬得愈发鲜亮。
云棠音听见竹笼里的兔子直蹦,扒着栏杆往灶房瞅。
“饿了?”她往笼里扔了块槐花糕,兔子叼着转身就跑,圆滚滚的身子撞得笼子咯吱响。
傅煜城蹲在笼边笑:“这小东西,比你还馋。”
傍晚时,李嫂抱着孩子来借酱油,孩子手里攥着块槐花糕,糖渣粘得满脸都是。
“你家这糕蒸得,全团军属都知道了,”她往灶台上放了碗咸菜,“刚腌的芥菜,给你就粥吃。”
孩子忽然指着云棠音的肚子,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
傅煜城往孩子手里塞了块新蒸的糕,看着孩子吧糕攥在手里咯咯地笑了,他也忽然往云棠音身边靠了靠。
云棠音往灶膛添了块松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把傅煜城的影子投在墙上,军绿色棉袄的轮廓忽明忽暗。
“李嫂家孩子真机灵,”她笑着往碗里盛小米粥,粥面上的米油像层亮闪闪的琥珀,“才一岁多就知道护食,攥着糕跟攥着宝贝似的。”
傅煜城伸手替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指尖沾着点面粉,在她眉间印下道白痕。
院外忽然传来电影放映机的滋滋声,混着军属们的说笑声飘进来。
李嫂的大嗓门尤其清亮:“音音!快带着煜城来吧!《地道战》都要开场了!”
云棠音刚要起身,傅煜城已经找来了件厚棉袄,里子缝着层厚厚的驼毛,是宋玉双前几日刚送来的。
“披上这个,”他帮她系着棉袄扣子,指腹蹭过她冻得发红的耳垂,“外面风大,别吹着头疼。”
竹笼里的兔子大概是听见了动静,忽然用前爪扒着栏杆,云棠音往笼里扔了根胡萝卜,笑着说:“乖,我们看完就回来给你添草。”
操场中央的银幕已经支起来,白布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展翅的白鸟。
傅煜城找了块干净的木板让云棠音坐下,自己则蹲在旁边,军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周德胜媳妇抱着坛腌菜挤过来,蓝布袄上沾着层薄霜:“给你留了块腊肉,明儿炖白菜吃,配着你家的槐花糕绝了。”
电影放到鬼子进村时,孩子们忽然齐声声喊着“打!打!”,吓得李嫂家的孩子往娘怀里缩,手里的槐花糕掉在雪地上,红的糖粒混着白的雪,像撒了把碎玛瑙。
散场时天都黑了,月光把雪地照得像铺了层银,傅煜城抱着云棠音往家走,军靴踩在雪地上,留下串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累不累?”他低头问,下巴抵在她发顶,闻着她发间的皂角香,“早知道让你在屋里歇着,冻得手脚冰凉的。”
云棠音往他脖子里缩了缩,笑声混着风飘出去老远:“不累,你比电影还好看。”
刚进院门,就听见竹笼里的兔子在哼唧,大概是饿坏了。
傅煜城把云棠音放在灶门前的小板凳上,自己往笼里添了把苜蓿,兔子立刻扑上来,三瓣嘴把草料嚼得沙沙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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